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怎麼可能應付得過來呀,老匹夫就算是魔左使,比破陣樂還厲害,他也不可能是魔尊的對手。而且他這些日子明明病重了。他不想要命了麼?
鳳川握緊了拳頭,一言不發。真是個讓人不爽到底的混蛋老爹啊……
別以爲你故作從容我就看不出來,你是想替我死,對吧。
鳳川緊緊盯著蕭陽春。他依舊是面不改色,不肯施捨給鳳川任何表情。就像鳳川從前偶爾犯賤關心他,今天喝了多少酒,要不要我給你拿解酒湯的時候,他面無表情得答道,你不要管了。這裡沒你的事了。
哼哼,沒我的事了,沒我的事了是吧。不讓我管,不讓我管是吧。
老子偏要管!
鳳川大踏步得走到蕭陽春身前,比剛纔更強的殺氣如千風一般擦亮了劍鋒,震懾了魔尊,也震懾了蕭陽春。
“鳳川,你……”
“少囉嗦!”
我纔不會任你擺佈。我可是從來都不聽你話的。
永遠不會。
鳳川剛剛擡起的劍卻被蕭陽春枯瘦的手握住。這力道驚得鳳川忍不住回頭看去。蕭陽春道:“你快去追遙靈吧。現在不追,可能以後永遠都追不到了。”
“……如果我去追她那你怎麼辦?”
鳳川一不小心,還是說出了關心的話。這樣的話,好像有整整兩年都沒說過了。他已經猜到了蕭陽春的反應。他會說,我沒事。你不要管了。
爲什麼不讓我管你呢……
我明明是你兒子啊!是你親生的,不是從臭水溝裡撈上來的!
爲什麼不讓我管你,我不管你,誰管你啊,老匹夫……
鳳川害怕聽到冷漠的話。害怕聽到拒絕的話。無所謂了,他們之間的關係,根本就不像是父子,鳳川更像是蕭陽春的養子,學徒。不,或許連這都算不上。
他何嘗拿他當過親兒子呢。不然,怎麼連他曾經是魔族左使的事都沒告訴過他。
咳。算了。
“我不會走的。倒是你,還是快點走遠些吧,老匹夫!不要留在這礙手礙腳!”
“鳳川!”蕭陽春一把扳住鳳川的肩膀,神色由嚴厲忽而變得溫和,他接下來的話,更是令鳳川完全驚住,“鳳川,快走。聽爹一次吧。”
鳳川,快走。聽爹一次吧。
這近乎哀求的語氣,完全不像蕭陽春平日裡喜歡替別人做決定,絲毫不考慮別人感受的強硬態度。這是老匹夫會說的話麼?這是老匹夫麼?
鳳川覺得他一定是在做夢。愣了好久好久,他在考慮要不要讓老匹夫重複一遍她剛纔說的話。
還是不要了。鳳川狠狠眨了眨眼睛,忍回眼中那些讓他覺得丟臉的東西,偏過頭說道:“那你跟我一起走!”
不待蕭陽春回答,魔尊冷笑道:“呵呵,這種場面我已經看厭了。我看你們兩個,一個都別想跑掉!”
魔尊向鳳川和蕭陽春伸出右手,食指似乎毫不用力氣得,在空中輕輕一劃。高空中的風似乎被他如此輕輕一指撥亂,無比粘稠得纏在他手指上,掀起一股愈來愈大的巨浪,直攪得風雲亂舞,天昏地暗。如此大的震撼之下,鳳川幾乎要用盡全身力氣才能保持御空不墜,更別說抵禦了。
這就是魔尊真正的力量。已經超越了術法,武功所能達到的極致。整個天地都在他手中運轉,他又何須藉助風雷水火?
“哈哈哈!老匹夫,你能接得下老魔物這一招麼!”撕裂天地的風聲中,鳳川根本聽不清自己在說些什麼。他更聽不清老匹夫的回答是什麼。這一次,難道真的要死了?
不行。不會死的。不能死。
鳳川放下擋在眼前的手臂,擡起頭來。他彷彿感覺到自己連眼光都要隨風散去了。他竭力找到蕭陽春的位置,一隻手向前摸索著,向他走過去。
他摸到了蕭陽春的衣角。雙眼在強風的刺激下流淌著冰涼的眼淚,碎裂在風中。
抓著他的衣角……好像記憶中,從沒離他這麼近過。
鳳川小時候常常想,那個從來不露面的混蛋老爹,是自己一出生他就跑了呢,還是自己稍大一點時他才扔下他們母子不管的?鳳川小時候,老匹夫有沒有抱過他,陪他玩過?他記不記得他的生辰,知不知道他現在又長高了?
而現在,鳳川抓著他的衣角,心中忽然冒出一種奇怪的想象:不知道他小的時候,有沒有這樣抓著他,跟著他學走路?他有沒有這樣緊緊抓著他,求他不要走,不要離開他和孃親?
也許這些問題的答案,鳳川永遠不會有機會知道了。
鳳川握緊了蕭陽春的衣角。蕭陽春似乎感覺到了,轉過頭來看著鳳川。他的話音,卻穿越割裂蒼穹的風,無比清晰得傳到鳳川耳中來:
“鳳川,站到我身後來吧。”
“嗯?”
