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在本宮隕落後居然發生這麼多事。”荀易花了幾個時辰，才把主世界的情況簡單告訴天后娘娘。

天后娘娘一副“放下心”的神情：“還好，計劃還在進行，還有幾分餘地。”天后的神情很平靜，彷彿說得並非是她死亡一般。

對此，荀易很佩服她的淡定。如果換成自己，恐怕不可能有這麼良好的心態。等等……或許東皇可以？畢竟他連自己犧牲奉獻的命運都接受了，還有什麼不能接受的？換言之，如果在茫茫歲月中，我也能達到這種處變不驚的層次。

但對於天后的話，荀易捕捉到什麼：“還在進行？恕晚輩直言，當年那種情況下，娘娘和天祖還能有什麼謀劃嗎？”

“誠然，昔年我們逼不得已孤注一擲進行逼宮。但本宮以自裁天下換取軒轅家脫罪，讓陛下神心出現唯一的一線破綻。這就是機會，總算不枉本宮這番犧牲。而且，我二人又豈會沒有其他備用方案？你家天祖孤身奮戰百年，難爲他了。倒也不枉費他妻子的這一番犧牲。上古神女天華氏留下的捨身禁咒，果然還是有用的。”

破綻？荀易的精力全部放在龍相帝的破綻上：天帝的破綻就是昔年逼死妻兒的事情。這件事讓他心中懊悔，導致道心出現破綻。想要彌補這點破綻，要麼斷情絕愛，要麼將明微母子復活。

無疑，龍相帝選擇第二個方法。

“天帝成爲第十重天，就會真正穩固下來，再也無法反抗。所以，娘娘選擇逼他露出一線破綻？”

用自己的死亡來換取拖延龍相帝晉升的時刻，代價不可謂不大。

“天后娘娘，您當年到底爲什麼和天帝鬧崩？”就看陛下對天后的這份情誼，昔年有什麼話不好說的？甚至最終要鬧到生死別離這一步？

“天下爲龍，你能忍嗎？”

“這個理由晚輩清楚。但難道您也無法勸阻天帝扭轉心思？”

“天下爲龍，本來是不可能誕生的一個計劃。但是在第四宇宙成功，這就是陛下的信心所在。”天后臉上流露覆雜之色。讓天尊們執掌平行宇宙各自演繹自己的大道。本來是天后爲參悟第十重天所做出的準備。比起龍相帝一條筋，以大毅力磨礪心智。她更喜歡變化之道。窮極生變，變則爲道，這是天后的理念。故而幾個宇宙都是她研究變化的媒介。結果，第四宇宙誤打誤撞的成功，讓龍相帝看到一條別樣的道路。

荀易皺著眉頭道：“第四宇宙的成功，只是諸神僅僅以化身顯聖，無法阻攔天帝推動大勢罷了。而且，天尊們也不值當爲了這種事和天帝翻臉。畢竟，只是一個平行宇宙。”

是啊，僅僅是一個平行宇宙。哪怕是軒轅家，在他們和“龍族”敵對的時候，對神龍仍保留一定好感，將龍視作王權的象徵之一。在第四宇宙顯化龍身，反而能讓軒轅諸神研究龍族的變化，從而找到破綻，因此沒有在第四宇宙大規模反對天帝。

但主世界不同，這是諸神的根基！

“沒錯，第四宇宙的情況，很難在主世界推行。那些小族或許崇拜天帝真身而願意選擇化龍。但同樣擁有天帝真身，我們這些天帝眷屬種族怎麼可能認同？背棄自己的種族文明，轉化爲其他種族，這種事絕不容許。鳳凰一族的兩位天尊，棲族的兩位天尊，軒轅家和神農家加起來能拿出五位。再算上仙道三尊等外道天尊不肯讓龍族獨霸寰宇。這就是十二位天尊反抗。此外很多先天神魔也不會同意。鬧到最後，天帝遜位都是輕的。”

上一個前車之鑑是鳳凰女帝。女帝和她的密友當場自裁，鳳凰一族衆多精英損失殆盡。

再上一個例子是神建族，天帝崩，神建一族幾乎滅族。從曾經雄霸天帝的垕媧七十二族之首，墮落到一個岌岌可危的小種族，最終在軒轅一朝被滅。

再再上一個例子是魔帝，至今先天魔神們還被關在祟冥星域呢。

殷鑑不遠，歷歷在目。於公於私，天后都不會容許這個計劃的施行。

“昔年自神龍祖神登臨七代天帝寶座後。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已經把五德轉了一個遍。接下來便是金生水這一關卡。這一步，也是最難的。天庭正處於一個極爲微妙的時刻。”

