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慧娘如今還好嗎？”
這個年代可不比莫千蕊上輩子，一個好人家的姑娘就這樣被退了親，用的還是這種完全上不了檯面的藉口，若是心理再脆弱一點，直接想不開也是有可能的。
幸虧這會兒她面對的人是美娘而不是直接面對慧娘，要不然她都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這安慰人可從來都不是她的強項。
“不好。沈家提出退親是三天前的事情了，那會兒……我阿爹剛被人找到，消息傳到家裡，沒過多久沈家就來了。呵，大概就是覺得我阿爹沒了，他們就不稀罕這門親事了。”
“李家大伯已經被找到了？”
對於沈家的無恥，莫千蕊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了，倒是聽到美娘提起李家大伯，莫千蕊忍不住問了一句。
美娘深深的嘆了一口氣，目光投向了擺在正中的大棺材上頭，面上的神情悲涼且絕望：“是啊，我阿爹找到了。應該說當時船上所有的人都找到了吧？喬家花了大價錢派人每日在水裡用網兜撈，那江水倒也不是很深。這不，費了些功夫到底還是將人找到了。”
雖說美娘說話的語氣很是平靜，可聽在莫千蕊的耳裡卻透著一股子深深的悲涼。
這算是好消息嗎？
也許對這個年代的人來說，能找到屍首入土爲安也勉強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可惜，以後美娘再也不能抱著那一絲微弱的希望了。
“大丫頭，多謝你還來看我，至少讓我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是那般落井下石的。”
“什麼？”莫千蕊詫異的脫口而出，美娘這話的意思是……
“你還不知道嗎？除了慧娘被退親之外，我家還有旁的一些事兒。比如說，喬家老爺已經奪了我阿爹大掌櫃的位置，給了另外一個人。那人也有一個妙齡女兒，聽說沈家哥兒有意跟對方提親。還有，我阿爹並不僅僅是萬隆布莊的大掌櫃，他當初也是跟著喬家老爺子做事的人之一。當初，我……我家跟喬家的親事，也是由喬家老爺子定下來的。”
徒然間聽到了這麼多的消息，莫千蕊很是有些發懵。
美娘卻像是毫無察覺一般，繼續低聲跟莫千蕊說著話，這一說就是一個時辰。
最初，莫千蕊還偶爾搭上兩句話，而後她也發覺了，美娘這根本就是想找個人發泄下情緒而已，她需要的只是一個聽衆。因而，莫千蕊乾脆就閉了嘴，安靜耐心的聽美娘講述。
從美娘斷斷續續的講述中，莫千蕊費了些心神總算是將整件事情的大致情況弄了個明白。
原來，李家大伯並不單純是受僱於喬家，而是最初以合作伙伴的形式與喬家老爺子相識的。
聽美孃的意思，李家大伯早些年是在萬花郡打拼的，做的就是各種布料生意。後來認識了喬家老爺子，因爲兩者挺投緣的，加上李家大伯到底還是希望能回到老家，因而乾脆就投了喬家。
這種形式倒是有點兒像是技術工種帶著自己的產品入股，李家大伯對於布料這一行很是精通，在萬花郡也很有門道。這也是爲什麼每一次萬隆布莊大量進貨時，李家大伯一定會跟隨的緣故。而這一次，也是同樣的原因，只是因爲年節將近，萬隆布莊需要大量喜慶的布料，可萬萬沒想到……
“大丫頭，你也不必擔心我。其實，也沒有什麼好擔心的。我阿爹雖然沒了，不過這些年他也攢下了不少錢，就算我一輩子不嫁人，也不至於會餓死的。”
讓莫千蕊不曾料到的是，說到最後竟然變成了美娘反過來安慰她，頓時弄得她哭笑不得。
思量了片刻，莫千蕊很是認真的道：“美娘，我也不會說什麼好聽的話，不過到底相識一場，若是以後你有什麼難處，告訴我一聲，我一定會盡全力幫你的。”
美娘面上一怔，隨即卻忍不住落下淚來。
誠然，她婢麗娘要更加沉穩懂事，可說到底，她今年也不過只是十五歲吧了。
曾幾何時，她一心盼著十五歲的到來，這是她及笄成年的日子，也是她奔上新生活的開端。可誰又能料到，世事無常呢？
這一年，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從她出嫁前夕受重傷，到麗娘代替她出嫁，再到家中突遭大火，她阿孃在火中喪生，她則是傷上加傷。本以爲，到了鎮上能有一個新開始，哪怕後來聽說阿爹有意續娶，花姨娘又有了身孕……
可她仍然對未來抱著美好的期望的，總覺得之前的那些事情是老天爺對她的種種考驗，總想著只要熬過這段時日，一切就會如同守得雲開見月明一般。
