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爺——”端著水盆進來給主子洗簌的方瑩看到摔在地上的少年這一幕,驚呼一聲,忙跑了過去,扔掉手中的水盆,伸手去攙扶少年坐起。
她驚惶的目光上下的打量著少年受傷的額頭,“您這是怎麼了,怎麼會……悔”
少年驀地一把拽住方瑩纖細的手腕,機械的轉(zhuǎn)動脖子,側(cè)頭看向了方瑩。
沾滿血跡的右眼,流下一滴清淚,在臉頰殷紅的血跡上,留下醒目的稀薄水痕,他起皮的蒼白嘴脣,顫抖的一張一合,“馬上帶本座離開這裡,馬上!”
*
說完那些傷人的話以後,雲(yún)朵就一路出了隨雲(yún)院,到了院子外面的梅林裡幅。
找了一方乾淨的大石頭坐下,背倚靠在了梅樹上,她淡看梅樹梢上已經(jīng)稀疏的花朵凋零落下的花瓣,忍不住的伸出手,靜靜的接著落花。
“也許你現(xiàn)在不會懂,但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笙寒。”
其實,比起什麼爲了笙寒的安全著想,所以才把他要送走保護起來的理由,她內(nèi)心裡還有一個更深的想法。
她希望這個大男孩可以快點獨立起來,可以強大起來,像個男人一樣成長起來,而不是永遠像個長不大的小貓,要在她的羽翼之下,一直受到庇護。
這麼多次涉險的總結(jié),讓她除了更多的自責自己無能以外。
她其實更領(lǐng)悟到,一個人不可能永遠保護另一個人一輩子。
這個世上,也從來都沒有誰能倚賴誰一輩子,唯一能依靠長久的——
只有自己。
確實,她已經(jīng)是笙寒唯一的親人,唯一可以賴以生存的人。
可是如果有一天,她倒了,她死了,她再也不在這個世界上了,那麼還能有誰,會掏心掏肺不計回報的去保護他,去愛護他?
答案顯而易見。
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未知,她不是神,無法預(yù)知未來。
她,包括所有人,都不知道下一刻,即將會發(fā)生什麼,命運的齒輪又會怎樣的轉(zhuǎn)動。
所以,纔剛頭一回體驗到了並不長久的親情的她,即便一樣如何的不捨,要送笙寒離開的這個決定,都不能改變。
一念至此,雲(yún)朵五指緩緩收攏,將手心裡零星的幾片落花,緊握在掌心,神情堅定而冷酷。
“噯喲~我的四小姐,原來您在這兒啊,真是讓奴才好一頓找啊——”
聞言,雲(yún)朵耳尖一動,臉上頓時漾開了笑臉,轉(zhuǎn)頭看向了梅林的入口處。
得見來人,她的笑容豔若桃李,“寧管家,真是稀客吶。不知哪陣風,把您給吹到我這兒來了?”
“噯喲,瞧四小姐您說的,把奴才這樣一個下人都給捧成什麼了,奴才哪裡敢當啊?”寧管家哈著腰,一臉諂媚的湊了過來。
“寧管家可是大哥的左膀右臂,哪裡當不得了?”雲(yún)朵俏皮的眨了眨眼睛,笑容染上別有深意。
“四小姐高看了,高看了啊,相爺?shù)淖蟀蛴冶垡徽f,奴才可受之不起,受之不起吶!”一臉受寵若驚的寧管家連連擺手,“說到相爺,得了,這回是相爺要找四小姐,可是著急著呢,四小姐還是先隨奴才去一趟吧——”
“大哥找我?”雲(yún)朵詫異的擡手指著自己,其實此刻的心裡早已冷笑連連。
這麼等不及了麼,薄久夜?