鳳川彷彿被這慈愛的話音所迷惑,身體不聽使喚似的,任由蕭陽春走到了自己前面。他卻像一個害怕迷路,害怕跌倒的小孩子一樣緊緊拽著他的衣角,眼前的視線,被他高大的身影所遮蓋……
這一幕,好像十六年前的,那個秋天的傍晚。
小鳳川拉著爹爹的手站在田野中,橙紅的夕陽煮沸了金色的麥浪,在秋風中熱情得翻滾。小鳳川的手心中,卻有些薄薄的淒涼。因爲,父親的手是涼的。
“鳳川,就送到這兒吧。爹爹要走了。”
“爹爹要走?走去哪裡?鳳川跟你一起吧。”
“爹爹要去很遠的地方了。剛纔你孃親不是囑咐過你,送爹爹到這裡就可以了麼?”
“啊……那爹爹什麼時候回來呢?”
“等鳳川長大了。”
“我要什麼時候才能長大?”
“等鳳川學會寫字,寫得和你孃親的字一樣漂亮,背會你孃親最愛的《千家詩》,爹爹就回來了。”
“那鳳川現在已經會背好幾首詩了。爹爹,我背得好麼?”
“嗯。”
“爹爹……你怎麼從來都不誇我?誇我‘背得很好’呢?”
“傻兒子,我一直在心裡自豪著呢。”
蕭陽春說完那句話之後,寬厚的手掌用力得摸了摸鳳川的頭。他走近一望無垠的麥田之中,身影很快被那一片金黃所融化。
鳳川望著父親的眼神隨著夕陽延伸著,直到太陽落山,殘紅退卻,雙眼終於被黑暗刺痛,他纔沒有再看下去。他遵守著和父親的約定,到十四歲的時候,字已經寫得比母親漂亮,詩文典籍,也背得滾瓜爛熟。但是父親,卻沒有回來。
也許他早就知道父親根本不會回來了。也許他根本就忘了那個約定。但是,不知道是什麼在驅使著他做到了這一切。或許,是希望,還有牽掛。
風聲緊。魔尊的身影高懸天空,如同一顆渾濁的星星照著他們父子。鳳川呆在原地,不知不覺中,蕭陽春的衣角已經從他手中滑脫。蕭陽春正朝魔尊,一步一步走過去,只留給鳳川一個不堪追逐的背影。
不好。怎麼會!老……
“爹——!”
鳳川的驚呼聲很快被巨大的衝擊化爲一片空白。他仰面朝天得墜落了下去,空中的火焰熊熊燃燒,無數渾身火焰的魔卒從中跳出來,尖聲叫著飛撲向了大地。
鳳川知道,那是魔尊解體之後,剩餘魔力分裂形成的火焰魔物。魔尊……就這樣被徹底擊毀了麼?那麼,那麼他……
蕭鳳川閉上眼睛。無數的風從他腋下穿過,他的魂魄安然在風中穿行著,彷彿永遠無法落地。
*****************************************
“火!大火!快跑啊!”
飛跑的火焰魔物洗劫了黛花山方圓百里。它們蹦跳著,尖叫著,隨腳踏破石板與青磚,隨手撕裂樹木和房屋,一聲口哨,便將無數火星拋至田野,燃起熊熊大火……
“可惡,含有魔力的火,用靈力之水都無法澆滅!魔尊死了都讓人界不得安寧。”各大門派的弟子紛紛趕來救火,雨巷的水系術法最爲精深,自然一馬當先,成了衆修仙弟子的先鋒。靈力之水無功而返,長長的水帶被嗖嗖收了回去,繞上了銀亮的長劍。
“遙月師姐,我們到底該怎麼辦?”
遙月搖搖頭。這樣從天而降的大火,難道是天災?難道是老天要滅絕蒼生麼?
遙月仰頭望著橙色的天空。不,絕對不能束手就擒!她吩咐左右師弟妹道:“你們幾個,馬上御劍帶百姓撤離,快!”
“可是師姐,那些火焰怪物刀砍砍不死,水澆澆不滅的,火焰又蔓延得這麼快,我們這樣逃下去,終究也不是辦法……”
“那就在想到滅絕火源的辦法之前,眼睜睜看著百姓們被活活燒死麼!”
“……是!”
一定……一定有什麼辦法,可以徹底剿滅這些火焰怪物……
遙月的蟬翼劍在火焰烤灼下顯現出疲憊的顏色。魔物來犯,真是比她想象得快了太多。魔尊尚未現身,人界就已經大亂了。
放手一搏吧。一定……要堅持到底!
一個灰色的人影突然從遙月眼前閃過。她揮劍擋住了那個人的去路。那人弓腰從劍下穿過,灰色的頭髮刷刷擦過蟬翼劍的劍身。他迷離的眼光,隔著薄如蟬翼的劍身射來,準確無誤得將遙月刺痛。
“楚……怎麼是你!”
楚雲深……上次步家村一別之後,遙月就再沒見過他。她也曾經悄悄尋過他多次,可他好像躲著她似的,不願被他尋到。想不到如今,竟能在這漫天火海中遇見!
“你要去哪裡?楚雲深!”
不管遙月怎麼叫,楚雲深都沒有回頭。他只是一味向前跑著,似乎一生中都沒有這般奮力奔跑過。
因爲,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