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先生?我的心漏跳了一拍。柳又平前段時間提過,說韋御風要回國,現(xiàn)在他來找我了嗎?找我做什麼?見一面,然後他又回他的美國去,留下我一個人在這裡悲春傷秋,睹物思人嗎?我狂跳不止的心瞬間平靜下來,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見他做什麼呢?抱著他哭,告訴他我剛剛流掉柳又平的孩子,告訴他我爸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嗎?這些不能見人的齷齪我還是留著自己慢慢消化吧。
“我去阿秋姐那邊挑衣服。”我思緒萬千時,阮西嶺轉(zhuǎn)身離去,她是個人精。
“是韋御風先生。”紅姐見阮西嶺出去後,又輕聲補充了一句。
不必見了吧,有什麼好見的呢。他倘若脫離了困局,這個時候來見我,柳又平遲早會知道,以柳又平獨佔不香,搶著是寶的性子,就怕明裡暗裡對他下絆子。他倘若仍舊在困局之中,那麼他救不了我,我也幫不了他。算了,大家就認命的呆在屬於自己的命運角落裡掙扎度日吧。
“紅姐,麻煩你告訴他,我現(xiàn)在和柳先生相處甚好,不便見他。”我淡淡道。
紅姐有些欲言又止的,躊躇著不走。
我鎮(zhèn)定地拿過化妝水和化妝棉,然後對著鏡子開始化妝。紅姐至少站了得有兩分鐘,我準備上底妝時,她嘆了一口氣,轉(zhuǎn)身走了。
紅姐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我拿著刷子的手有些發(fā)顫起來,想要再擡手,竟怎麼也擡不起來,那手就像突然壞了神經(jīng)一般失控的抖著,刷子掉到了地上。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慢慢地彎下腰撿起了地上的刷子,對著鏡子,我繼續(xù)化著妝。休息室的門又被輕輕推開,化妝師小陳進來了。
這一夜,阮西嶺偏彈了一曲廣陵散,我全心全意跳了一支舞,滿腔的悲傷在急劇的旋律中揮灑。曲罷舞停,我和阮西嶺向小廳裡的達官貴人們鞠躬,從未有過的熱烈掌聲響起。
我和阮西嶺同時被點臺,紅姐來通知我們,阮西嶺急切地問對方是誰,還嚷著要是老頭子她可不去之類的話。我也想知道是誰敢同時點我和阮西嶺的臺,那可不是一般的人物。
紅姐擠了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嘴裡奉承道:“我的小祖宗們誒,你們就別爲難我了,我是真不知道,是向先生打來的電話。”
“劉度還約我吃宵夜來著,這下我又得跟他解釋半天。”阮西嶺嘟囔著。
“小祖宗,快換衣服吧,向先生著重交代,絕對不能遲到。”紅姐一臉焦急地催促我們。
阮西嶺一邊抱怨一邊往更衣室走去,我跟在她身後也進了更衣室。換下身上繁複的服裝,我穿回了自己的衣服。
“采采,你說敢同時跟劉度和柳先生叫板的人,肯定是個好厲害的人吧?”阮西嶺說厲害兩個字時,雙眼發(fā)亮。
“嗯。”我應了一聲。
“老天保佑,千萬別老頭子。”她穿好衣服,胡亂的順了一把頭髮後雙手合十祈禱。
“你不是說老頭子纔好糊弄嗎?色迷心竅時,什麼都能答應。”我漫不經(jīng)心地道。
“以前是那麼覺得,和劉度在一起後,我覺得還是年輕男人好點。不說別的,至少那方面也能盡興啊。”她掃了一眼我的胸部,湊近我一點,“采采,柳先生是不是特別行?”
我心裡有說不出的反感,但表面上,我只能笑笑。
“走吧,向先生特意交代的,咱們還是上心點,別一不小心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那可是要吃不了兜著走的。”我道。
她這才閉上了嘴,又順了順頭髮,我們便一起出了門。
來接我們的車停慣常的停在橫波樓的側(cè)門,是輛很普通的國產(chǎn)車,司機很周到的下了車開了後車門,見我和阮西嶺坐好了,他才退了一步,轉(zhuǎn)身上了駕駛位。
車子啓動後,阮西嶺抱著手機聊微信,我側(cè)頭看著窗外的夜色。車子一路向西,不知不覺的就開出了市區(qū),一直玩手機的阮西嶺碰了碰我。
我收回視線看她。
“到底要去哪裡?”她悄聲問我。
我攤了攤手,我哪裡知道?
