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羽術這趟出去是爲天印買藥的,這會兒正坐在桌邊整理。天印靠著窗邊站著,忽然問:“你還未找出癥結所在麼?”
谷羽術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問內力的事,無奈搖頭:“找不出癥結,不過堅持服藥,應當能將那份壓制解除吧。”
“是解除,還是消除?”
谷羽術面露訕色:“尚未找出緣由,還不能消除?!?
天印轉頭盯著窗外,臉色未變,眼中卻似凝了層霜。
千青去樓下問小二要了些熱茶,正要上樓,忽然瞧見門外有兩個小孩子在舉著棍子對打,其中一個佔了上風仍追著另一個不放,口中大喊:“魔頭初銜白,快快受死!”另一個揮著棍子強作英勇:“怕你嗎?我有霜絕劍!”說著又噼裡啪啦亂揮一氣。
她吶吶地走出門去,看著那兩個孩子一路打鬧,直到跑過街角消失不見。
“霜絕劍……”千青怔忪,這個名字似乎有些熟悉。
街角處忽然傳來一陣悅耳的鈴鐺聲,她回過神來,舉目望去,一輛華貴的馬車緩緩駛來,左右各有八名貌美男子,白衣款款,扶車引路。日頭似火,那馬車卻垂著重重簾幕,遮擋的嚴嚴實實,也不知裡面的人熱不熱。
所有人都被這景象吸引了,目不轉睛地看著那輛車從眼前經過,不知是看車還是看人。
那輛車行的極慢,像是故意擺譜一樣,優哉遊哉的。經過千青身邊時,有個白衣男子忽然看了過來,好奇地“咦”了一聲。
千青被美男一注視,臉不禁紅了一下,連忙移開視線不再多看。
“千青,回來!”
二樓忽然傳來天印的聲音,千青扭頭一看,他一手扶著窗戶,望著這裡,臉上怒氣騰騰。她暗叫不好,忙不迭地衝回了客棧。
剛走上樓梯,卻見谷羽術手捧著藥碗在發呆。千青走過去,在她眼前揮揮手:“羽術,你怎麼了?”
谷羽術吃了一驚,見到是她才鬆了口氣:“是千青啊……”她又看了一眼手中的藥碗,遞了過來:“我想起還有些事要做,你幫我送去給師叔吧,囑咐他趁熱喝下。”
“哦,好。”千青端著藥朝房間走時,心中還納悶,之前她都搶著給師叔端茶送藥的,今天怎麼了?
房門推開,天印果然還黑著臉:“不是說過叫你別出客棧的麼?怎麼不聽話!”
千青不敢頂撞,只有拼命裝可憐:“師叔,我錯了……”
天印哼了一聲,走過來喝藥。
一碗藥很快見了底,他的臉色卻仍舊不佳。千青以爲他還在生氣,躡手躡腳地就要出門,誰知腳剛邁出去一步,身後就纏上來一雙手臂。
天印的身子緊貼過來,下巴擱在她肩頭,有意無意地摩挲著她的脖子:“青青,你的身子終於好了……”
他說話時,熱氣沿著耳朵鑽進頸下,千青不禁顫了一下:“師、師叔,您怎麼了?”
“我怎麼了你不知道麼?”天印一手託著她的下巴,迫使她仰起臉來,脣幾乎要貼上去:“青青,師叔對你怎麼樣,你應該明白,你就不能別這麼鐵石心腸麼?”
“……”千青的腦子有些轉不過彎來,前面這人還一臉嚴肅扮深沉,後面就忽然對她上下其手。而且這次居然說的這麼露骨,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回話了。
“我、我沒鐵石心腸啊……”
“你如何不鐵石心腸?你害我成了廢人,我不怪你,給你好吃好喝,還傳你內功心法,你看看你是如何對我的?成天想著靳凜!”
“……”千青奮力去撥他的手臂,他卻纏得更緊了。
“青青……”天印忽然咬住她的耳垂,呢喃般在她耳邊低語:“我喜歡你?!?
千青渾身僵成了一根鐵杵,忘了該如何動彈,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他說什麼?喜歡她?
之前受他調戲,千青要麼覺得他走火入魔了,要麼就是在整她,但是現在,他卻說了“喜歡”……
她猛然驚醒,掙扎著掰他的手臂:“師叔,別、別開玩笑!我是您師侄!”
“那又如何?”天印仍舊不肯鬆手,臉色卻陡然一變,一下子仆倒在地,驀地噴出一大口血來。
千青轉頭看到,嚇了一跳,連忙去扶他,聲音都變了:“師叔,您怎麼了?”