“娘娘擔心，從龍族而起，這個循環也會在龍族而終？”

“沒錯。”至少作爲天后的明微看不到龍族執掌下一任天帝的可能。因此，她選擇主動逼龍相帝退位，以此保全他們一家人的性命。

“當然，可能也有一點小心思吧。畢竟父皇昔年想要家天下，結果在天道大勢中失敗。本宮選擇逼宮，也是爲太子考慮，希望帝位能傳承下去。家天下，算是了卻父皇的一點遺憾。”

龍族無法繼承天帝寶座，那麼人龍之神的太子呢？

明微看不到太多希望，但願意在這個時刻選擇奮力一搏。

成了，龍相帝退位，太子登基。自己和龍相帝隱居，二人性命得以保全。家天下以後，未來兩人血脈也不用擔心再有隕落之憂。而更重要的，是“天下皆龍”的計劃被打斷，萬族得以擁有自己的選擇權。

萬物霜天競自由，變化和選擇，是明微天后最提倡的一點。而龍相帝的“天下皆龍”計劃，無疑違背天后的神職與道路。這也是二人最終計劃的矛盾之一。

一個要萬族統一，一個要蒼生自主，不鬧起來纔是怪事。

從荀易乃至絕大多數神靈的角度看，肯定是天后更佔理。而從龍相帝和龍族的角度看，當然是天下一統最好。

“可惜，從結果看是本宮和你家天祖小輸了這一手。”

“但諸神哪怕在您隕落百年後，仍然對您尊敬不已。顯然這件事，大家也是明白的。”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天下皆龍”的計劃已經讓諸位天尊得知，並且有所防備。他們對天后的努力看在眼中，當然不會怪責天后昔年所爲。

“然而本宮這一脈只剩下龍歌一人。倒是讓奕妃那龍婢得逞了。”

“說來，娘娘和天祖的計劃是怎麼失敗的？”

一切都在穩步進行。龍相帝對天后毫無防備。在姬令德於人間牽制化身，用軒轅劍定住龍相帝神魂的那一刻，再由天后暗中出手。更有太子率領親隨封印天帝宮。

環環相扣，步步搶先。在最終時刻，已經把天帝宮徹底拿下，到底又是怎麼失敗的？

“千里之堤毀於蟻穴，想必是本宮這邊出了破綻。應該是宮中有奕妃的眼線，讓她猜出一點眉目。最終將計就計，來了一場救駕。”天后通過荀易給出的信息細細一琢磨，有點明白過來。“不然，她最終不可能那麼巧來到天帝宮。”

對奕妃，天后恨之入骨。畢竟兩個女人對同一個男人，還真指望如同親姐妹一般不成？

“娘娘，接下來您準備怎麼做？”

“已死之人，駐留平行宇宙的幻影又何必返生？幸虧你告知本宮情況，正好能從容做準備。昔年棋差一招讓奕妃小婢得逞。但這次本宮和陛下堂堂正正博弈一局，這小婢的化身就跟本宮陪葬吧。至於其他事，你無需在意。安安心心在這裡體悟天帝本源。”

天后又往人間一看，看到桃源鄉之中的龍歌和荀易凡體。

“你的凡體和龍歌，交給本宮庇護。即便是陛下，也難以在本宮庇護下動什麼手腳。本宮再設法給你們一些便利。”

聽天后這麼說，荀易明白：她這是生出死志，要跟龍相帝再鬥一場，把奕妃給重新摁死。

“不過從你的話中來看，好像未來玄崿要給我報仇？這傻丫頭，多少年過去了，還是那麼傻的樣子。”天后眉宇間閃過一抹憂傷。

是啊，死人不管活人事。自己這一走，一了百了。但留下的親友們呢。

“正好趁著這次在平行宇宙的機會，本宮會好好跟她們道一個別。”

到底諸神化身都在，天后完全可以用這個時機，把身後事安排妥當，跟昔年友人們告別。

“那您，要不要跟龍歌見一面？”

“不必。本宮擔心，見面之後真情流露，心軟下來就不好繼續辦事。對了，回去後告訴你家天祖。既然後輩已經成長起來，第五套方案，能不用，最好不要用。”

