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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麗堂皇的御書房裡。
鎏金的八角銅香爐裡有煙氣嫋嫋而起。
慕珩擡頭向翰宣帝望去，隱約的，他心中掠過一個不好的預感。
“九千歲，你跟著朕這麼多年了。說句難聽的，若是沒有你，朕這條命可能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翰宣帝笑著從座位上起身，揹著手來到慕珩面前。
伸手器重的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笑，“慕珩啊，你是朕最器重的臣子了。”
慕珩垂眸望著身量只到他嘴角的翰宣帝，眸底掠過銳利的冽光。
反常必有妖！
無端端的，他大獻什麼殷勤啊。
“皇上乃真龍天子，即使沒有奴，也必定是吉人自有天相的。”他謙遜的拱了拱手。
翰宣帝得了他這麼一句奉承，“哈哈”一笑，捋著鬍鬚，臉上的神態更加親切。
“慕珩啊，咱們君臣一場，朕也就不再跟你兜圈子了。朕現在有件事情要求你。希望你能夠答應朕。”
慕珩眼睫輕垂，笑，“皇上請說！”
翰宣帝瞇著眼睛將慕珩臉上的表情都收入眼底，待確定沒有什麼異常時，纔開口緩緩說來，“朕以前一直寵愛著錦貴妃和七公主。這段日子，朕想明白了，朕以前實在是太糊塗了。朕愧對了和朕同甘共苦了幾十年的皇后啊。”
慕珩心想：得了吧，就你這種喜新厭舊的皇帝，要不是你還得用著沈家人，恐怕皇后早就被你殺了。哪裡還有福氣等到你現在的“愧疚”啊。
你現在所謂的“愧疚”，那隻不過是你被錦貴妃欺騙後的遮羞布而已。
翰宣帝的聲音再次飄進慕珩耳畔，“慕珩啊，以前朕的九兒貌醜如無鹽，胖如豬，朕不得已的才把她賜給你。還好，朕聽皇后說你一直把她當妹妹似的疼愛她。現在呢……朕見她出落的極爲貌美，身姿綽約，朕想……想讓你們和離……”
轟隆。
慕珩心驀的一沉，眼皮狠抽了幾下。
難怪他送九公主回未央宮時，皇后會用那樣的眼神看他。
敢情翰宣帝這個昏君又亂來了。
他好不容易的快要把肉吃進嘴裡了，這個節骨眼上卻有人跑過來告訴他，那塊肉不是他的。他不能吃！
這不是欺負人嗎？
慕珩嘴角邊扯出一抹乖戾的弧度，皮笑肉不笑，“皇上，奴和九公主雖只有夫妻之名，無夫妻之實。可……九公主畢竟也算是嫁過人的。您就算想要再爲她賜婚，恐怕也不容易找到不嫌棄九公主嫁過人的駙馬爺吧……”
翰宣帝像是早就知道慕珩會這樣問，得意的一笑，眼睛笑成兩條細縫。
“慕珩啊，你這個太監果然不懂得尋常男子的心啊。”
慕珩心裡腹誹：喜新厭舊、薄情寡義的尋常男子我倒是見過不少。
比如，皇上你！
“這男人啊，都是喜歡女子皮相的。只要女人生的美，別說是青樓的花魁，就算是鄉野裡死了夫君的寡婦，都會有男人惦記的。”
翰宣帝站在男人的角度得意的嚮慕珩這個“不男不女”的閹人科普。
“更何況，九兒是朕和皇后所生。一個貌美的公主，娶了她，權和色都佔了，男人們還嫌棄什麼啊。”
慕珩被他這可笑的一套話說的心裡冷笑不已。
“皇上，話雖如此。可奴是個閹人，閹人之妻再嫁，整個明楚國的世家貴族們多少會顧忌的。不如先這樣，皇上暫時不要讓奴和九公主和離。等哪天九公主找到一個真的不介意她過去的男子後，奴再與公主和離也可的。”不行了！他得趕緊找個時間把嘴邊的那塊肉吃進肚子裡！