“是啊是啊,相爺正等著呢!”寧管家忙點頭附和,不停打著請的手勢,看來是挺急切的樣子。
“成,走吧。”雲(yún)朵爽利的答應(yīng),臉上洋溢著璀璨的笑,任誰見了,都以爲她好像是遇到了什麼好事一樣。
寧管家看著雲(yún)朵臉上這笑,有些心虛的眸光閃了閃,別開了頭,恰好的轉(zhuǎn)身,做出爲雲(yún)朵開路的架勢。
雲(yún)朵也不客氣,擺足了千金小姐的架勢,走在寧管家開路的當中,一路直奔薄家前院。
*
果然誠如寧管家所言,她的好大哥果然焦急的很。
向來排場大禮儀大的一個高高在上的薄家家主,現(xiàn)在竟然在前院的花廳前徘徊,時不時用望眼欲穿的視線,往這邊的長廊小道上看過來。
忍住笑意,雲(yún)朵反倒慢下了步伐,學著那些千金小姐的派頭,用著能踩死一路螞蟻的蓮花步,擺足了端莊的姿態(tài),慢吞吞的踏著長廊上的青石地板,朝薄久夜走了過去。
看到雲(yún)朵來了,薄久夜的臉上都出現(xiàn)了一抹光,頃刻就將他臉上的陰霾化開不少,可看到雲(yún)朵溫吞的半天都還走不到自己身邊的樣子,眉峰一蹙,竟一撂袍擺,親自過去相迎。
“朵朵,你終於來了——”邊大步流星的迎上去,薄久夜邊笑靨如花的清聲喚道,言語之中透盡了喜悅,與一點曖-昧的埋怨。
雲(yún)朵下意識的看了眼身側(cè)已經(jīng)識趣退下去的寧管家,收回眼角餘光,滿眼回到笑臉相迎過來的薄久夜身上。
登時她兩頰泛紅,露出一個少女天真而又充斥著淡淡嬌羞的笑容,“讓大哥好等,都是雲(yún)朵的不是。”
“無礙,人來了就好。”仗著腿長,腳步跨度大,沒一會兒的工夫,薄久夜就到了雲(yún)朵的跟前,什麼叫低頭那一瞬間的溫柔,都被他刻畫的淋漓盡致。
只是一句話,瞬間就讓氣氛升溫,揉雜了一絲旖-旎。
如果有旁人在場,定會以爲他們這對所謂的‘兄妹’,更像一對小別勝新婚的夫妻。
現(xiàn)下,走廊外種著的一排排梨樹,春風輕拂,樹枝搖曳,雪白的花朵宛若晚到的冬雪,片片墜落,無聲無息。
襯著長廊之上相會的兩個人,如詩如畫,如花美眷。
通向後院主屋的另一條長廊上,與花廳前的那條長廊成相對角度,中間只隔著一座花草樹木並不多的空曠庭院。
剛從後院過來,穿過月洞門的朝霞,原本臉上帶著的溫煦笑容,在一眼看到對面長廊之上相會的一雙男女時,頃刻僵在了臉上。
差點因爲無法喘息而往前踉蹌栽倒的朝霞,幸好一雙手及時扶住了廊上的欄桿,這纔沒有狼狽的摔到地上。
只可惜手上提著的桃木雕花膳食盒子跌落到了地上,哐當聲響的同時,打翻在地,裡面盛著的一碗湯全給灑了。
然,朝霞此刻已經(jīng)沒有那個心思再去管那一碗湯,眼睛直勾勾的望著對面廊上的男女。
很快她目光一轉(zhuǎn),兇狠而陰冷的釘在了那嬌俏美麗的女子身上,死死扒在欄桿上的十指指甲,已經(jīng)深深掐進木頭做的欄桿裡,手背青筋暴起。
“薄、雲(yún)、朵。”
雲(yún)朵害羞的不敢再往前一步,蓮步停在了長廊正中,嬌羞的低垂螓首間。
敏銳的感受到了那充滿強烈恨意的視線,她這挑眉斜睨過去,便將遠在對面長廊之中的朝霞,給盡收了眼底。
雖然隔得有些遠,根本無法看清對方此刻是個怎樣的表情,可是雲(yún)朵她就是知道,完全可以想象,朝霞現(xiàn)在的樣子是多麼的醜陋與猙獰。
嘴角翹出一縷壞笑,雲(yún)朵嬌嗔一聲‘好想大哥’,便順勢倒進了薄久夜的胸膛裡,歪頭瞧向遠在對面長廊上的朝霞,臉上盡是報復(fù)後的快意。
“這個賤-人!”喀嚓一聲,因爲被這一幕所刺-激,朝霞一個用力,竟讓自己的指甲齊齊斷在了欄桿木頭裡。
甚至有些指頭因爲過於用力,指甲甚至比齊根折斷更過,而是從指甲蓋上的一半處斷裂,撕扯到了指甲蓋下連著的指頭肉,瞬間是鮮血淋漓。
“哎呀夫人——”一旁的容嬤嬤無比心疼的趕緊將朝霞的雙手捧在自己手中,一邊往血肉模糊的指頭上吹著氣,一邊顫抖著雙手,趕緊拿手絹小心翼翼把受傷的地方包起來。
十指連心,這樣的痛影響的可不僅僅只是一個指頭。
所以朝霞瞬息就被痛的滿面淚流,哽咽抽泣的不能自已,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嬤嬤……嬤嬤……霞兒該怎麼辦,到底該怎麼辦?他們現(xiàn)在竟然這樣的大膽……這樣的大膽……”
根本,就已經(jīng)不再將她這個宰相夫人放在了眼裡!
