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緣我定(二)
顧射與陶墨從山上下來,盧鎮學跟了一路。
“顧兄?!毖垡婎櫳浜吞漳珳蕚渖像R車,就此絕塵而去,盧鎮學忍不住出聲道,“請留步。”
顧射回過頭。
盧鎮學道:“不知顧兄放不方便借一步說話?”
顧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盧兄請說?!?
盧鎮學看了看來來往往的人,壓低聲音道:“不知顧兄找到爲鄰縣的樵夫翻案的訟師了沒有?”
顧射道:“沒有。”
盧鎮學道:“若是顧兄不嫌棄,我願接下此案?!?
顧射波瀾不驚道:“是何事讓盧兄改變了主意?”
盧鎮學道:“我若說是爲了伸張正義,不知顧兄可信否?”
顧射道:“盧兄自己可信否?”
盧鎮學笑而不語。
顧射道:“既然如此,盧兄不妨明日到縣衙一談?!?
盧鎮學抱拳道:“恭候明日之約?!?
顧射坐上馬車。只見陶墨拿著糖葫蘆,呆呆地盯著膝蓋看,嘴角掛著滿足而甜蜜的笑容,似乎沉浸在美麗的回憶中。
顧小甲伸進頭來,嘴巴朝陶墨努了努道:“他怎麼了?撿錢了?”
顧射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顧小甲吐了吐舌頭,飛快坐回車轅,駕起車往回跑。
路上的顛簸讓陶墨稍稍回神。他動了動眼眸,瞥見近在咫尺的顧射,臉驀然一紅,道:“我們幾時回來的?”
顧射道:“剛剛。”
陶墨臉上更紅,“我,我剛剛是不是在發呆?”
顧射道:“想什麼?”
陶墨別開頭,眼睛在車廂四處飄忽,“沒,沒想什麼?!比羰亲岊櫳渲?,自己從剛纔到現在,腦海一直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著他與小沙彌的對話,一定會被鄙視的吧。
“或許太累了。”顧射爲他準備了臺階。
陶墨急忙點頭。他悄悄掀起窗簾一角,沿路的風吹拂在臉上,讓昏沉沉的腦袋稍稍清醒了些?!皩α?,盧公子呢?”他猛然想起少了一個人。
顧射道:“回去了。”
陶墨羞愧道:“還不曾道別,實在太失禮了。”
“他明日會去縣衙?!?
陶墨疑惑道:“他要來縣衙?爲何?”盧鎮學是訟師,他頭一樣想到的就是談陽縣又有了官司?!澳皇怯殖隽耸颤N事?”
顧射道:“他想接樵夫的案子。”
陶墨先是一怔,隨即一喜,道:“果真?他果真要接這樁案子?”
顧射道:“他親口所言,我親耳所聽。”
陶墨深吸了口氣道:“如此便好了?!彼李櫳洳活娨馍瞎茫虼诵闹须m然希望爲樵夫翻案,也不願意勉強他。如今有盧鎮學自告奮勇,實在再好不過。
顧射道:“化了。”
陶墨愕然道:“什麼?”
顧射道:“糖葫蘆?!?
陶墨低頭,果見糖葫蘆上的糖正在往下流淌,粘在手上。他下意識地擡手想舔,轉念想起顧射還在身旁,又訕訕地將手放了下去。
顧射掏出手絹,輕輕地擦拭著他手上的糖漿。
看著白手絹被染成紅色,陶墨尷尬道:“我洗乾淨給你。”
顧射將手絹疊起來,將髒的位置包在裡面,然後遞給他,“好。”
陶墨接過來,緊緊地捏在手裡,腦海裡反覆出現的卻是顧射爲他擦拭時溫柔的神情。被擦過的地方隱隱發燙。
從馬上下來,強作平靜得與顧射告別,並約定明日再會之期,陶墨目送顧射的馬車消失在巷口,然後飛快地衝進縣衙,逮著人就問道:“老陶呢?”
