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著小云山的那兩式劍很好看,好像是飄過去的。”
“那個真傳六招就被寧真傳打敗了。”
“我知曉,我是說很好看……小李會長,你覺得什麼人才能打過這個劍題啊?”講話人偏頭。
大家都很新奇、很敬仰這位同樣憑欄的少女,她給寫了十來份請柬,又將她們帶到這裡,崔會長說,她竟然乃是一座劍派的掌門。
李縹青想了想:“我覺得明劍主一定行。”
“……天啊,那除了明劍主就沒有別人了麼?”問話人瞪大了眼睛。
“好想見明劍主一面啊。”還有人聯想能力能強,立刻就見異思遷。
“嗯……”李縹青微笑沉吟,她眼睛望著某個地方,心裡好像期待著一個名字,但終於沒有說出來,只道,“我也不知曉,不過我是覺得很難了。”
少女並非胡言亂語,她能感受到這式心劍,也能感受到它對心的映照。在見過鹿尾嘗試後更清楚它代表著什麼。
“小李會長說得對,這個劍題很難解的。”崔照夜道,無論在劍道上還是在裴液道上,她都是無可撼動的權威,此時一講話,整個露臺都靜聲看來。
“鹿尾做不到,那麼羣非、秋寺就都做不到,因爲他們在這式心劍面前算是同一種劍者。而鹿尾要高出他們二人一籌。”崔照夜講道,“商雲凝也許有機會,因爲他本就最執著於自我之突破,聽聞他將一門《五峰劍》練了十餘載,明劍主天山問劍都專和他弈了此劍。不過我想機會也不大,總之得試過才知曉了。
“而陳泉則沒法答這道劍題,因爲幽都傳人修的本來就不是全然的‘我’。”
崔會長的威信再一次得到確立,因爲她言語剛落,六席那邊羣非就回頭道:“商師弟,要麼你去試試?”
商雲凝提劍站起來,在衆人注視中來到了池邊,鹿尾在旁邊笑道:“我試了跟它拼劍,追求本我更高的一線;也試了跟它弈劍,靠腦力取勝,但兩樣都沒奏效——寧真傳,不好意思,所謂‘寧死不擇’,做起來真不如說起來容易,也許未必是條正路。”
寧樹紅抱拳:“鹿真傳,你肯爲此費心,已是俠義之舉了,在下甚爲感懷。”
“三十三劍,同氣連枝,客氣客氣。”鹿尾道,“劍宴之上自然論劍,還要謝寧真傳坦然自陳,使我等有此一題。”
商雲凝拔出劍來,思索了一會兒,一言不發就下了池子。
於是使整個園子的觀者見得了真正的天山之劍。
前番諸派劍者向中央六席求問時,八成都是朝天山的兩位“八駿”與“七玉”,自然因爲這是天山的劍宴,兩位但有所問,必有所答。
商雲凝頗爲認真,有時甚至下場近身指點兩式,其用劍紮實至極,但顯得十分平樸,因此並不如其他幾位令人留有印象。
但如今面對全力以赴的自己,“高風天落,寒雪玉生”的天山之劍完全潑灑而出,整方池子似乎一霎被染爲冰白。
求古而多意的天山之劍與山鬼劍全然是兩個風格,清麗、華美、孤高、蕭闊,它比山鬼劍更捉人心魄,剛剛人們不斷爲池上劍者的精彩博弈而讚歎,如今他們將其盡數遺忘。
鹿尾的出劍彷彿掃去了之前的一切,商雲凝的出劍如同爲其塗上新的色彩。
無數觀者腦子裡此時只有這兩個人的劍。
但商雲凝也失敗了。
他不是和鹿尾一樣無功而返,他是敗了一招。因爲商雲凝確實比鹿尾更追求勝利,天山劍也確實比山鬼劍更脆弱一些。
這位天山【白義】也被一劍穿喉,灰影散去,他收劍歸鞘,登上了岸。
鹿尾“嘖”了一聲,羣非也叩著桌面沉思。
“果然商雲凝公子也沒勝過。”孔蘭庭伸頸望著,有些失望地縮回了頭,他旁邊的管千顏拍了拍他的腦袋。
正如姬卓吾所言,鹿尾提出這劍題時就知曉它的難度,如今情況其實也在意料之中。
管千顏目光從對面同樣失望討論的大小云山席上收回來,偏頭抱著些奇怪的希望問道:“姬、姬師兄,那這劍題,今日就無人能破了嗎?”
