羣山看著身後那座隱沒在黑暗中的教堂,顯得有些木然,正在他發呆之際一聲尖嘯衝破‘隆隆’雷聲,隨即那聲“山兒快跑!”的淒厲的叫喊聲提醒了發呆的羣山,他再一次的奔跑起來。
現在的羣山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跑,只因爲他聽到了父親的那聲呼喊嗎?還是因爲恐懼?
“不知道,不知道,啊、啊”羣山雙手抱著頭痛苦的大喊,他沒有停下來。漆黑的雨夜,雷鳴聲,雨聲還有羣山痛苦的喊叫聲混雜在一起,讓聽到的人都會感到害怕。
風更大了,雨水從高空落下,藉著風勁狠命的擊打著地上的一切物體 。但是現在的羣山已經不知道疼痛,依舊在風雨中奔跑,叫喊聲時不時的出現在雷鳴間歇的風雨中。
一隻手緊緊的拽住了羣山,羣山沒有反抗,他緩慢的轉過身,臉上的表情極度的痛苦。
“羣山你怎麼了?羣山!”拽住羣山的人是郝東。
“郝東,郝東救救我,郝東救救我!?!绷t山認出來人是郝東的時候,就像落水者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握住郝東的胳膊,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快起來啊,究竟發生什麼事情了?”郝東彎下腰想要將跪在地上的羣山拽起來。
風驟然間停止了,雨滴失去了風的威力,只能無助的散落在大地上,隆隆的雷鳴聲依舊在上空咆哮,毫無顧忌的宣泄著不滿。將這暴雨之夜襯托的格外的悽慘外加些許的詭異。
南榮他們找到羣山的時候發現郝東正與羣山面對面的跪著,郝東正在想要拉羣山起來。
“你們在幹嗎?”辛荷兒衝到羣山的身邊搖晃著兩人大聲的問道。
“就是啊,你們在這幹什麼?拜天地??!”方明也來到了兩人身邊詫異的看著正面對面跪著的兩個人。
“你怎麼找到他的?”定國伸過手將郝東拉起來,
郝東連忙說道:“不知道,我聽到這裡有人大喊大叫的就過來,本來我是想回去的。結果我走過來就看到羣山這個樣子,真的把我給嚇到了?!?
“別說你,我們這麼多人都被他嚇到了,也不知是怎麼了就發瘋了。唉~”說著定國伸手架起羣山的另一隻胳膊:“荷兒把他扶起來吧。”
南榮也隨即將一件雨衣披在羣山的身上,一起將羣山攙扶著像孤兒院的宿舍走去?,F在的羣山彷彿是一具走肉,令人擺佈,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因爲他始終在發著抖,無論問他什麼他都一句話也不講。
定國幫著辛荷兒給羣山擦乾身子,又給他吃下藥後,羣山便開始昏睡。辛荷兒就坐在羣山的邊上,不時的給他換溼毛巾。
“燒成這樣,不知道明天會不會燒出病來?!毙梁蓛簱牡男÷暤恼f道。
“明天一早我們就去醫院,再說羣山的身體一向很結實,沒事的?!倍斡窦t在一邊輕聲的安慰道,其實她心裡也很難過。
“恩,我知道。”辛荷兒小聲的應道,又伸手去摸了摸羣山的臉,還是那麼的燙。
這一夜除了羣山之外沒有人睡覺,雖然他們沒有再提起後山廢棄的教堂,但是每一個人心裡都很清楚這一切都和教堂的恐怖的過去有關係,或許根本就不是傳說。正因爲他們心裡清楚所以才故意的避開那個話題,因爲當年郝鑫的屍體就是在距離教堂很近的地方被發現的。
郝東一動不動的坐在窗前的牀上,目光呆滯的看著窗玻璃,藉著微弱的光線他可以看見窗戶上自己的那張模糊的臉。他之前整理好了的思緒又開始混亂了起來,郝鑫如果真的想來來殺死大家,自己又該怎麼辦呢,真希望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哥哥?!币宦暻宕嗟暮魡咀尯聳|混亂的大腦立即變得清晰,他屏息凝神,仔細的聽著,看看是否是自己的幻覺。
“哥哥?!蹦锹暻宕嗟暮魡韭曉俣软懥似饋?,聲音很是真切,這不是自己的幻覺是真的。
“哥哥,我就在你的面前,你看看我啊?!焙聳|眼前只有一扇緊閉的窗戶,他什麼都沒有看見,除了窗戶上自己的模糊的臉。
郝東盯著窗戶上的那張臉發愣,因爲不知道什麼時候那張臉已經開始變得清楚了,而且不在是自己這張有點憔悴了的成年人的臉,而是一張孩子的臉。
玻璃中的光線開始亮了起來,不過不是從房間裡面反射的光,也不是從外面射到裡面的光線,而是從玻璃中那張臉的後面發散出來的光線。
