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錦 VIP 93

先頭,顧廷易閒聊時聽得榮珢說他家有一盆帶著墨痕的龍爪菊，心頭一動，想起明日就是母親的壽辰,她雖然不欲聲張,但做兒子的還是要給母親過壽，這壽禮可沒少難爲(wèi)顧廷易兩兄弟，以長公主的地位,什麼東西沒有？

而聽得榮家有盆帶墨痕的龍爪菊,顧廷易頓時就動心了。還記得幼時阿霧因緣巧合下也養(yǎng)出過一盆墨龍來，母親愛得什麼似的，可惜草木也有情,自從阿霧去世後,那盆墨龍也漸漸枯萎了，再難復(fù)得，

因此顧廷易才主動向榮珢打聽，榮珢一聽是送給他母親賀壽，他本就是急人之難，大義落落之輩，所以當(dāng)時就應(yīng)了下來，也沒想過那是阿霧種出來的，直到進(jìn)了家門，纔想起這事，趕緊打聽阿霧在哪裡。

顧廷易沉默了片刻，想起那個女孩來，姑且還可以稱作女孩，小名叫做“阿勿”的，只是此勿非彼霧，課她會做阿霧纔會的鴨圖，如今又能養(yǎng)出墨龍，難道冥冥中真有天註定？顧廷易一時駐足不前。

榮珢先延了顧廷易入廳奉茶，笑了笑，“抱歉了，君楫，這墨龍是我妹妹所植，需待先問過她的意思，但你不必?fù)?dān)心，我這妹妹最是大方的人了?！本穷櫷⒁椎淖?。

“應(yīng)該的。”顧廷易有些神不守色地道。

片刻後，那叫觀茗的小廝就來回話了，“翠玲說姑娘這會兒在園子裡頭。”

榮珢點了點頭，回頭看了看顧廷易，本想讓他再次稍待片刻，結(jié)果顧廷易已經(jīng)站起了身，一副要跟著去的架勢。

這於理不合，但於情可憫。今日之事要是發(fā)生在榮玠身上，顧廷易是絕對休想踏入園子的，但是榮珢就是個二貨。

榮珢這幾年在江湖上行走慣了，江湖兒女難免大方些，因此在榮珢的眼裡男女見見面實在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有時候爲(wèi)了救人，連摟抱都在所難免。其次麼，榮珢作爲(wèi)哥哥，自然也關(guān)心阿霧這個適齡妹妹的親事，阿霧這等人物，在榮珢的心裡就是隻應(yīng)天上纔有的仙女兒，誰都難以匹配。

然而就算是天上的仙女也是有嫁人的一天的。根據(jù)榮珢的觀察，這顧廷易從家世樣貌到才華，勉勉強(qiáng)強(qiáng)算可以配得上阿霧的一個，因此他就存了一分哥哥關(guān)心妹妹的心思，且崔氏也時常在他跟前耳提面命，讓他幫阿霧考察青年才俊，榮珢這是很稱職的在考察並。

榮珢想了想，事前讓這兩個人見上一面也好，若看對了眼一切纔好說。

從這裡可以看出，榮珢的思想早就突破了盲婚啞嫁的禁錮，具有進(jìn)步青年的作風(fēng)，他本人也是這樣執(zhí)行的，只是想要見上唐姑娘一面實在是太難。

這就讓榮珢難免同情起顧廷易來，看他這麼急不可耐的樣子，莫非是早就對阿霧傾了心？在榮珢心裡，顧廷易對阿霧傾心那是必須的，若是沒有，那纔是不可思議的。

榮珢跳躍的思維甚至已經(jīng)想到，也許在某個他不知道的場合，這位顧府的二爺已經(jīng)見過了自家妹妹，這也不是不可能的。於是榮珢已經(jīng)開始八怪地在腦子裡勾勒起兩人初次見面的場景了，是不是如他第一次見唐音那般，心頭跳得跟有小鹿亂撞似的。繼而又揣摩起顧廷易的心思來，是不是也是吃飯不香，喝茶不香。

此刻榮珢已經(jīng)深深地陷入了幻想裡，深覺得他和君楫兄兩個人如今都陷在了情網(wǎng)裡，同病相憐，很有知己感。因此，榮珢很親熱地在顧廷易的背上拍了一拍。

就在顧廷易的不知不覺中，他已經(jīng)被榮珢劃爲(wèi)了知心好友類別。

其實，顧廷易只是想起了亡妹，身體本能地隨著榮珢起身而起身，走動而走動，他的意識並沒有跟上。

直到，顧廷易跟著榮珢來到了韜光園的菱花門前，裡頭飄出一陣琴聲，琴不似箏，琴聲低沉、古樸、幽靜，淙淙潺潺地從門內(nèi)傾瀉而出，不知怎的，顧廷易覺得這琴聲和著這“韜光園”的園名，是如此的渾然一體，別有意境。

