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完後踩著高跟鞋挺直了後背往涼亭前的臺階走去,幾年沒穿高跟鞋了,我的腳趾擠得很痛。但柳又平在我身後,我此刻哪怕站在刀尖上,我也會微笑著昂頭。
我坐到了涼亭的長椅上,手搭著欄桿注視著緩緩從臺階那兒走上來的柳又平。三年不見,他看起來比三年前更添幾分成熟男人的魅力。
“采采。”他雙手扶著石桌,傾身看我,眼神中透著激動和剋制。
“別來無恙。”我淡淡的語氣。
他抿著脣,苦笑了一下:“我要是說我這幾年一直在找你,你肯定不相信。”
“是不是爲了找我,你就差掘地三尺?日裡茶飯不思,夜裡輾轉難眠?”我仍然保持著淡淡的語氣。
他有些狼狽。
“這麼說來,三年前你並不是要送我去監獄,但卻被人截了胡。”
“監獄?”他驚呆了的表情,“你說什麼?這三年,你在監獄?”
我失笑,忍不住譏諷道:“柳先生,當年能截胡你的人只有你夫人吧。這麼看來,你和你夫人根本不是一個等級的選手啊。三年的時間,不是三個月,你連蛛絲馬跡都沒有查到。如果我是你,我一定唯夫人是從,而不是自命不凡,到處留情。”
“我爲什麼沒想到監獄?”他喃喃的後退著,然後一屁股坐到了長椅子。垂下頭,他雙手捂住了臉。
我無意去追究他是真不知情,還是演戲給我看。對我來說,三年的牢獄之災是實打實的。我生生從二十五歲變成了二十八歲,對一個正當好年華的女人來說,還有什麼失去自由更殘忍?
“三年前,你有一回跑到G市郊外藍延山上的一幢平房裡住了二十多天。我後來查過,那幢平房是韋御風的,他出國前買下來了。你打掉我的孩子,我當時十分氣憤,所以,我連夜帶人去了藍延山。我原本是想,你既然那麼放不下韋御風,那你就在那裡住著,住到我氣消爲止。但你知道,我再生氣,你在山上也就是住三五個月的事情,我對你肯定會作更妥善的安排。可我沒有想到,我派去的人並沒有聽從我的指揮。此後,我就徹底的失去了你的消息。與此同時,你媽離開了療養院。這兩年來,我和馮其薇進行過多次談判,她始終說和她無關。我把所有你能去的地方都找過,甚至查了你的出入境記錄,絞盡腦汁,我做夢也不敢想,你在監獄裡。”柳又平擡頭看我,眼中裝滿痛楚。
我伸手從果盤裡拿了瓣桔子放進了嘴裡,酸酸甜甜的,連吃了兩瓣,我指著果盤道:“這桔子不錯,你嚐嚐。”
他搖了搖頭,側頭看著小徑另一頭。
我繼續吃著桔子,柳又平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
“采采,我想補償你……”
“你可以走了。”我打斷他,拿過一旁的溼巾,我擦了擦手,“柳先生,別說什麼對不起,也別想著補償我,你更不用在我面前扮無辜。我這三年的牢獄之災,無論是你夫人下的手,還是你的其他家人下的手,總之事情因你而起。借刀殺人也好,殺雞儆猴也罷。你若真心對我感到愧疚,從此後,你繞著我八百里走路,我便對你感恩戴德。”
他又苦笑:“來之前,我想著有千言萬語要對你說。現在見了你,我竟無話可說。”
“我客居向宅,不便留你吃晚飯,還請見諒。”我起了身,作了個請的手勢。
他跟著我起了身,視線始終停留在我臉上:“你變了好多。”
我覺得他這句話很是可笑,難不成,他以爲我這三年在牢裡鬥地主度日麼?竟然說我說了好多,沒死不過是拜下手的人只想折磨我。否則,他哪裡還能見得到我。
“柳先生說笑了,世道在變,人也就變了。”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擡步往臺階下走去。
我送柳又平到了大門口,他先停住腳步。
“采采,我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他說。
我搖搖頭:“柳先生,謝謝你的好意,但真的不必。”
“采采。”他眉心緊皺。
我擡手:“柳先生,我認爲無論做人還是做事,最好都適可而止。三年前,我不得不臣服於你的權勢。三年後,如果你還要用權勢這一套來脅迫我,那我告訴你,你令我瞧不起。”
“你……”他伸著手指,顫得厲害。
我冷笑一聲,索性將話說破:“柳先生是聰明人,當年,我並未攛掇你做過任何失格之事,說紅顏禍水分明是擡舉了我。我不過是個無依無靠的小女人,殺我哪裡消得了宰牛刀,可有人偏偏用了。我認爲這並不是爲了斬斷你對我的情思,而是另有用意,柳先生,這三年來,你用盡一切辦法都找不到我,可見,你不是對手。既然如此,你還是過好你的日子。有句俗語,你總是聽過的: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柳先生,還請您三思而行。”
他呆怔住。
我轉身往回走。
晚飯時分,韋御風來了。他換了件白色的襯衫,人看著明朗了許多。陸只悅去了廚房,說要做幾樣拿手的素菜給我吃。我和韋御風坐在側廳,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
“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他問我。
“怎麼?你要爲我作安排麼?”我反問。
“沒有,你自己決定。”他說。
我笑笑:“你現在倒會尊重人了。”
他側頭看我:“這幾年,我不比你過得好。吃了一些虧,受了一些教訓,漸漸的長了記性。”
“我媽去向不明,暫時我會在小悅這裡住一段時間。如果找不到我媽,我打算回到Y城去。畢竟那裡纔是我的根。”我有些惆然道。
他好半天才說:“好。”
我看著廚房的方向,多嘴了一句:“小悅和阿離就沒有轉圜的餘地了嗎?”