只有吃到肚子裡纔是最安全的。
翰宣帝陰著臉，暴戾一哼，“他們敢？他們現在享受的榮華富貴都是朕給的。朕一句話下去，他們這些貴族就會比豬狗還不如。朕就不信，都這樣了他們還敢嫌棄朕的九兒！”
慕珩心裡再次鄙視翰宣帝。
當初九公主貌醜如無鹽時，皇帝你爲九公主賜婚。那時是賜一個黃一個，皇帝你怎麼不像現在這麼霸氣了。
說到底啊，當初你這個父皇也看不上九公主。
現在你卻想用九公主的婚事來刺激錦貴妃和七公主罷了。
慕珩皮笑肉不笑，九公主遇到這樣的皇帝，真不是一般的倒黴。
不過，沒關係！
有他在，他倒是要看看在明楚國這個地方有哪個不怕死的男人敢跟他搶九公主。
來一個，殺一個！
來一雙，殺一雙！
翰宣帝從慕珩的臉上看出了不滿。翰宣帝又伸手輕拍了拍慕珩肩膀，語重心長勸說著，“慕珩啊，九兒她畢竟已經不是先前那個誰看一眼都噁心的九公主了。
朕知道，你一直把她當妹妹似的疼愛著。她也把你當成哥哥那般看待。你們兩的情意不是一般的深厚。但越是這樣，你才越要爲她考慮啊。
女人啊，總是要成親生子的。你總不能讓她一輩子都和你這樣過，老來孤零零沒有孩子承歡膝下吧？”
該死的！又是哥哥和妹妹那一套！
所以他才說哥哥就是那種妹妹沒出嫁前負責疼愛妹妹
，等妹妹遇到值得託付終身的男人後被一腳蹬開的生物。
他纔不願意做這種倒黴蛋。
至於孩子……
哼哼！誰說他和九公主就生不了。
等哪天他和九公主生米煮成熟飯了，他們兩生個孩子出來嚇死這幫人！
“慕珩啊，朕已經命人把朕的準九駙馬召到宮中了。今天正好藉著這個機會，你和他見一見。”翰宣帝擊了擊掌，殿門口立即有小太監領著一人走進殿中。
慕珩逆著光向殿門口走去，等看清楚來人後，他幽鷹隼的眸瞳緊緊一瞇，心猛跳了一下。
那個翩然走進殿中的男子是翰宣帝異母同父的皇姐閔陽公主之子，蕭允。
也是長平侯最看重的兒子。
蕭允此人今年二十有餘，長相清貴無瑕，自小就博學多才，品德極佳，是鎬京人人提起都要豎起大拇指誇讚的翩然佳公子。
也是傅子矜他們那幫紈絝公子們不能比的。
當年翰宣帝也曾有意把七公主許配給他。
奈何此人雖樣樣俱佳，卻是個臉盲者，根本記不住別人的容貌，也就分不清誰是誰了。
錦貴妃和七公主兩人又偏偏都是貌美如仙者，兩人當然介意蕭允的這個缺點了。這兩人的婚事這纔沒有結成。
可沒想到，翰宣帝現在竟然又把這人拉出來要亂點鴛鴦譜了。
蕭允一身紫色的金絲鑲邊長袍走進殿中，袍子的邊角隨著他的走動而被風兒輕蕩起，腰間配著一塊世間少有的純正血玉在陽光下倒映出一道光斑。
眉入髮鬢，臉如刀削斧刻般俊美絕倫。
他走到殿內，身材俊挺修長，步子從容，合理合度的向穿著明黃色龍袍的翰宣帝一叩首，“允兒拜見皇帝舅舅，祝舅舅身體永遠安康。”
翰宣帝得意的摸了一把鬍鬚，笑著道，“允兒，快快起身吧。”
蕭允起身，目光就又嚮慕珩看來。
蕭允這人清高的很，平日裡並不常露面，慕珩也只見過他寥寥的幾面。他給他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此人長了一雙瀲灩的紫眸。
如見見他向他看來，他便扯著笑和他打了個招呼。
蕭允似乎並沒有認出慕珩來，臉上表情淡淡的，紫眸幽暗深不見底。