車子繼續(xù)前行,阮西嶺開始坐立不安,又開了十幾分鍾後,她趴到座位中間。
“大哥,你好,請問還要多久纔到呀?”她問。
“快到了。”司機道。
車子又過一個紅綠燈路口後往叉道開去,路上的車輛稀少起來。我對G市不熟,但夜色中連建築物都稀稀拉拉起來,讓我有一種感覺,像是要是去見野地裡的狐仙。
終於,在我也開始心裡發(fā)慌時,車子停下來了。
“殷小姐,阮小姐,到了。”司機給我們開了車門。
我和阮西嶺下了車,一陣風吹來,我覺得手臂有些發(fā)涼。昏黃的路燈下,車子停在一幢毫不起眼的民房前。民房應該建得很早,院子的鐵欄桿已經(jīng)鏽跡斑駁的,不甚明朗的燈光下,院角的幾盆花草也像是無人管理。
阮西嶺怕得挽緊了我的手臂,我下意識的挺了挺後背,看司機往院門走,我和阮西嶺跟在他身後往裡走去。
司機打開了虛掩的院門,拐過一棵上了年頭的枇杷樹,我看到二樓有一個房間亮著燈。司機小碎步的往水泥臺階跑上去,我和阮西嶺落了幾步,上了二樓時,司機已經(jīng)傾身等著那間有燈光的房間前了。
我和阮西嶺不約而同的對望一眼,她鬆開了挽著我的手,把掌心伸給我看了看,全是汗。一步,兩步……我們走到房門口。
“二小姐,她們來了。”司機的語氣裡帶著滿滿的恭敬。
“進來吧。”略沙啞的女聲。
我和阮西嶺同時邁步進去,是一間茶室,有個大約三十歲上下的女人盤腿坐在窗前,室內(nèi)點了香,香味十分清雅。
“坐吧。”那女人擡了擡眼,指了指她對面的兩個蒲團。
我和阮西嶺走過去,坐到蒲團上後,我們也將腿盤了起來。
“泡了壺茶,一個人喝無味,久聞殷采采和阮西嶺風姿出衆(zhòng),我想著請兩位妙人來陪我喝杯茶,希望沒打擾兩位。”女人說話時帶著幾分笑意,修長纖細的手指拿過了茶包拆開。
女人的話說得客氣,我心裡卻愈發(fā)吃驚。從進門到坐下,我一直在悄悄打量她。她看起來五官不算出衆(zhòng),但那份從容不迫、端莊雅緻絕不是小富小貴的家庭能教得出來。
“姐姐,請問該怎麼稱呼您?”阮西嶺問這句話時,聲音顫得有些厲害。
“我姓馮,不過,你們也隨阿榮一樣,喊我二小姐吧。”女人說。
我的心一下就沉到了谷底,如果我沒猜錯,這位馮姓女人應該就是馮其薇了。我說在這G市,誰敢同時向劉度和柳又平叫板呢,原來是她。
只是她同時請我和阮西嶺來,又是爲了什麼呢?
“是,是,二小姐,是我冒昧了。”阮西嶺連連點頭。
“二小姐。”我也微笑著喊了一聲。
那女人視線落到了我臉上,停留了兩秒鐘,她轉(zhuǎn)頭按下了燒水鍵。茶室裡響起了滋滋的燒水聲,以及相對無言的三個女人。
“阿榮,你去把東西搬過來吧。”女人對著門口吩咐道。
“是,二小姐。”司機應了一聲。
水壺裡的水還在燒著,阮西嶺可能不大習慣盤腿坐,挪動了好幾下屁股。我稍微好點,前陣子悶在家裡養(yǎng)病,沒事兒就靠坐著發(fā)呆,這麼盤著,也還能忍受。
“阮小姐,聽說你喜歡宋詞,隔壁的書房有些書,你要去看看嗎?”女人看出了阮西嶺的窘迫,尋問道。
“謝謝二小姐。”阮西嶺如獲大赦,爬起來就往茶室外走去。
女人收回視線時斂了那抹笑容,眉目間不怒自感,我靜靜地等著她開口,她找我來,一定是有事情的。
水壺裡的水開了,室內(nèi)又安靜下來。
“怎麼把孩子打了?”她衝了個茶杯放到我面前,語氣淡淡。
果然是馮其薇。
“二小姐,因爲我不愛柳又平。”我平靜道。
她給我倒了一杯茶水:“有了孩子,你就有機會做柳太太。愛不愛的,對現(xiàn)在的你來說,並不那麼要緊吧。”
我端起茶水抿了一口,微苦,過了一會兒開始回甘,滿嘴茶香。是好茶。
“二小姐,是我沒有福分。”我輕聲說。
“我早就說過,我能幫你,是你沒放在心上。”她微笑著看我,眼神冰冷。
我強自鎮(zhèn)定著,辛童曾經(jīng)想幫我打聽關(guān)於馮其薇,但根本無果。柳又平偶爾提起,也是隻字片語,我對她幾乎完全無瞭解,但我是什麼底色,她一清二楚。現(xiàn)在她說這樣的話,是在質(zhì)問我,我聽懂了。如果我不能說出一個令她滿意的答覆,她會對我做些什麼?誰知道呢?她和柳又平可真是一對好夫妻,兩個人閒著沒事兒專爲難一個毫無反擊能力的歡場女人,難道這樣能顯得他們格外高尚?