“藥……有毒……”他不可思議地看著千青,下面的話已經說不出來,臉色烏紫。
千青連忙跳起來朝門口衝:“羽術!谷羽術!”
門很快被推開,先進來的是靳凜,一見這場景他就愣了:“師叔怎麼了?”
谷羽術從他身後走出,沉著地蹲下來給天印把脈:“中毒了,所幸尚未進入五臟六腑。”她從腰間取出一隻香囊,倒出兩粒藥丸喂天印吃下。他已暈了過去,無法嚼咽,只好用茶水灌。
忙完這些,她才讓靳凜扶他躺去牀上。千青跟在左右,一步不離。
谷羽術轉頭捻了些碗裡的藥渣在手上,忽然上前扯住她手臂:“千青,你作何解釋?”
“?。俊鼻喽⒅o閉雙眼的天印,問得心不在焉:“你說什麼?”
“師叔喝的藥裡有毒,你作何解釋?”
“……”千青這才轉頭看她,像是被嚇到了:“你什麼意思,難道是說我下的毒嗎?”
“藥是你端來的,自然是你下的毒!”谷羽術不給她分辯的機會,直接對靳凜道:“這樣的人怎麼能留在天印師叔身邊,只怕他還沒好,便已遭了毒手了!”
靳凜訝異非常:“是不是誤會了?千青一向照顧師叔盡心盡力,師叔也待他她不薄,她怎麼可能會害師叔?”
“可是證據確鑿,難道非要等天印師叔出了事你才肯信麼?”
“可是藥是你……”
千青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谷羽術打斷:“藥是我從廚房端來的,當時我還特地檢查了許久,並沒有問題,誰知交到你手上就出了事?!彼荒樛葱募彩祝骸扒?,我以爲你是個善良姑娘,還對你姐妹相待,不想你竟……師叔不過讓你伺候他,又不曾虐待你,你何必這般報復?”
“……我根本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鼻鄰臎]遇到過這種情況,之前天印那通話已經將她的腦子打得紛亂一片,現在又來這一出,竟然不知該如何招架。她忽然想起天印倒下時的眼神,是不是也在懷疑自己……
“你走吧?!惫扔鹦g背過身去,肩膀輕顫:“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只求你以後別再害人了?!?
靳凜忙道:“羽術,你別衝動,我相信千青不是那種人,何況師叔還沒醒,怎麼能就這麼趕她走呢。”
谷羽術轉身看他,咬著脣,似就要落淚:“靳凜師兄,我知道你要說我蠻橫,但我身爲醫者,一向只知救人,若是有人威脅了我的病患,我絕不會坐視不理!”
“這……”靳凜說不過她,又覺得這麼處置對千青不公,只好悄悄對千青使眼色,示意她先出去。這裡做主的終究是師叔,等他醒來,查明真相再做處置不遲。
千青並不想出去,天印是在她眼前倒下的,她怎能不擔憂?但谷羽術現在不相信她,口口聲聲讓她走,她又拿不出證據證明清白,也只有暫避其鋒芒。
她壓下心頭委屈,轉身要走,手卻被一把扯住了。
谷羽術在旁驚呼了一聲,她扭頭看去,天印已睜開眼睛,緊緊地拉著她的手:“誰都不能趕她走!”
千青心頭沒來由的一酸,在他牀頭蹲跪下來:“師叔,真不是我做的……”
“我知道,你就在這裡,哪兒都別去。”天印摸摸她的頭,輕輕掃了一眼谷羽術,後者心虛地移開視線。
靳凜見師叔對千青這般親暱,已察覺二人關係匪淺,示意谷羽術跟他一起出去。谷羽術壓著一股怨氣跟他出了門。
毒入得不深,天印的臉色已有些好轉,千青卻還是一臉擔憂,眼中盈著淚。
天印輕輕撫著她的臉:“你這下可相信我的話了?”
“什麼話?”
“我喜歡你,即便你真的害我,我對你也是真心的。”
他的目光溫柔如三月春水,輕輕漾入千青心裡。有些東西似乎被觸動了,搖曳著晃出不知名的情緒,在胸腔裡細微的綻開來,又擴散到四肢百骸。
千青怔忪著,這一刻,忽然覺得,師叔對她的確是發乎真心的。
她垂下頭,臉頰飛紅,只敢盯著他修長的手指,卻不曾看到天印微微上揚的脣角,似曼陀羅荼蘼開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