他問到第三個人,赫然發現對方就是老陶。
“少爺?”老陶見他一手糖葫蘆,一手手絹,滿臉興奮地看著自己,目光亮得瘮人,心裡頓時有了譜,平靜道,“金師爺已經回去了,有事不如去書房說?!?
陶墨毫無異議地跟著他回了書房。
“少爺你和……”
“弦之給我買糖葫蘆吃?!碧漳拥馈?
老陶:“……”如果他沒記錯,自己也曾買過很多零嘴給他吃的。
陶墨道:“他還用手絹給我擦手。”
老陶:“……”他爲他擦的何止是手,是整個家啊。
陶墨道:“他還給了小和尚一張銀票,讓他每天爲我祈求平安。”
老陶:“……”這個聽起來還不錯。
陶墨定了定神,突然一臉認真地看著老陶道:“你說,他爲何對我這麼好?”
老陶道:“少爺爲何不直接問顧射?”
陶墨爲難道:“我怕他也不知道?!?
老陶:“……”雖然不該這樣腹誹少爺,但是如果少爺和顧射中有一個人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話,那個人絕對不是顧射。
陶墨道:“萬一我問了之後,他察覺到對我好,不想對我好了怎麼辦?”
老陶道:“我以爲,顧公子不是這樣的人?!?
陶墨眼中閃過一絲欣喜,道:“你是說,他是知道他在對我好的?”
“嗯。顧公子並非熱情之人,也非多情之人,若非對少爺……另眼相看,是絕不可能爲少爺上公堂的?!鳖^一次,在顧射和陶墨之間,老陶心情微妙地傾向於顧射。
陶墨嘴角噙著笑,但眉宇之間卻流露出絲絲悲傷,“我知道。所以,我才害怕。”
老陶挑眉。
“他的好和我想要的好是不一樣的?!碧漳吐暤?,“但是他的好和我想要的好又那麼相似。我怕有一天,他找到他真正想要對他好的人,便會將對我的好收回去了。明知不該如此奢望,但嘗過這種好之後,我總希望這種好是永遠的。我,我是不是很貪無厭?”
“是貪得無厭?!?
陶墨臉色垮下來。
老陶乾咳一聲道:“我只是糾正你的話。”
陶墨更沮喪,“他是天下第一才子,我卻連才子兩個字都不認識?!?
老陶沉默片刻,方道:“少爺不試,又怎麼知道你不是他想要真正對他好的人呢?也許顧射根本就不在意你是否認得才子兩個字?!?
陶墨身體一震,擡起頭,神情就像一個不知所措的孩子,“可是,我是男的?!?
老陶道:“顧射也是男的?!?
陶墨道:“那他怎麼會……”
老陶道:“少爺在未發現之前,可曾想過自己會是?”
陶墨默然。這個問題他無法回答。因爲他發現的時候太早了,早到……在這之前他根本不曾考慮過男女之事。而他第一次考慮,便發現了自己對女子毫無興趣。
老陶對兩人的前景還是頗爲樂觀的。只要顧射有意,陶墨的各種心情便全然不在話下。如今唯一可慮的是,顧射的意是否真的有意。
門外響起腳步聲。
老陶在對方敲門之前,搶先開門。
門房愣了愣,遞出一封信道:“是覃城知府來的信。”
“他?”老陶皺眉,接過信打開一看。
陶墨晃了晃暈乎乎的腦袋,湊過去問道:“何事?”
老陶道:“信上說,史太師的侄子要來?!?
陶墨茫然道:“哪個史太師?”
老陶道:“史太師是當今貴妃之父,深得皇上信任,是當朝權臣之一。”
陶墨道:“那他的侄子又是誰?”
老陶道:“聽聞史太師曾有一子,卻慘遭橫禍。如今史太師膝下空虛,準備從親族中過繼一人繼承家業,這位侄子想必就是人選了?!?
陶墨道:“那他來談陽縣與我們何干?”
老陶折起信,嘆氣道:“相安無事便無干,若是有事……那就是大大的干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