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初湯崢能被封到宣府做五品的千戶，自然是玉瀚向皇上爲(wèi)他求來的。以那時的形勢，大哥屬於東海王一系，他的嫡長子再不能留在京城，能謀到宣府任五品千戶便是最好的，不只避開了京城內(nèi)隨後對諸皇子派系的清洗，也有了晉身的階梯。

且那時二舅舅還在宣府，正能照應(yīng)一二，如今看崢哥兒出息了，正說明這主意並不錯。雲(yún)娘便點頭道：“我們畢竟是一家子親人，玉瀚怎麼能不真心爲(wèi)你著想呢？”因提到了玉瀚又落了淚。

湯崢亦十分傷感，問：“當(dāng)時情形到底是如何呢？”

雲(yún)娘將玉瀚傳信回來的事說了，又道：“我們到襄平城才兩三個月，就出了這樣的事，馬家定然是脫不了干係的，但是若說他們反了，我亦不信，畢竟他們一大家子都在遼東，並祖宗墳?zāi)褂H朋好友也都在遼東，輕易不能反的。而史友，竟是一員戰(zhàn)功卓著的老將，他的夫人十分的正直，帶著兒子奮勇守城，也沒有反的道理。”

“如今玉瀚下落不明，夷人攻城又急，也不是追究此事的時候，只等過些日子，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湯崢自宣府出來，一路上聽傳聞，都道武定侯已經(jīng)殉國，現(xiàn)在本想將消息說出，可見了六嬸母親的情形，哪裡還敢說，只道：“我們在外面，只知六叔中了埋伏，所幸大軍安全回了襄平城，又擋住了夷人，哪裡知道會有這許多事情！”

“我方進城時，還不解爲(wèi)什麼連鄧指揮史唯六嬸孃之命是從，現(xiàn)在才明白，原來如果沒有六嬸孃，這襄平城是守不住的。”

又見六嬸孃實在憔悴不甚，又勸道：“如今宣府大軍就在後面，夷人定不可攻下城來，六嬸孃也不必擔(dān)憂，先好生休養(yǎng)幾天，至於那些事情，自然早晚都會清楚。”

雲(yún)娘點頭，“你們?nèi)找辜娉痰刳s來，竟似天降神兵一般，使得城內(nèi)軍心大振，但其實早疲憊不堪了，下去歇一歇吧。”見崢哥兒走了，卻又上了城牆，夷人不退，她哪裡能放下心。

鄧闖見了她也上前道：“副總兵夫人，先前城內(nèi)情況急是危險，全仗著副總兵夫人手執(zhí)將印鼓勵士氣，如今宣府援兵已至，又有大軍在後，末將敢保襄平城安然無恙，還請副總兵夫人回府休息，養(yǎng)養(yǎng)身子。”原來他也聽宣府兵說了副總兵已經(jīng)遇難的消息，亦是不敢說出來。

只要夷人之圍未解，雲(yún)娘便不會下城牆的，因此她雖領(lǐng)鄧闖的好意，卻依舊如常在城上巡視、送水送飯，救護傷兵。不多時，便聽到了宣府兵帶來的消息，卻搖頭道：“他們不過在路上聽傳言，哪裡做得準(zhǔn)？”

倒讓一直放心不下，悄悄跟在後面的鄧闖聽了忍不住趕緊轉(zhuǎn)身走了，卻落了一掬英雄淚。至此，襄平城內(nèi)再無人傳副總兵殉國的消息，大家也盼著副總兵能回來。

宣府兵至的第二天，馬如鬆來見雲(yún)娘，“夫人，總兵府恐怕尚不知襄平城被困，不如讓我?guī)讉€人夜裡出城去尋找總兵府大軍，請他們來支援襄平城！”

遠隔幾百裡的宣府已經(jīng)派兵來了，總兵府如果再不知道，那也不必知道別的了。而且眼下夷人重重，宣府幾千人闖進來還困難重重，幾個人出城只能是死路一條，如果能輕易出城傳信，襄平城自然早派人出城了，這樣簡單的道理馬如鬆不會不懂。

雲(yún)娘便冷冷地看著他，“守城之事，請馬參將悉聽鄧指揮史軍令！”

馬如鬆這些日子不好過，現(xiàn)在便垂下頭去，“我如今也算是報國無門了。”

雲(yún)娘瞧著馬如鬆並非平日裡所見的錦衣腰玉的模樣，細鎧上濺了不少血跡，神色也不比往日，竟也憔悴得不成。只是她心疼史夫人，卻一點也不同情他，卻喝道：“史夫人尚且沒有說報國無門，你竟然敢！”

雲(yún)娘早認定他一定不是無辜的。只是他既然沒有反叛，又在此特殊時期，處置他總不合適，還不如令他協(xié)助守城。

馬如鬆雖然答應(yīng)用心守城，可是鄧闖早將他手下的將士們都分到城牆各處，也從不讓他參與軍務(wù)，畢竟先前馬如鬆帶著所部提前躲開了夷人伏擊一事總令人懷疑，在這個時候誰敢讓他帶兵守城呢？

是以他只得帶了親兵上城牆殺敵，只是馬如鬆這些年一直養(yǎng)尊處優(yōu)，身子也被女色淘空了，又有親兵護著，真正殺敵之時又哪裡用得到他，其實也不過是一種姿態(tài)而已。但是他總不是笨蛋，亦知這一次馬家恐怕過不了關(guān)了，便以退爲(wèi)進地來向副總兵夫人求情，卻不想被一句就被頂了回來。