姬卓吾沒有回頭,過了一會兒道:“那要看‘黃雲仙’閣下了。”
“那這麼看來,這劍題豈不是無人能破了。”露臺之上的姑娘們同樣一番泄氣,伏在欄桿上望著崔會長。忽然又有人指道:“崔會長,那位鶴真傳呢?她不是很厲害麼,怎麼一直不講話?”
衆人順著投目,望向了那位抱劍穿裙的柔弱女子。一直以來她低著頭,就如同春日的小黃花。
但她又確確實實是坐在六席之中,而且十分中心,只在鹿尾之側。
商雲凝又敗,園中更加議論紛紛,然後又有些莫名的安靜,因爲很多人的目光都投向這位在席的女子了。
因爲大家都意識到她的存在感好像有些過於低弱了。
不只是一直沒有參與關於“我難勝我”之題的討論,乃至前面人們池上弈劍的時候,都沒有人去向她提問請教,也不知是因爲她一直低著頭,還是由於縮在鹿尾寬闊的脊背後面。
但反正這時候鹿尾離去,這襲黃花般的長裙不可避免地顯露出來了。
續道山,鳧榜第三,【黃雲仙】。
越來越多的人看向這個令人仰慕敬畏的名號。
黃雲仙正在盯著一個方向擠弄眉眼。
從剛纔就開始了,那是約莫半刻鐘之前。
中央六席固然一直是此次劍宴的至高之處,幾個屈指可數的名字也一直是熠熠生輝,但確實當池上比劍時,人們的注意是被拉入劍光中的。
直到如今論劍來到這樣令人望而生畏的層次、鹿尾出手演了一回劍之後,園中的目光才陡然全部聚集在這六個席位之上。
沒有人不在這樣的劍題面前驚佩,沒有人不在這樣的劍術面前心仰,園中一時議論紛紛,目光全投在六席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上。
裴液當然也是如此。
他心想這幾人真個厲害,這種心劍的設計更是頗了不起,於是投目去看那幾人時,就對上了鶴杳杳偶然擡起的雙眼。
裴液也不知道她如何在許多道望向她的目光中精準捕捉到他,反正那雙眼聚焦了一下,就黏住了,然後對著他露出了驚喜的神色。
裴液禮貌朝她笑了笑,也朝她頷了頷首。其實他對這張臉是有些陌生的,還沒完全和那個黑斗篷連起線來,但畢竟知曉這位就是當日偶遇的朋友,還是又揮了揮手示意。
然後他就見這女子的眼神宛如遇到救兵一般,亮晶晶地盯著他,膝上的手做賊般擡起來一點,對著他招了招,示意了一下自己身邊的位置。
裴液愣了一下,搖了搖頭。
女子一怔,然後眼神懇求,再次對他微微招了招手,張口無聲:“我這裡一個認識的人都沒有,求你過來吧。”
裴液也不知她爲何對口型而不傳聲,怔了下只好也張口無聲:“我在這裡要陪朋友。”
“我、我也是你朋友啊。”
“……你自己在那兒有什麼不好嗎?”
“我想有個人擋在我前面。”
“……”
他們兩人你來我往地對著口型,也沒意識到園子是什麼時候變得有些安靜。
這時候鹿尾好像也終於反應過來了,一拍手回頭笑道:“是了!鶴真傳,久聞續道山有傳所謂‘遁一之劍’,你今日可有何見教麼?”
鶴杳杳嘴正張到一半,茫然擡起頭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