榮珢沒敢繼續(xù)往裡走，他是知道這個妹妹的，一旦彈起琴來，就不容人打斷，天大的事也得等她一曲終了再說，當(dāng)然其實也沒發(fā)生過天大的事兒。

榮珢沒繼續(xù)走，顧廷易也就背手而立。

琴音淙淙，透過粉牆上的破月式花牆洞，顧廷易彷彿看得見一切，又彷彿一切都看不見。裡頭似有女借琴音吟哦，母之思女情切切，女之思母淚漣漣，卻不知緣何母女分離。

顧廷易也不知自己爲(wèi)何就覺得那琴音述的是母女情，大約男女之情較之纏綿，友人之情較之疏朗，父女之情較之剛硬，唯有母女之情可比，情摯而沉。

顧廷易不知怎的又想起了阿霧，又想起了母親對阿霧的思念，那是她唯一的女兒，自小珍愛如寶，卻不想早夭而亡。

琴音間歇，良久門外立著的兩個人才回過神來。

榮珢回頭看了看顧廷易，見他神色迷惘地看著門洞上方白底黑字的“韜光園”三字不動，知他也是受了琴音所感，榮珢大嘆阿霧的琴藝越發(fā)了不得了，就是他這個只會舞刀弄劍的武夫聽了都心有所感，看來她當(dāng)年在江南拜了一代琴聖賀春水爲(wèi)師，進(jìn)步非凡吶。

榮珢清咳了一聲，提醒顧廷易。

顧廷易纔回過神來，有些尷尬地?fù)尠椎溃骸斑@韜光園三字不知是誰所提，意境悠然、筆法妍妙，有倩纖月出天涯之感?！敝v到最後顧廷易忽然一頓。

榮珢卻是大咧咧之人，沒感覺到異樣，他不似顧廷易這種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公子哥兒，哪怕顧廷易也習(xí)武又在御前行走，但自小書法、文章也得涉獵且精。榮珢受安國公教養(yǎng)，除了兵法讀得進(jìn)外，其他一律免談。他自然也不懂字的好壞在哪裡，只大約能分個明白，“這是小妹的練筆之作?！?

顧廷易笑了笑，“謙虛了?！?

榮珢帶著顧廷易跨過園門順著遊廊往裡走，高聲提醒阿霧道：“六妹妹，我跟你商量個事兒?！?

繞過一叢竹林，阿霧還來不及反應(yīng)，榮珢就帶著顧廷易出現(xiàn)在了阿霧的不遠(yuǎn)處。這就是園子小的壞處。

阿霧之所以今日此時有這樣的雅興對菊彈琴，也是因爲(wèi)明天就是長公主的生辰，她無法承歡膝下，只能遙祝一二。

當(dāng)顧廷易忽然出現(xiàn)在阿霧的面前時，她幾乎有些失控地站起身，喊了一句“二哥?！币膊恢@一句是喊榮珢，亦或是喊顧廷易。

相當(dāng)然而地榮珢肯定阿霧是在喊自己，“六妹妹，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衛(wèi)國公府的顧二爺?！?

榮珢一回頭，沒見著顧廷易跟上來，只見他呆愣愣地站在遊廊柱旁，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阿霧。

榮珢心裡難免惱怒，真沒想到這位顧二公子居然是個登徒子，哪有這樣看別家女眷的，帶他來說情已經(jīng)是很給他面子了，想來真是對不住阿霧了。本來榮珢見阿霧十分寶貝那墨龍，怕自己勸不服阿霧，因而帶顧廷易進(jìn)來，也有讓他自己親求的一番意思在內(nèi)。

“顧二爺。”榮珢高聲道。

顧廷易這才又尷尬又難堪地回過神，他沒有料到自己有朝一日能看一個姑娘看入迷的，哪怕見著向貴妃那樣的絕世美人他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沒想到今日居然這樣丟醜。

“我……”顧廷易尷尬得不知該進(jìn)該退。

阿霧倒是護(hù)上心頭了，怕榮珢惱了顧廷易，對著顧廷易遙遙福了一福，轉(zhuǎn)頭道：“二哥，你要同我商量什麼？”

榮珢一步擋在阿霧的跟前，隔絕了顧廷易的目光，低頭在阿霧耳邊把來龍去脈說了，又添了一句道：“阿霧，今日都是二哥莽撞，不該帶外男進(jìn)來，改日我來給你賠罪，你瞧這人都來了，他又和我同在御前行走，還是統(tǒng)領(lǐng)，你看……”榮珢帶著一股涎皮賴臉的笑容看著阿霧。

而這件事對阿霧來說，簡直是想瞌睡就有人送枕頭來，她辛辛苦苦地養(yǎng)這盆墨龍，正是爲(wèi)了給長公主遙祝生辰的。

長公主於羣花中獨(dú)愛菊，各種名品在衛(wèi)國公府的花園裡都能找到，阿霧幼時給長公主祝壽時絞盡腦汁想養(yǎng)出一盆外頭找不到的菊花來，試了許多法子，巧合下以特製的墨汁養(yǎng)出了一盆帶著墨絲的菊花來，取名墨龍送給長公主，從此那花就成了長公主的心頭肉。

