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律師,噓,晚上見
安澄默然起身,退後一步凝視他。
“你的意思是,要想跟你客戶達成庭外和解,我得放下對抗的態(tài)度?”
夜色裡,他修長而立。
“雖然英美法系提倡法律的本質(zhì)是對抗,主張用控辯雙方完全的抗辯避免偏聽偏信,從而達到最接近事實真相的目的??墒乾F(xiàn)在的目的卻是要庭外和解。”
“所以這個時候你要是隻帶著指責的態(tài)度來與我方談,那你不會達到目的。你只有放下鬥士和辯手的姿態(tài),真正關(guān)注我當事人的利益點,找到能讓雙方都滿意的合作條件,這個庭外和解才能達成。”
安澄深吸口氣:“可是你明知道是你的客戶貪心不足,卻還要我爲他們的利益著想?償”
他淡淡瞟來:“對於律師來說,客戶的利益才最重要。只要我與他們簽訂了代理協(xié)議,對與錯就不是我關(guān)注的焦點,那是法官和陪審團的職責;我關(guān)注的只是如何盡我所能實現(xiàn)客戶的心願,維護他們的利益。”
“可是你至少可以影響你的客戶!”
他凝視她片刻,卻搖頭:“真正的現(xiàn)實是,所有的律師都要聽命於自己的客戶。律師的工作,沒有不受到客戶左右的。”
安澄懊惱坐回去,轉(zhuǎn)開椅子背對他。
“他們的利益?他們的利益不就是向哈什索賠,同時死抓著這件事不放,儘可能地利用這次事件宣傳他們自己!我難道還要讓他們得逞?”
他靜靜凝視她背影,忍住目光裡一絲心疼。
初當律師,最難的就是這種觀念和視角的轉(zhuǎn)變。爲了維護自己客戶的利益,同時就不得不對敵人適度妥協(xié),甚至要設(shè)法達成敵人的利益……這真的很難,就像自己的左手和右手互搏。
“我想不到能有什麼橋接兩方利益的點子?!卑渤我欢亲拥脑箽狻?
“如果找不到,那就達不成庭外和解,我們只有上庭。而上庭之後的形勢將主要由法官和陪審團來決定,你我誰也不敢預(yù)言到時候會發(fā)生什麼?!?
若是下棋,他這話相當於“將軍”,將安澄迫入死角,無路可退。
只有絕望纔會讓人破除私心雜念,放下羈絆住自己的成見。
接下來的幾天,安澄一方面小心關(guān)注捕夢網(wǎng)的論壇動向,一方面絞盡腦汁思索湯燕犀的話。
有什麼辦法能既讓溫莎廣場找補回損失,而且繼續(xù)起到廣告效應(yīng),同時又能讓溫莎廣場不再死抓著哈什來索賠呢?
安澄絞盡腦汁的同時,吉米那邊辦喬迪的案子也愈發(fā)陷入了被動。
恐高癥一事成了吉米辯護繞不過去的暗礁,這個疑點如果無法得到合理的排除,那麼就無法說服陪審團。吉米嘗試了幾種方法,可是事實證明都並不見效。
同時喬裝成參會人員混入捕夢網(wǎng)論壇調(diào)查的大康也帶回了新的情況:整個論壇期間,法律專家的研討,賈西貝都在場,認真聆聽之餘還負責現(xiàn)場的文字記錄。
“我想她一定是在促成法律專家形成一份文件,到時候上庭就可以作爲專家意見呈堂。最差,她也可以藉此來影響在場的法官,到時候庭審就會形成偏向她的情況?!贝罂荡叽侔渤危骸罢搲训轿猜?,文件隨時可以完成。你要想庭外和解,必須在文件形成之前就趕緊完成。”
安澄又急又惱,揚手將手裡的筆撇了出去。
趁著她、鄭洲跟湯燕犀這兒角力,賈西貝不聲不響利用時間辦完了她自己的事,漁翁得利。
大康也擔心地看著安澄,“其實這件案子牽扯多方利益,任何律師都會覺得棘手,你是新律師,能做到現(xiàn)在這個程度已經(jīng)很了不起?!?
安澄轉(zhuǎn)頭凝視大康的眼睛:“可是我要做得更好,我也必須做得更好,否則一切後果都要我的當事人來承擔。大康你明白麼,哈什只是個高中生,如果這次我們敗了,會影響到他一生!”
“你能做到的。”
大康以一個長輩的身份,眼神中蘊滿了溫暖:“最開始是兩方原告,向哈什索賠的除了溫莎廣場,還有傷者。你不是都成功地化解了傷者對哈什的索賠了麼?”
安澄凝視大康,忽地一拍腦袋:“我想到了!”
看著安澄眼底倏然涌起的光芒,大康也忍不住跟著開心:“你想到什麼了?”