“第五套方案？”

“你家天祖明白。”

此刻，帝宮之中金龍若隱若現，顯然龍相帝又要奪取主權。

天后飛快道：“龍歌那小子聽你說法，應該也被她坑過。但願吃一塹長一智，日後不會再吃虧。也希望你們倆日後相互扶持著。能走到九重天這一步，除卻天分以外，你的心智謀略，本宮放心。到底你們倆也算是兄弟，日後多幫襯著點。”這話說的，便有幾分託孤的意味。

荀易心中一酸，正色道：“娘娘放心，我們倆感情很好，還有神契在身，的確堪比親兄弟。日後只要我在，定會保護龍歌。”

不是堪比，的確就是親兄弟。但最終天后沒有開口，沒有說出關於炎帝之種的事。

明微天后昔年研究炎帝之種，曾嘗試用炎帝之種培養自己的血裔後人，這就是龍歌。雖然是隔代血親，但擁有炎帝之種的賜福，龍歌未來潛力無限。不然也不能當年傻傻跑去刺殺天帝了，還真讓他衝到天帝面前。

而荀易作爲炎帝之種誕生的聖靈。二人同源而出，說一聲親兄弟都不爲過。

“關於炎帝之種，你天祖有沒有說什麼？”

“炎帝之種？目前已經被陛下取去，還有什麼可說的？”

“那就算了。”天后最終閉口不言。

按照天后的研究：炎帝之種所誕生的聖靈，是宇宙最佳的祭品。以犧牲聖靈作爲代價，或許能完成整個宇宙的大救贖。

這種聖靈比神農家的女登之體更悲哀。

天后握了握袖袍之中真正的炎帝之種，對荀易道：“炎帝之種本宮還有用。但在隕落之前，會設法將種子給你。你僞造一枚贗品來掉包。”

二人趁著龍相帝奪取肉身的時間，趕緊把事情交代完。

最後，天后說起龍相帝：“陛下對本宮的情誼很深。但‘天下爲龍’的計劃絕對不能讓他施行。而他的帝運最多還有兩千年。依照他的性格，寧可在最後關頭把最後一份精力用來征服異域，也不肯留著剷除可能的威脅，鞏固自己的帝座，折損天庭可能的戰力。”

這對夫婦太瞭解彼此了。

天后從荀易話語中可以得知，哪怕是妻兒死亡，龍相帝仍然孤身一人，在爲曾經大家一起構建的理想而奮鬥。

“倘若戰爭在我們這一代結束，那麼是不是能留給後世一個太平盛世？”

這是少昊帝、女魃、應龍等一系列軒轅一朝年輕神靈們的理想。他們追隨帝軒轅征戰異域，早已厭倦戰爭。但他們仍然在努力，不肯對異域妥協，只爲將戰爭徹底結束在這一代，給後人們留下一個安樂的環境。

不需要父子並肩上陣，不需要母子妻兒別離。一切，只是爲將自己等人所無法享受到的美好，留給自己的後人們。

然而爲這個理想，應龍夫婦死了，少昊帝也走了。昔年意氣風發，衆神一同定下的約定還剩下幾人？

龍相帝環顧四周，空寂無人。當天後隕落，玄崿被鎮，當年那一批人，最終只留下自己一人高坐冰冷的天帝寶座上。

巍巍三界，無人共享。天下至尊，孤寡一人。

“即便是一個人，陛下仍然奮鬥百年，堅持我們昔年的那個不切實際的願望。”天后難得露出一點情緒，雙眼已經微微泛紅。

但旋即，她收起這份儀態，在荀易這個晚輩面前維繫著天后的威嚴。她語氣肅正道：“孩子。他朝必有新帝出世。屆時你若在，便代本宮向新帝求情，留陛下一縷生機。也算我們那計劃沒有白進行，也算是陛下這一生的奮鬥得到補償。”

天后望著荀易背後漸漸浮現的天帝法相。

龍相帝的力量正逐漸歸來，荀易也慢慢轉化爲天帝的面孔。

熟悉的面孔，熟悉的神力，然而已經生死兩隔，二人再也沒有任何話可言。

明微心中默唸：“陛下，作爲天后，我仍然要履行自己的職責。在您即將走向岔道上的時刻，我有責任爲天下糾正這個錯誤。爲此，哪怕你我夫婦刀兵相向。昔年天帝宮中的約定，希望我們都能堅守到最後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