彷彿一切已經說開了，衛(wèi)同知站在原地嘆了口氣，低頭想了半晌，這纔在打掃的太監(jiān)宮女的目光中走出了金鑾殿。
也直到此時，他才發(fā)現，就這麼一會會兒，一個早朝的功夫，外頭已然下起了雨。細細密密的春雨打溼了地面，他走出朝堂外：真是踏青的好時節(jié)，他的心情卻並不怎麼好。
雨不大，沒有傘也無妨，衛(wèi)同知正準備步入雨簾，卻聽不遠處有人在叫他。
“衛(wèi)大人！”
踏出的步子腳下一慢，衛(wèi)同知轉身，看到了不遠處站在廊下優(yōu)哉遊哉的司徒公王翰之王老太爺。
“可來此處避雨！”老人神態(tài)和藹可親的朝他招了招手。
這麼大點的雨需要避？衛(wèi)同知搖頭自嘲，真是個老狐貍啊，一直呆在殿外，並未離開。不過雖是這般想的，衛(wèi)同知還是走了過去，鄭重其事的朝他拱手行了一禮：“司徒公！”
王老太爺笑呵呵的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後生可畏啊！”
衛(wèi)同知嘆了一口氣，他知道，王老太爺說的後生可畏，可不是說他。
“瑤卿這孩子，確實不錯。”衛(wèi)同知嘆道，“是個好孩子！”
“老夫說的不是她，”王老太爺捋了捋長鬚，瞇起了眼，“說句不中聽的話，她怎麼樣，老夫比你更清楚。”
“王老太爺。”衛(wèi)同知愣了愣，正要繼續(xù)說話，卻發(fā)現王老太爺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並未放開。
“老夫是指你與喬環(huán)這老傢伙兩個人，你這個人啊，”王老太爺看著他，眼底滿是深意，“尊師是真，騙師也是真，人有多面，倒是叫老夫看了一場好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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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wèi)同知臉色一凝：“王老太爺……”
“誒！”王老太爺擺了擺手，道：“你莫同我說那些空話，老夫沒有責怪你的意思。”
“王老太爺……”衛(wèi)同知看著王老太爺，動了動脣，“您多想了。”
“還否認啊！”王老太爺輕笑了兩聲，搭在他肩上的手拍了拍，“你這一點還不如你衛(wèi)家那個小丫頭，無賴潑皮，但她也認了，你我互相裝模作樣，有個什麼意思？”
“喬環(huán)這老傢伙，性子迂腐一根筋走到底，有時候還當真挺討人厭的。”王老太爺邊說邊笑，“但他有些話沒有說錯，你看好這個丫頭，將衛(wèi)家崛起的籌碼壓在她的身上，同知，你所圖不小啊！”
衛(wèi)同知漸漸收了臉上的笑容，看著眼前這個笑容可掬的老人，他自然知道眼前這個看著和善的老人，實則是一隻真正的老狐貍，自己的所做所想，要瞞過他的耳目，怕是不太可能了。
於是嘆了口氣，直起身，看向王老太爺：“老太爺出自瑯琊王氏，是真正世出名門，生下來便是長安一等一的清貴……”
“而我衛(wèi)家，自祖上起就不過是世居於長安城的一個普通百姓，世代以耕種田地爲業(yè)。這樣的生活也很好，但自父親開始，就想要走出那一畝三分地，走入長安城。衛(wèi)家沒有如王老太爺這般先祖打下的基業(yè)，那麼我等便只有如老太爺的先祖那般一步一步立足而起了。”
“有志從來不是什麼壞事。”王老太爺道，瞥了他一眼，“不過你們挺急的，你父親是，你也是。”
如今衛(wèi)家三代，從死去的衛(wèi)烈甘願賣身投靠崔遠道門下就可以看出他性子很急，當然那時候，時勢不好說，與其等待一個戰(zhàn)事建功立業(yè)，還有被人搶了功績的風險，不如投靠崔遠道門下。衛(wèi)烈所做的一切自有自己的考量，他王翰之不與評判。小人物也是人物，也小瞧不得，有時候一件大事的關鍵往往是在這些小人物的身上。
衛(wèi)同知是個讀書的料，比起衛(wèi)烈來說更是個人物，但是到底形單影隻，要真正在長安站住腳，不是曇花一現，而是衛(wèi)家世代傳承，以至將來能發(fā)展成簪纓世族，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縱使他一個人膽大至斯，冒險湊上君前，也不過是一個三品的中書令。他雖自詡自己不比那等世族的貴胄差多少，但孤身一人，獨木難支。因爲他要的從始至終都是衛(wèi)家能在長安城站住腳，而不是自己的曇花一現，但靠他一個人，有些困難。衛(wèi)家晚生後輩，雖說不錯，但生活在一個想要在長安城站穩(wěn)腳的衛(wèi)家，這點所謂的不錯，遠遠不夠。
直到那個孩子的出現，他覺得看到了站穩(wěn)腳的希望。要短時間內在長安站穩(wěn)腳，非天縱之才不可爲。所以，老師，他是尊的，但那個孩子在做的事情，他也會幫忙騙的。
一時思緒萬千，衛(wèi)同知無奈的笑了笑：“王老太爺見笑了。”
“你眼光不錯，”王老太爺的手搭在他的肩頭拍了拍，“但是你確定你當真能壓制的住她？”
“能讓她爲你所用自然是好事，但若是壓不住她，反讓你自己爲她所用，這就不好說了啊！”
衛(wèi)同知怔了一怔：“瑤卿這孩子很聰明，也很乖巧懂事，最主要她姓衛(wèi)，我相信她心裡有衛(wèi)家。”
“乖巧懂事？”王老太爺語氣中有幾分玩味，“她都能獨行千里隱入南疆把貴人帶出來，還能安全將人帶離西南府，乖巧懂事對她來說有什麼難的？好孩子她自然也能做的很好，這有什麼奇怪的？”
衛(wèi)同知看了片刻王老太爺之後，無奈的發(fā)出了一聲苦笑：“王老太爺，您這……也是同老師一樣在質疑瑤卿這孩子的目的嗎？勸我不要用她？”
王老太爺點頭：“對也不對。對是說老夫也覺得喬環(huán)說得對，並非看輕你，而是這個丫頭你壓制不住的，你想用她讓衛(wèi)家起勢，卻很有可能會反被她將衛(wèi)家用來爲自己造勢。到時候不是你用她，是她在用你們了。”
衛(wèi)同知看著他：“那不對又在何處？”
“不對麼？”王老太爺收回了搭在他肩頭的手，挑眉，“你不能用她，但是老夫可以。”他“哈哈”大笑了兩聲，“我王家血厚耐的住她作妖，扒了一層皮，還有七八層。”
“所以，你不能用她，老夫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