然而，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在阿孃過世才幾個月之後，阿爹也跟著去了。
雖說她還有麗娘、伶娘這兩個親妹妹，以及二叔他們這些親人，可總覺得，一切已經跟以往大不相同了。
“美娘。”莫千蕊不再說什麼了，嘆了一口氣後，伸手抱住了美娘。
並不是兩者相擁那般溫馨的抱法，而是如同每一次二丫被阿奶嚇哭了以後，將二丫的腦袋摟在懷裡那般。
“爲什麼？你說這究竟是爲什麼？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事兒？老天爺居然要這樣懲罰我，莫不是當初我就該死在老張家那瘋婆子的手下，也許這樣我阿孃和我阿爹就不會死了。是他們代替我去死的嗎？爲什麼……”
爲什麼？
上輩子，莫千蕊無數次從同樣的噩夢中驚醒，睜開眼的那一瞬間，她真希望一切僅僅是噩夢。可每一次，驚醒之後卻是深深的哀慟。她的爸爸媽媽，帶著年幼的妹妹，永遠的離開了她。
沒有人能告訴她爲什麼。
那個時候，她最希望有人能夠展開懷抱，讓她痛痛快快的哭一場。
直到後來的後來，她終於實現了這個最初的心願，那是唐晏岫向她求婚的那一天……
失去了至親的家人，除非家人能夠再次回到身邊，要不然就只有等擁有新的至親家人時，才能安撫那顆破碎的心靈。
“哭吧，痛痛快快的哭上一場，你會發現，明個兒的太陽照常升起，你還是那個人見人愛的小姑娘。你還會有新的家人，總有一天等你再次想起曾經的至親時，不再那麼心痛。那並不是我們忘記了他們，而是將他們真正的烙印在了心上，就彷彿其實從未失去過一樣。”
美孃的哭聲從最初的哽咽到後來的嚎啕，甚至於將後院的李家二叔他們都引了過來。
其實，李家的親眷還是挺不錯的，雖說他們沒有太大的能耐，卻始終都在儘自己的全力照顧美娘。
“哭了好，只要哭出來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李家二叔是個實打實的莊稼漢子，一輩子沒幹過一件大事，彷彿至始至終都縮在李家大伯的身後。可當李家大伯倒下去時，他卻是頭一個趕來的，哪怕他不能阻止喬家和沈家，卻也在儘量幫襯著美娘。
說實在的，他對於自己的親生女兒，估計都沒有那麼上心過。
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場，美娘終是被人扶到了後頭的院子裡。
“莫家大丫頭，多謝你了。”李家二叔讓他婆娘和兩個兒媳婦去後頭照顧美娘了，他則很是鄭重的對莫千蕊道謝，“你是不知道啊，從三天前我大哥的屍首被打撈起來，美娘就再也沒有合過眼，也沒有喝一口水吃一口飯。唉，也難怪美娘會那樣，我大哥死得太慘了，那模樣連我這個當弟弟都快認不出來了。這也罷了，人都死了說這些也沒用了。只是我一看到美娘那副連哭都哭不出來的模樣，這心裡……我不會說好聽的，反正謝謝你了。”
莫千蕊被弄得尷尬萬分，喏喏的應了幾句，便藉口家裡有事領著二丫回去了。
可走在回家的路上，她卻隱隱約約覺得有些事情不太對勁兒？
這天的晚飯，莫千蕊幾乎是循著本能煮的，整個人都是恍恍惚惚的，好幾次差點兒把自己給燙到了，倒是將阿爹唬得不輕。
入夜，莫千蕊先是進了空間跟唐晏岫說了會兒話，可即便出來後，夜已經很深了，她卻仍然睡不著。
翻來覆去的想著今個兒白日裡的事情，尤其是美娘說的那些話，以及後來李家二叔對她的感謝。
迷迷糊糊間，她彷彿抓到了什麼，卻每當快想起來時，卻有彷彿毫無頭緒一般。
就這樣折騰到了天亮，直到聽著院子裡有動靜時，莫千蕊才頂著一雙熊貓眼穿上衣裳走了出來。卻不曾想，院子裡多出了幾個生人，仔細一看卻是鎮長幾人。
不對啊，鎮長不是帶著大舅一家子去萬花郡了嗎？怎的……
正思量著，就聽鎮長不住的抱怨著：“這該死的柳鴻軒，居然敢臨時改口供。那縣丞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居然質疑我沒有定案的權利，氣死我了！我說，莫家的，這次你們說什麼也要跟我走一趟。那個，你媳婦就算了，其他的人都要去，包括打了柳鴻軒媳婦的那老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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