現(xiàn)在他眨了眨眼睛，半晌終於道：“我父親果真沒有害副總兵之意，只是總是不忿朝廷派他來做副總兵，頂了我的仕途，因此只想讓副總兵在夷人手中吃點虧。所以便派副總兵前去攻打赫圖城，那裡修建在大山之中，地勢險要，易守難功，是不可能打得下來的。”

“我先帶本部兵馬離開只是不想與副總兵一起去攻城，只怕家兵受了損失，誰想到副總兵就能遇到了夷人的埋伏的呢？我?guī)е静咳笋R出來後，果然與總兵府的人聚在一處，在赫圖城外駐軍一夜便回來了。”

“聽到副總兵出事，我著實急了，其實我心裡竟比夫人還盼著副總兵沒事，只有副總兵回來了，才能知道我們並沒有反叛朝廷。”

“現(xiàn)在我父親一直沒有來援救襄平城，恐怕他也是嚇壞了，不知道應(yīng)該怎麼好，我想出城給他講明白道理，趕緊帶兵與襄平城合圍夷人，輒幾能將功折罪。”

這時鄧指揮史走了過來，向馬如鬆道：“你現(xiàn)在想得明白了，可是已經(jīng)太晚了。”

原來夷人撤軍了。

幾萬大軍就如一陣風(fēng)般地吹來，又一陣風(fēng)般地吹走了。

他們將馬匹、帳篷、武器，還有陣亡了的將士們的屍體都收拾起來帶走了，只是還有許多來不及帶走的東西遺留在城外，破舊的軍帳、幾具馬屍、燒焦了的木頭，還有也不知是衣裳還是旗幟的碎片在寒風(fēng)中隨意飄動。

滿城的人都高聲歡呼起來，“夷人撤了！”

雲(yún)娘聽鄧闖等人在城牆上大笑道：“他們知道攻不下襄平城只得撤的！”

忽又有人高喊：“援軍來了！”

果然，援軍來了，雲(yún)娘站在城牆上，遠遠地看到一片彤雲(yún)般的軍隊疾馳過來，最前面的正是黑底紅字繡金的“馬”字大旗。可這時候，一直熱切地盼著援兵的人們卻又停止了議論，個個無聲無息地站在城牆上向下看。

便有人冷笑道：“總兵府的人竟然用了一個多月才從廣寧府趕來，這時間已經(jīng)足夠到京城跑一回了！”

“現(xiàn)在來又有什麼用，根本不必放他們?nèi)氤橇耍　?

鄧闖顯然也是不滿的，只是他的性子十分穩(wěn)重，又在衆(zhòng)人面前，終還是向雲(yún)娘問道：“夫人，我們怎麼辦？”

雲(yún)娘卻笑指著隊伍中間飛舞著的兩幅大大的金黃色龍旗道：“你們看！遼東軍只是引導(dǎo)，中軍是朝廷派來的軍隊，我們自然要開城門迎接來人！”

正說著，下面的人馬越發(fā)近了，金燦燦的黃龍旗將那“馬”字帥旗襯得黯淡無光。

大家方纔悟了過來，個個雀躍歡呼起來，鄧闖也笑，“聽長輩們說幾十年上百年前，皇帝曾幾次親征北夷呢，那時就打著龍旗，只是我還是第一次看到，竟沒有認出。”

說著便命人從城上縋下繩去，去看來軍印信，又令人準(zhǔn)備開正南的城門。

雲(yún)娘這時才覺得渾身都是痠軟的，竟站不住了，靠在了一旁的一塊石頭上，半晌歇了過來，與鄧指揮史打了個招呼回府。

方到副總兵府門前，就聽後面有人喊，“副總兵夫人！”

原來是史夫人，她急匆匆地跑過來道：“我想見一見我家史參將。”

雲(yún)娘想想，“也好，你見見他吧，只是眼下還不能放出來，朝廷已經(jīng)來人了，就能審理清楚，是非曲直，總要給史家一個公道。”便讓人帶史夫人過去。

“我明白的，真金不怕火煉，朝廷只管審，我們史參將定然不可能反叛。”史夫人說著搶在前面進了副總兵府裡押人之處。

雲(yún)娘回到房中，心裡有許多的念頭，平日裡來不及想，如今一同涌了上來，一時理不清頭緒。嵐兒和崑兒又都撲在她懷裡，她也要哄一鬨他們，這些日子實在太虧欠孩子們了。儘管她強掙著，可是一陣又了陣的疲乏還是使得她再也捱不住了，握著嵐兒和崑兒的手便睡了過去。

突然聽有人叫喊著跑過來，“史夫人跳城牆了！”

雲(yún)娘猛地醒了，擡眼一看正是鄧指揮使的夫人，急忙向自己道：“史夫人剛剛從總兵府裡出來，就直接上了城牆，誰想她直接就從城牆上跳了下去，我們家指揮使派人下去看了，人已經(jīng)不行了。”

那麼史友的事情是真的了，玉瀚沒錯，自己也沒錯。

可是雲(yún)娘卻寧願是自己錯了。那樣史夫人就不必走這條路了。她站起來，身子晃了晃，“我們?nèi)タ纯窗伞！?

才走到門前，又有兩個軍士來報，“史友的兩個兒子跳城牆而死！”原來史家有四個兒子，戰(zhàn)死了兩個，現(xiàn)在剩下的兩個也沒了。

是啊，誰能接受自家的親人背叛朝廷，夥同夷人設(shè)下埋伏坑害同袍呢？雲(yún)娘急忙命人，“快去史家，保住他家其餘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