“你拿去吧，不過可得另尋好東西還我。”阿霧同榮珢素來是不客氣的，能壓榨就壓榨，他在外頭逛得多，又是御前侍衛(wèi)，好東西看得不少，也拿得不少，不宰他那宰誰。

榮珢對阿霧玩笑地作了一揖，轉(zhuǎn)頭走到顧廷易跟前，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依然是擋住了顧廷易看阿霧的視線，“顧二爺，我小妹應(yīng)了，待會兒自有家僕會送到府上去的，走吧，咱們不是還約了人喝酒嗎？”

顧廷易再不情願，也只能轉(zhuǎn)身跟著榮珢去了。

在阿霧身邊伺候的紫扇看那二人走遠(yuǎn)了，才笑出聲道：“姑娘，我看這位顧家二爺像是被姑娘迷住了。”紫扇在阿霧跟前是慣開玩笑的，不想才說完，卻見自己姑娘雙眸如寒星一般怒視著自己，心裡一凜，趕緊低頭。

“把琴收了，讓人把那盆墨龍送到外頭去給二哥的小廝。”阿霧冷冷地道。

之所以冷冷，倒不是針對紫扇，而是阿霧怕紫扇旁觀者清，點出了她自己看不到的東西。她萬萬沒料到二哥會可能對自己……阿霧一直是把顧廷易還當(dāng)做自己親哥哥的，從沒往別處想，這會兒卻被紫扇點醒了，自己看顧廷易是二哥，可他看自己卻未必還是那個阿霧啊。

隨即，阿霧又思及唐音，心裡懊惱道：“好一團(tuán)亂麻。”

卻說，紫扇說得一點兒錯沒有。

顧廷易簡直不知自己是怎麼走出榮府的大門，又是怎麼執(zhí)繮上馬的。他想起那段沁人的琴聲，想起那個動人的聲影，又想起韜光園三個字來，心想，難怪要叫韜光園，那樣的人物若非韜光養(yǎng)晦，只怕早就名震上京城了。

顧廷易細(xì)細(xì)琢磨起那人的絲絲點點來。挽著平常的髮髻，辮子繞著細(xì)碎的珠子垂在胸前，髻間僅一枚蓮花滴露寶頂玉簪，就顯出異樣的光彩來，映著那寒泉映星的剪水雙眸，就將人的呼吸奪走了。顧廷易懷疑自己甚至都沒看清楚她的容顏，但偏偏又意識到那一定是至美至極的。

“顧二爺小心?！睒s珢在後頭喊了顧廷易一聲，只因顧廷易不知在想什麼，遇到個阻礙馬身一轉(zhuǎn)險些跌下馬去。這對弓馬嫺熟的顧廷易來說，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這下顧廷易徹底醒了神，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到了長陽門大街了。

“仲舉，你叫我君楫就是了，怎麼忽然見外起來了，今日還要多謝令妹贈菊?！鳖櫷⒁状丝逃只謴?fù)了國公府公子的氣度。

榮珢卻道：“你可別到處對人說我妹妹的事?！卑㈧F能有什麼事，不過是那張招人的臉。

顧廷易趕緊嚴(yán)肅表示：“絕不會?！?

兩人又行了一段，顧廷易策馬稍停同榮珢並行，“令妹的琴藝高絕，不知是拜了哪家名師？”

“你別問我。”榮珢答道，然後默默地看了顧廷易良久，直看得他尷尬起來，才道：“你若有心，自回家同長輩說去，今後自己問?！?

這一番話，簡直說得顧廷易心花路放，小舅子都發(fā)話了，他哪能不從。顧廷易略微黝黑的臉在今日不知是第幾次泛起紅暈了。

其實榮珢雖然惱怒顧廷易，但是又覺得很能理解，就是他這個做哥哥的，有時候看自家妹子也會看呆，而顧廷易的表現(xiàn)在情理之中，也不算太差，至少榮珢能看出他的心意來。

他們共事也有段日子了，顧廷易在男女之事上極爲(wèi)自持，哪怕年輕的哥幾個哄（去聲，起鬨的哄）著鬧著，他也從不涉足聲色之地，對女子也是不假辭色的。榮珢對這一點是知道的。

而且長公主對子女的教養(yǎng)一直很嚴(yán)苛，他們認(rèn)識這麼久來，顧廷易身爲(wèi)國公府公子和長公主嫡子，從來都是氣度豁然，沉穩(wěn)自持有餘，哪裡曾見過他有今日這般失態(tài)的樣子。

兩人說著話，已經(jīng)館子外頭，榮珢一下馬就看到了約好的人，“秀瑾兄，你早來啦?！?

作者有話要說：秀瑾兄，君楫兄，你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