虧她還在這幾天裡傻傻的以爲,她的夫君從此真的只會拿薄雲(yún)朵這個賤-人當妹妹,再也不會做出兄妹以外的出格之事——
然而她的歌弟才下葬不到兩天,她的好丈夫就已經(jīng)這樣等不及要見那個賤-人,還是這樣光天化日的如此親密。
他的心裡,當真還有她這個髮妻嗎?!
尤其是她薄雲(yún)朵,這個賤-人只要有機會就想盡了辦法親近她的丈夫,勾-引她的丈夫,時刻的賣弄那些風-***,就
是個活生生的狐媚子!
“夫人您冷靜點冷靜點——”容嬤嬤小心翼翼的給朝霞包紮著傷口,嘴上不住的安撫,“聽奴婢說,且先聽奴婢的說。”
嚥了一口唾沫,容嬤嬤一雙老眼精光四射,繼續(xù)道:“只要朝家所有的家產(chǎn)還對相爺有吸引力,相爺就不會摒棄夫人您的,您……究竟明不明白老爺和老夫人用心?”
朝霞渾身一震,機械的轉(zhuǎn)過頭,用一種很痛心的表情,面向了身側(cè)的容嬤嬤,“嬤嬤什麼意思,嬤嬤難道想要讓我用朝家的家產(chǎn),來作爲得到相爺寵愛的資本麼?”
容嬤嬤的沉默,讓朝霞笑了。
可她的眼淚卻大顆大顆往下落,身子搖搖晃晃,好像春風中的弱柳,隨時都會折腰傾倒,“那我和相爺之間的夫妻之情要如何自處,那我和相爺之間到底還算什麼?用利益維繫的情感,那還叫作情感嗎?啊?呵呵呵……”
容嬤嬤痛心疾首的看著近乎癲狂的朝霞,緊緊挽住了她的胳膊,“小姐啊……你從來都不是這麼笨的人,你從來都不是啊,你應(yīng)該早就看清的,早就知道的,你何苦這般爲難自己,要將自己深陷在謊言之中,而不可自拔呢?”
商家之女,是從來都不會出蠢笨之人。
朝霞搖頭,又笑又哭,真的跟瘋了一樣,“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雲(yún)朵暢快淋漓的眺望著那廂好像已經(jīng)發(fā)了瘋的朝霞,心中冷笑。
你不舒服了,我就高興了——
朝霞,我說過,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你既然不想放過我,我就不會讓你有一天日子好過,哪怕……
我們本該同病相憐。
“朵兒,大哥這次真的犯難了,如不是真的難辦,大哥也不會向朵兒你來求救。”比雲(yún)朵高了一頭多的薄久夜,低垂眼眸,視線柔軟的打在雲(yún)朵的頭頂,苦笑出聲。
雲(yún)朵飛快收回目光和思緒,一臉驚惶的仰頭望向薄久夜,恰好與薄久夜低垂的視線相撞。
又驚又羞的讓她像只迷路的羔羊,不知該如何是好的顫動著一雙瞳孔,“大哥……你怎麼說這樣的話?雲(yún)朵爲大哥做什麼都願意的,難道大哥是忘記了,還是……不相信雲(yún)朵了?”
“傻瓜,大哥怎麼會不相信你呢?”薄久夜失笑,擡手寵溺的颳著雲(yún)朵的鼻尖,“大哥說過,最相信的,就是你了。”
“那大哥就不要再說這樣的話,只會讓雲(yún)朵覺得……”雲(yún)朵咬著脣,眼底起了霧,表情有些受傷,“覺得大哥不再相信雲(yún)朵,會以後都不要雲(yún)朵了。”
薄久夜舉手投降,哭笑不得,“好好,都是大哥錯了,都是大哥的不是,以後都不會了。”
雲(yún)朵嬌嗔的一跺腳,自薄久夜懷裡起身,側(cè)過了身,“大哥就會欺負雲(yún)朵,雲(yún)朵不理大哥了。”
“好了,我的小云朵別生氣了,大哥給你賠不是了,嗯?”這次換薄久夜主動的從雲(yún)朵身後抱住了雲(yún)朵,親暱的把臉埋進了雲(yún)朵披散在肩的長髮,溫熱的脣,輕吻著雲(yún)朵顯露在外的雪白長頸。
雲(yún)朵身體一僵,有片刻的慌神,眼中俱是驚詫。
以前的薄久夜是對本尊愛搭不理的,後面因爲她每回主動親近爲了氣一氣朝霞的關(guān)係,兩人也僅僅只是止乎於擁抱,或者親額頭這樣的舉動。
其實這樣的舉動,只是看起來親密無間,實則,並沒有過火,對於她這樣的現(xiàn)代人,根本就不算什麼。
雖然會有些噁心,但卻可以儘量不放在心上。
她還以爲,她和薄久夜今後的相處,再怎麼親暱,也只能到這種程度,不會再有過度的要越雷池的可能。
那是因爲她心裡一直清楚,薄久夜從來都看不上,也看不起她這個棋子工具。
能給她一些擁抱和溫柔的戲碼,在他薄久夜心裡恐怕就覺得能給她這些施捨,她就已經(jīng)該感恩戴德了,斷不會再有更多。
所以她才仗著這樣的念頭,一次一次毫無後顧之憂的同薄久夜一起演戲,在他利用自己的同時,自己也利用了她。
沒想到現(xiàn)在……
薄久夜感覺到了懷裡人兒的些微身體僵硬。
他瞇了瞇眼睛,似有所不滿,張嘴就在她雪白的後頸上一咬,
“不許走神。”
雲(yún)朵一個激靈,汗毛都要豎了起來,焉不知她費了多大的心力,才強忍噁心,沒有將後面抱住自己的男人推開。
她的笑容簡直比哭還難看,“好哥哥,雲(yún)朵錯了還不成嗎?就別爲難雲(yún)朵了!再說哥哥不是還有要事要雲(yún)朵幫忙麼?”