“阿離結婚了,一年前。”他說。
我怔了一下,沒再往下問。
“我Y城也有事務,你若回去,我們見面還是方便。”他說。
我忍不住看他:“看我做什麼?怕我又不明不白被人丟進牢裡了。”
“或者,你來幫我。”他用的詢問的語氣。
“我只會唱歌和跳舞,幫不上你。”我攤手。
他笑起來:“算了,我不如給你投資個工作室。你做你擅長的事情,不會那麼痛苦。”
“無功不受祿,心意領了。”我拒絕道,昨夜想想,或許這三年對我來說也是好事。一切歸零,重新開始。
“我以爲,我們是朋友。”他說。
“你以爲得對,我們只是朋友。”我說話時,手指下意識的就頂了一下腰。這幾年來,我總擔心那枚戒指丟,時不時的我都綁在腰上。久而久之,用手指頂頂腰就成了我的一個小習慣。
“我們好像變得生分了。”他側頭看我。
剛好陸只悅從側門進來:“采采,風哥,可以開飯,快去洗手。”
我順勢起了身,聊天結束。
次日上午,我和劉麥見了一面,她詳細說了她和董叔去療養院撲空的過程。然後告訴我,這三年,她和董叔一直在找我媽的下落,但我媽就像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樣。
我不相信我媽死了,但要瞞過劉麥和董叔的眼睛,那必定是他們能力所不及的地方。
“劉姐,我想去看看董叔,麻煩你把他的聯繫方式給我,可以嗎?”我問。
她點頭,拿過卡座上的便箋紙和鉛筆,刷刷的寫了一行字給我。
告別劉麥,我出了咖啡廳。順著巷子往四合院的方向走,天陰沉沉的,路上行人匆匆。我也加快了腳步往前跑,跑到四合院大門口時,雨就下下來了。我鬆了一口氣,擡步進了大門。
“采采,你回來。”王媽跑得喘氣,見了我,老遠就喊。
“王媽。”我迎著她走過去。
“小姐接了電話,和樑醫生去向先生那邊了,說是向先生不好了。我這心慌得厲害,想去看看先生。可我也沒去過先生住的別墅,采采,我能不能麻煩你一下,你帶我去一趟先生那邊。”王媽一口氣說完。
向雲天不好了?我大驚。
“司機是不是和小姐一起走的?”我問。
“是,家裡還有一輛車。”王媽道,“鑰匙在客廳,我去拿,采采,你去後院等我。”
“好。”我看著雨勢漸漸加大,想著幾年沒摸方向盤,腳有點軟起來。
我開著車,帶著王媽出了四合院。雨越下越大,我雙手握著方向盤,視線盯著雨霧中的前方。昨天陸只悅還說向雲天目前的情況還算穩定,這突然之間,就說人不好了。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小悅可要怎麼辦?
雨太大,我花了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纔開到了向雲天的別墅。冒著雨,我和王媽下了車,按了好一會兒門鈴,趙阿姨纔打著傘來開門了。我看她雙眼通紅,心不由得往下沉。
“殷小姐,你來了。”她給我們開了門。
我和王媽匆匆往裡跑,上了臺階時,我全身已經溼透了。趙阿姨領著我們進了大廳,隱約的,從樓上傳來小悅的哭。
我連鞋都沒顧上換,趕緊的就往樓梯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