玻璃中的臉已經再清楚不過了,正是他的弟弟郝鑫。時間似乎沒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跡,他還是一張小孩子的臉,就和他失蹤時候一樣的小,一樣的可愛。
郝鑫笑了,他的笑容天真,無邪。他的臉龐稚嫩和單純,和剛纔的那個面目猙獰的郝鑫完全不同。
他的雙手探出了玻璃,慢慢的捧住郝東的雙頰,他的身子不斷的向前探著,看來他要從窗戶裡面出來。
終於郝鑫的上半個身子已經探了出來,雙手也摟住了郝東的脖子,郝東伸出手抱著郝鑫,稍稍的一用力就將他從裡面抱了出來。郝鑫像小時候一樣坐在郝東的腿上,雙臂摟住他的脖子。
兄弟二人就這麼對視著,誰也沒有說話,因爲誰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同樣的兩個人以同樣的方式相隔了十幾年再一次的相遇,只不過一個已經是近三十的男人,一個還是不到10歲的孩童。
如果現在他帶著郝鑫出門,一定會有人說:“你的孩子都這麼大了!”或者“看不出來,你還這麼年輕?!庇只蛘摺澳惝敯职值故欠e極。”等等。
相互對視就是這兄弟二人的交流方式,當年奔走了一天可能連一口吃的都沒有,有時還要因爲偷了人家的東西被人揍得渾身是傷,晚上找個旮旯一蹲根本就沒有說話的力氣。那時郝鑫就這樣坐在哥哥的腿上,雙臂緊緊的摟著哥哥的脖子,兄弟兩人就這對視著。
雖然沒有一句話,但是兩個人都能明白彼此的想法,因爲他們都是對方在這個無情的世界裡唯一的至親的人。
郝東擡起右手撫摸著郝鑫的頭,這是他對郝鑫的安撫。由於小時營養不良,他的頭髮有些發黃,不過還算濃密。
突然郝東停住了,就在他們雙目對視的時候,他發現其實郝鑫並不是沒有改變,時間還是在他的身上留下了痕跡,時間對每一個人都是公平的,對於任何人來說它都是公正無私的。
郝鑫的眼睛和以前一樣清澈,但是眼神卻已經沒有了當年的單純、善良,取而代之的是對世間的冷漠和不屑,好似一個已經看破了一切老者,滾滾紅塵在他眼裡不過是華而不實的夢幻泡影。
沉默了好一會兒,郝鑫終於說話了:“哥,你想我了嗎?”
“嗯?!?
“那你想爺爺了嗎?”
“想啊。”
“爺爺說他過的很好,讓你不要再掛念他了?!?
郝東一驚,顫聲的問道:“你看見爺爺了?”
“嗯?!焙脉位卮鸬暮芮?。
“那你??????”郝東沒有勇氣問下去。
“死了。你不是都看見了嗎?”郝鑫的回答依舊乾脆利落。
冰冷的話刺穿了郝東僅有的一點點的希望,他又成爲了一個人,孤單的一個人。
郝東雙臂緊緊的把郝鑫抱在懷裡,這樣也許就能把他給留下來。他的腦中不斷的閃現著曾經拋棄過他的親人的面孔;母親臨終前奄奄一息的神情,父親冷酷而又決絕的面孔;爺爺在烈火中扭動著的身軀;病牀上妻子渙散的眼神,懷中兒子絕望的哭泣聲,郝鑫開心的笑容。這一幕幕不斷的重複的出現在他的眼前,每出現一次就會在他那顆早就傷透了的心再補上一刀。
每一個他珍惜的人,每一個他愛的人,都將他無情拋棄在了這個冰冷的世界,他們再也不能相遇。他不想再問爲什麼,這句問話顯得蒼白而無力。郝東的下巴緊緊壓著郝鑫的瘦小的肩膀,眼淚無聲滑落了下來。
他害怕孤單一個人,雖然他有好朋友,但是他們會逐漸的擁有屬於他們自己的生活,屬於他們自己的家。他們無法時時刻刻的把自己放在心上,當然他也無法融入到他們的生活中去。就算是再好的朋友也僅僅是朋友,那成不了家人。
不知什麼時候郝東開始啜泣,隨著啜泣聲身子在不斷的顫抖著。他哭了,哭出聲了。母親臨死前告訴過他男人不可以流淚,父親將他掃地出門時他爲了不顯示出懦弱他沒有哭,爺爺死了他爲了不讓弟弟害怕他沒有哭,妻子走前說想看他笑,因爲他笑的時候最英俊,所以他笑了,兒子死前他沒有哭,他只想讓那個弱小的生命記住父親的慈愛。
可是現在他再也忍不住了,20多年的壓抑在這時終於爆發了。郝東都忘記了哭是個什麼感覺,應該怎樣去哭,他敢發誓這20多年裡他從來沒有哭即使是在夢裡。
郝鑫輕輕的拍著郝東的背,什麼話也沒有說。良久或許是已經將眼淚流乾了,也或許是哭累了,他擡起頭看到窗戶裡自己的臉深深的嘆了口氣。雙手則緊緊的交叉抱在胸前,他明白他已經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