翰宣帝將殿下站著的兩個年輕人又細心的比較了一番。
若是論容貌，說慕珩是明楚國第一都不爲過，可惜他是太監。
但若是論文采論家世，他的外甥蕭允必定是明楚國第一也。
“允兒，你孃親應該跟你提過了吧。今天朕宣你進宮，就是想讓你和朕的九兒見一面。若是你覺得你和九兒不合適，那朕就多安排你們見幾面。你放心，年輕人多處處就有感情了。”
翰宣帝這完全不顧及慕珩感受的一番話讓慕珩心裡一凜，兩條邪眉揚的如同刀劍一般鋒銳。
翰宣帝這分明是已經打定主意要爲九公主和蕭允賜婚了。
而他，一眨眼間，就成了九公主的前夫。
蕭允瀲灩的紫眸裡有華光在閃爍，舉止溫和優雅的向翰宣帝一抱手，“皇帝舅舅，允兒願意接受舅舅的安排。”
他就這麼答應了！答應了！
慕珩鷹隼的眸瞳危險的瞇起。
九公主雖然回鎬京一段日子了。可蕭允和他的父母從不參加宮中宴會。
他應該是還沒有見過蛻變後的九公主。
想當初翰宣帝賜婚，傅子矜寧清揚他們還要死要活的。
而這個無論是身份、相貌還是才學都相當出色的蕭允，竟然不哭不鬧，一口答應了這門婚事。
不是他吃醋才故意詆譭這個情敵。
實在是他覺得，他的這個情敵真的不簡單。
蕭允的答應讓翰宣帝一張臉樂開花了，他笑呵呵的又對著蕭允道，“允兒，站在你邊上的那人是當朝九千歲。也是九兒的第一個夫君。不過你放心，九千歲他一直都把九兒當妹妹一般對待。
九兒對九千歲也只有哥哥的情意。等你和九兒要是成了，你們再好好感謝九千歲吧。”
慕珩心裡又是一陣冷笑。
翰宣帝真是老糊塗了。
都到他嘴邊的肉了，他會便宜別人嗎？
“皇上，九公主她畢竟已經嫁給奴了。奴擔心她以宦妻的身份再嫁，會被天下人嗤笑。也會給蕭公子帶去無盡的麻煩。”
蕭允清傲的臉上掛起一抹極淡的笑，這才抱手嚮慕珩打招呼，“在下多謝九千歲的提醒。不過，在下相信自己的能力。九公主嫁給九千歲，是丟人的宦妻。但若是嫁給在下，不出兩年，在下會讓她以才情美名名揚天下。
到時候所有人都只會記得，她是蕭允的妻子！
她的過去會被人遺忘，百姓們只會記住她的現在和未來！”
好自信好囂張的挑釁啊！
慕珩一雙狐貍瞇了瞇，心中愈發堅定這個叫蕭允的男人深不可測。
“蕭公子，這種話還是等你娶到九公主後再說吧。如今，九公主還是本督的妻子。本督希望你尊重下本督。”
蕭允紫色的眸瞳裡深幽不明。
他輕啓薄脣，雅俊的面龐上露出溫淺的
笑容，“在下只是讓九千歲提前適應下九公主改嫁的心情而已。”
綿裡藏針的一句話也昭示了他對慕珩這個人的不喜。
翰宣帝見這兩個年輕人言語間火藥味十足。他調停道，“好了，好了。反正朕現在也無其他事情，朕就帶你們兩人擺駕去未央宮。朕當面再和九兒把這事說清楚。”
蕭允輕聲應了句，回頭看了慕珩一眼。
慕珩瞇了瞇眼，一拂袖，徑直離開走出御書房。
未央宮裡。
皇后沈氏也在苦口婆心的勸說著顏子嫿，“嫿兒，雖然九千歲這人的確不錯。他幫了我們母女兩太多的忙了。可母后也想讓你有個可靠的男人可以依靠啊。九千歲他，連個孩子都不能給你。”
顏子嫿三觀還是很正的。
“母后，咱們做人要懂得感恩。女兒只知道，當初咱們被所有人排擠，整個鎬京都沒有人肯娶女兒時，是九千歲站出來娶了女兒的。沒道理，現在咱們度過危機了，就把人家一腳蹬開。”
皇后眉頭緊鎖，“可是……他是個太監啊。你要是一直跟著他，那就要守一輩子活寡。”
她也非常感激慕珩在她們母女艱難時的幫助。