“怎麼不說話?”她又問。
“二小姐,我一直覺得,人是因爲有希望才能活得下去。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坦坦蕩蕩站在我愛的人面前。如果我生下柳又平的孩子,茍且於富貴,活著的希望全數(shù)喪失,我會很痛苦。二小姐,請你原諒我,是我人生經(jīng)歷還不夠多,纔會將愛情看作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我只能實話實說,聽說她也有所愛之人,但願她能體會我的心情,不過分爲難我。
她拈起茶杯,喝下杯中的茶水後,她笑了笑,道:“殷采采,你會後悔的。”
我暗自嘆氣,看來,她是非爲難我不可了。
“二小姐。”司機搬了一架古箏進來,然後擺到了西面的牆下。
“去把阮小姐請過來吧。”馮其薇揮了揮手。
我垂首坐著,只是喝口茶的功夫,阮西嶺就跟著司機回到了茶室,司機把她領(lǐng)到古箏前,又低頭耳語了幾句,阮西嶺趕緊坐了下來。
雲(yún)水禪心的曲子響起來,馮其微自顧自的斟茶自飲,不再跟我說話。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該起身伴舞,但這支曲子都是獨奏,我並沒有準備,索性,我就坐著不動了。
幾分鐘的時間,阮西嶺彈完了曲子。
“還湊合。”馮其微沉默半晌才道,說完,她撐著蒲團起了身,施施然的,她出了茶室。
我尋思著她去洗手間了,只能盤著早已發(fā)麻的腿等她。等了十幾分鍾也不見她回來,我估摸著她是故意把我們晾這裡了。
半個多小時後,司機來了。
“殷小姐,阮小姐,我送你們回去。”他說。
我和阮西嶺跟著司機下了樓,上了車,順著原路,司機把我們送回了橫波樓的側(cè)門。開車門時,司機給了阮西嶺一個大紅包,說是二小姐說她彈得不錯。
“兩,兩萬。”阮西嶺看著司機上了車,打開了紅包,從裡面抽出了錢,“這個二小姐真大方,只彈了一首曲子就給兩萬。”她美滋滋的。
“是挺大方的。”我看著那輛車開出了路口。
“要不,我分你一萬吧,我們一起去的,她怎麼能只給我一個人呢。”阮西嶺捏著錢,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
“不用。”我擺了擺手,“我回去了,你也回去吧。”說完,我就往停車場走去。
我剛上車,被我故意丟在儲物格里的手機就響了起來,我拿過手機,打電話來的是個陌生號碼。我遲疑了一下,放手機放了回去任它響著,啓動車子後,我往路口開去,鈴聲停下來。我猛然想到,會不會是韋御風呢?
我踩了個緊急剎車,慣性彈回座椅後,我再次從儲物格里拿起了手機。屏幕上顯示三通未接電話,我點開看了看,都是剛纔那個陌生號碼打的,第一通電話差不多是紅姐來通知我和阮西嶺的時候。
我點了回拔,聽筒裡傳來嘟的接通聲,我不自覺的嚥了咽口水,抓著方向盤的手收攏。對方明明纔給我打了電話,可現(xiàn)在嘟了四聲了卻一直不接。
我耐著性子等著,終於在響到第六聲時,電話接通了。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