安澄扶著桌案搖頭笑:“我想到溫莎廣場爲什麼揪住哈什不放了。我原本以爲他們要的是跟哈什索賠,然後纔是利用這次事件來做免費的廣告;可是其實我弄錯了次序?!?
“對於溫莎廣場這樣一個大企業(yè)來說,經(jīng)濟損失其實是一個小數(shù)字,他們更沒必要捉著一個沒有經(jīng)濟能力的高中生沒完沒了。他們之所以這麼幹,就是想盡量延長這件事的關(guān)注度,這樣他們的廣告效應(yīng)就能延續(xù)下去。”
“所以他們的利益點不是‘索賠’,而是‘廣告’。只要我能滿足他們‘廣告’的需求,那他們自然就可以同意放棄向哈什索賠?!?
大康瞇起眼來:“你準備怎麼做?”
安澄妙目一轉(zhuǎn),“還是前次的招數(shù):姬兒!”
安澄抵達姬兒的經(jīng)紀公司,卻沒想到早有一人捷足先登。
會議室裡,賈西貝盈盈而笑站起,主動向安澄伸手:“老同學(xué),又見面了。”
安澄一怔,忙望向姬兒。
可是姬兒兀自戴著耳機在聽音樂,面上並無特殊表情。
安澄暗歎口氣,定睛去觀察姬兒的經(jīng)紀人和律師的表情。
不過她也沒停留,噙一抹笑堪堪握了握賈西貝的手:“我倒是好奇小賈你幹什麼來了?!?
“當然是來談合作?!辟Z西貝俏皮地眨眼一笑:“我和我的當事人都是姬兒的粉絲,我們都很愛姬兒,我們跟姬兒沒有任何的利益衝突,所以我們自然要跟姬兒合作?!?
“我能知道,你們準備怎麼合作麼?”安澄目光從賈西貝面上輕掠過去,轉(zhuǎn)而凝視姬兒的經(jīng)紀人。
經(jīng)紀人被安澄盯得略有些尷尬,裝作與姬兒的律師說話,避開了安澄的目光。
賈西貝也留意到了,笑笑攬過話茬兒:“此次事件裡,儘管我方並無故意,可是還是客觀上造成了姬兒小姐名譽上的受損。所以我方極盡誠意,想要彌補姬兒小姐的損失。”
“怎麼挽回?”安澄瞇起眼來。
“我方會在網(wǎng)站上連續(xù)六個月重點推介姬兒小姐的個人網(wǎng)頁,幫助姬兒小姐獲得更多的關(guān)注度?!?
安澄就笑了:“不得不佩服貴方的手腕。對於一個網(wǎng)絡(luò)公司來說,多做一個網(wǎng)頁的成本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同時又可讓姬兒小姐入駐捕夢網(wǎng),藉助姬兒的知名度來增大網(wǎng)站的點擊量。”
賈西貝一雙秋水樣的眸子裡漾滿天真無邪:“沒老同學(xué)你說的那麼市儈。捕夢網(wǎng)可是分文不收,頁面的廣告收入也都支付給姬兒的後援粉絲會使用。”
安澄點頭,掩脣咯咯一笑:“錢是小數(shù)目,捕夢網(wǎng)要的不是具體的錢,而是無形的、潛在的廣告效應(yīng)罷了?!?
賈西貝也不示弱:“說到廣告費,我的當事人早有誠意邀請姬兒代言。只要姬兒小姐點頭,我方現(xiàn)在就願意奉上合同?!?
安澄也暗吸一口冷氣:捕夢網(wǎng)和賈西貝這是釜底抽薪。
假若姬兒答應(yīng)與捕夢網(wǎng)合作,那麼那些受傷的粉絲就會受到姬兒的影響,不再向捕夢網(wǎng)索賠。所以最終所有的索賠還都會歸結(jié)回哈什的身上去。
原來捕夢網(wǎng)不僅願意花錢收買法律界專家,還願意花錢來收買姬兒,就是不願花錢來承擔法律責任。
安澄擡眸凝視一直沉浸在自己世界裡的姬兒。
看樣子賈西貝已經(jīng)說服了姬兒的經(jīng)紀人和律師,她現(xiàn)在唯一的希望也只在姬兒自己身上了。
“我能跟姬兒單獨聊幾句麼?”安澄說。
姬兒的律師急忙攔?。骸安环奖?。姬兒還未滿18歲,所有的相關(guān)事宜都應(yīng)該由我們陪伴在旁?!?
這時姬兒忽然摘下了耳機,靜靜看安澄一眼:“上廁所麼?”
哦?安澄也愣了一下,隨即卻笑應(yīng):“好啊,一起。”
姬兒的律師面上有些不高興,要跟上來。姬兒忽然停步,扭頭盯律師一眼:“我上廁所也要你陪著麼?我連這一點私隱的權(quán)利都沒有了?或者你是希望外界說我這個人未成年,所以都不能自理了,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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