提到這裡,薄久夜這才斂了斂情緒,臉色嚴肅起來,眼神複雜的盯了雲(yún)朵後腦勺一瞬,這才雙手扣住雲(yún)朵的雙肩,將背對她的雲(yún)朵一下轉(zhuǎn)了過來,成了面對面的姿勢。
“朵兒,這關(guān)係到大燕千萬臣民的性命,所以大哥想在此懇求你,答應(yīng)幫大哥將鬼手毒醫(yī)請到府裡來,可好?”
一臉認真的他,言詞充滿懇切,甚至透著央求。
雲(yún)朵臉上閃過一絲慌亂,“大……大哥您都知道了?”
“大哥知道逼迫方瑩說這些會惹你不高興,畢竟七弟的病情是該保密的。”薄久夜面露愧色,有些尷尬的不敢去看雲(yún)朵的眼睛,“大哥本一聽寧管家說你請到了盛傳已久的神醫(yī),是爲七弟感到高興的,原來還想親自來替你款待這位神醫(yī)。可你也知道,那時真是不巧,是你大嫂弟弟的守靈之日,大哥也覺得怕衝撞了神醫(yī),會讓神醫(yī)覺得晦氣,便想著還是任你自己處理的好。”
頓了頓,薄久夜扣住雲(yún)朵雙肩的十指,下意識的有些用力,人的表情也頹喪了下來,變得有些萎靡,“唉,誰曾想這幾日,整個帝都竟然會生了瘟疫。而今瘟疫橫行,大哥作爲當朝宰輔,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所以大哥便攬下了驅(qū)除疫病這個擔子,可誰料到……”
雲(yún)朵聽的很認真,還很配合的作出一副替薄久夜感同身受的難過樣子,眼神卻帶著對他的熾熱仰慕,彷彿在她眼裡,他就是自己的大英雄。
而實則,她心裡卻把他薄久夜,不過當成一個正在唱獨角戲的跳樑小醜,一條只會口蜜腹劍的狗熊。
什麼叫他攬下了抗疫這個責任的重擔?
要不是他逼著某太子接下了白城賑災(zāi)一事,他會被反將一軍,反倒惹下了救治瘟疫這個大麻煩麼?
真是說的比唱的還好聽。
“大哥的意思,是想讓雲(yún)朵請求魘先生,把治好笙寒瘟疫的法子教給大哥?”斂卻心頭萬般情緒,雲(yún)朵一臉恍然大悟,試探性的問道。
“對。”薄久夜眸子發(fā)亮,點頭,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雲(yún)朵的眸子,“你肯幫大哥麼?”
“大哥說的這是哪裡的話,雲(yún)朵自是會竭盡所能的幫助大哥的。”雲(yún)朵嗔了薄久夜一眼,有些責怪他的過分見外。
眼見薄久夜目露愉色,雲(yún)朵卻又蹙了眉,表情爲難,“可是……”
薄久夜眼中的愉悅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焦急的抓緊了雲(yún)朵的雙肩,“只是什麼?”
“大哥是不知道,雲(yún)朵也只是因爲恰巧救了魘先生身邊的那個老伯,所以魘先生纔要一命換一命,答應(yīng)肯幫助雲(yún)朵的……”
輕咬著嘴脣的薄雲(yún)朵扯起謊來,早就是經(jīng)驗老道的臉不紅心不跳,“如果再讓魘先生做這樣一番大事,雲(yún)朵實在沒有把握……可以說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