不過，現在女兒既然有機會改嫁。
她心裡的天平自然是傾斜到女兒這裡。
“那也不改嫁！”顏子嫿面色堅定，眸光清澈，“我若是現在改嫁了，九千歲豈不是要淪爲天下人的笑話？到時候百姓們一提前他，都會說他這個宦官是被九公主拋棄的閹人。”
慕珩是她心中絕世無雙的存在。
她相信，這世上不會再有一個男人能像他這樣總是在危難時刻出來幫她。
雖然他是個太監，可他當初不嫌棄她醜她胖，那現在她也不會嫌他是個太監。
她和九千歲當不成真正的夫妻，但可以做好兄妹的。
一輩子的好兄妹。
皇后被她的堅持給反駁的已經不知道該怎樣繼續勸說她了。
她眼淚輕抹，“嫿兒，母后也是爲你好。若是哪天母后不在了，你身邊要是沒有一個知冷知熱的男人陪著你。你讓母后在九泉之下怎麼瞑目？”
顏子嫿看到她哭，心一軟，上前爲她輕輕的拭乾眼淚。
但還是堅持道，“母后，女兒是公主。身邊有宮人伺候，懷裡揣著銀子，還怕沒人來關心我冷熱嗎？再說了，自古男人多薄情。父皇他就是一個寡情冷義的男人，他爲女兒挑選的夫君當然是和他一樣的性子了。母后你放心女兒由著這樣的人照顧下半輩子？”
慕珩不同，那是她當初厚著臉皮主動貼上去的。
他除了是個太監以外，其他方面都太完美了。
“皇上駕到！”
顏子嫿的話剛落下，殿門口太監們的通稟聲就響起了。
皇后一聽是翰宣帝來了，趕緊擦掉臉上的淚珠，拉著顏子嫿的手一起出去相迎。
翰宣帝帶著慕珩和蕭允到了未央宮時，就見到皇后拉著女兒正在恭候他們。
隔著一段距離看過去，他看到顏子嫿那張清麗的臉龐後，嘴角的笑容就深了些。
就像慕珩說的那般，他的這些女兒中，只有小女兒是最像他的。
慕珩也遠遠的向顏子嫿看過去。顏子嫿似乎是感知到他投過去的目光，擡起頭，也匆匆的向他瞥了一眼。
但目光慌亂躲閃，根本不敢與他相對視。
慕珩心裡一嘆，看來皇后應該也把翰宣帝的意思告訴給她了。
怎麼辦？
他突然好後悔昨夜沒有直接和她生米煮成熟飯啊。
要不然，今夜再繼續把昨天沒有做的事情給辦了？
蕭允是面盲者，他一雙紫眸雖也向顏子嫿看過去，可下一瞬間，他腦子裡已經又把她的臉給忘了。
九公主，在他的腦海裡，只是一個即將被賜給他的女人而已。
想來，她應該也會很樂意改嫁給他的！
翰宣帝親自上前將皇后和顏子嫿攙扶起。
待一行人走進殿內，宮人們上了茶，翰宣帝笑盈盈，慈父一般的向顏子嫿笑著介紹起蕭允來，“九兒，這是你允表哥。朕可是還記得當年你們年紀都很小時，每次你看到你允表哥就一直黏著他。
後來朕要爲你賜婚時，你還說過你想嫁給你允表哥。今天，父皇就把你允表哥帶到你面前了。你們表兄妹就不要再多禮了。好好處一處吧。”
皇后沈氏在翰宣帝說話時，仔仔細細的將蕭允打量了一番，並和慕珩做了個比較。
一番比較下來，皇后當然是更看好蕭允了。
從蕭允走進殿內，顏子嫿就低垂著眼眸，看也沒有去看蕭允一眼。眼下翰宣帝都把話說的這麼明白了。
顏子嫿心一橫，幾步走上前，“噗通”一下就給翰宣帝跪下來，神情堅毅，“父皇，你的好意女兒心領了。不過七姐還沒有嫁出去，你就把蕭表哥許給七姐吧。女兒和九千歲處的好好的，不想改嫁了！”
她鏗鏘有力的話一落下，慕珩一顆心似是被人塗上了厚厚的一層蜂蜜。
他一臉狂喜，目光炯炯的的俯望著身姿筆挺的跪在殿中的女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