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本是高高興興去郊遊。順遠方傳來的潺潺流水聲,穿過林間小路,不覺就來到一個悠然、寧靜,散發著雨後山間叢林的潮溼泥土清香的一片青草空地。放倒變速車,解下背上沉重行囊,龍五伸伸懶腰,取出水壺喝了口水,直覺心曠神怡。
都市的生活繁忙緊張,人際關係的複雜冷漠,這一切,都拋到九霄雲外。
天依舊這麼藍,草依舊這麼青,大自然依舊是,這麼美好!
他躺在青草地上,枕著行囊,仰望著藍天白雲,發著心中的感慨,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被一陣若有若無、有些恐怖意味的聲響驚醒。聽了一會兒,察覺是一種哭泣的聲音。
那聲音悽悽慘慘、朦朧飄渺,似乎還是一個女子的哭聲。
這時天色已經十分暗淡,分明到了傍晚,他本來想趕回住處的,但那哭聲顯得如此悽慘,使他心裡生出了不忍之意。
在人際關係如此冷淡的今天,人與人之間距離顯得那般遙遠,若仍在都市之內,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橫加干涉”。但在這草青天藍、空氣新鮮的大自然中,他那業已被鍛鍊至堅硬冷漠如鐵石般的心腸,也忽然之間,顯得竟是那麼脆弱。
他猶豫再三,終於還是下定決心,至少……也要去察看一下。
鎖了變速車,背起行囊,龍五向哭泣聲走去。
但那哭泣聲卻忽然停止了,寂靜的山林中,忽然有一種詭異的氣氛向他襲捲而來,一種莫名其妙的寒意,忽然就涌上他的心田。
他甩了甩頭,靜了片刻,苦笑一下,見仍是沒有聲音傳來,只好放棄“尋根問底”心思,開了變速車,準備返回。
但那哭泣聲就像和他作對,他剛跨上了變速車,哭聲就再次傳來,而且聲音還大了一些。
他下車、鎖車。
天色已暗淡的僅能模糊看清楚景物。
順哭泣聲尋路,林間的空地,愈加狹小。
風聲如鶴嚦,月亮漸漸升了起來,哭泣聲時有時無,使人恍若置身於,一個迷茫的夢境。
這是一片陌生地域,林木已稀疏的沒有幾棵,代之而起則是半人高灌木叢。
哭聲從對面小山丘上傳來。
夜風清涼,月色膠結,在那小山丘最高點,分明是一處比較平坦空間,隱約中,一個身著白色長裙的人影,正在肩膀微微抽動著,分明就是她在輕聲抽泣。
龍五遙望那隱約的人影,加快腳步。
月亮忽然躲進了雲層,周圍立刻漆黑到難見景物。
龍五按亮了手電,繼續在這荒涼的山林中,向對面小山丘前進。
望山跑死馬,風停了,但仍然有種模糊遙遠如輕風吹動落葉的聲音,不疾不徐跟在他身後。
四周,也似有一種比夜幕還要黑暗的氣流,正在悄悄的向他逼近。
暗淡的燈光,襯得四周更加黑暗。
月亮又從雲層中露出,他關了手電,才發覺自己已經走上了小山丘的半腰。
面前,有片青草貼地而生。向上約十米遠,長著一圈半人高、形象奇特的綠草,草葉嬌豔而柔媚地正在展示著動人的姿態,而在那圈綠草另一邊,卻是紅赫色巖石,寸草不生,一直抵達小丘丘頂。
但在丘頂方圓十米內,卻長著十數棵低矮瘦小的小樹。樹下的土地,滿是貼地而生的野草。
在小丘正中心,有塊大青石,那個身著白色長裙的女人,正背對著他站在青石上輕輕地抽泣。
長髮披肩、背影單薄,儼然是位美麗少女的迷人身姿。
龍五扶了扶背上行囊,站直身體,向那背影叫道:“您好!”
突然而來的聲音,並沒有嚇住那個哭泣的女子。
她停了哭泣,依然背對著龍五,沒有說話。
等了片刻,龍五又說:“您好,夜深了。雨露傷人,您衣著單薄,容易受涼的。還是回家去吧。”
那女子緩緩搖頭,又輕聲抽泣起來。
“若有什麼傷心事,也不妨暫時忘記。這裡十分偏僻,夜已經很深,還是回家去吧。”龍五勸著:“夜風清冷,山間或有野獸,很不安全。您孤身一人已哭了很久,就算有什麼傷心事,也該發~泄完畢,您父母一定在等您回家。”
“你是誰?”那女子終於說話了。她聲音很是動聽的冷冷說道:“我不認識你。你走吧。謝謝你的勸告。”
“我是過路的。”龍五望望忽隱忽現的月亮,聆聽四周的風聲,盡力放柔了聲音說道:“爲了您的安危著想,您還是回家去吧。”
那女子不再理會他,而是繼續啜泣。
“天真地已很晚,人生不如意司空常見,但生活,總是美好的。”龍五聽著那極負感染力的啜泣聲,忽然覺得,自己的聲音也有些哽咽。
他收斂心神,平息悲傷的情緒,待得心神已然平穩下來,這才繼續勸慰:“想開些,就不會有那麼多憂愁……”
“我哭我的,礙你什麼事兒?”那女子忽然怒了:“我回不回家,關你何事?你的心意我領了,你走你的路!我該怎麼做,是我自己的事情。”
“那麼,多保重。”龍五皺皺眉頭,“我走了。”
“走好!”那女子冷冷道。
聽著這冰冷的回答,龍五忽覺心頭一酸,兩行眼淚,竟如受了委屈的孩子般,不聽話地涌了出來。
他大步走下小丘,頭腦一片混亂。
耳中似有個人不停說著:
“這個世界真是莫名其妙,我好心好意卻遭一番冷言冷語。我好心好意,卻遭冷言冷語……”
走下小丘,心情好受些,腦中又多一個疑問:“她肯回家嗎?”
借昏暗月色之映照,龍五踏入灌木叢。他走在長滿灌木叢的荒原上,郊遊所帶來的樂趣一掃而光。
月色忽昏忽明,昏暗的月色下,他忽然意識到一個極其可怕問題:我怎麼會流淚、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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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五五歲之前,是個很愛流淚,容不得半點委屈的孩子。
但在他五歲離開幼兒園正式上學前,他父母就告訴他:你走入校門,就是一個大人,而一個男子漢、一個頂天立地男子漢,那是絕不會輕易哭泣流淚的!
從那時起,他就下定決心要做個頂天立地男子漢,絕不流淚。
從他六歲那年始,他也就真的做到了他心中要求。無論遇到何等痛苦忍受多大委屈,他都未曾流過一滴淚。甚至,在他十歲那年父親去世,十五歲那年母親去世,他都沒有流過眼淚。
當他孓然一身,漠視天地無情、人亦無情時,當偌大世界,他孤身一人與人生中的種種磨難抗拒時,當他遭受種種不白之冤世人冷眼時,他都未曾落淚。
而他自十八歲加入“靈眼國立偵探學院”之後,更把自己全部情感鍛鍊到如同鐵石,如同萬年未化冰山。
他甚至連笑也不會。
所擁有的始終是,面無表情的冷漠。
他又怎會流淚?
他又怎會爲一個初次相逢的女子冷言冷語而流淚、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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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問自己時,龍五又忽然想到,一個女子,怎會在僻靜、荒涼的小丘哭泣?
怎會站在一個小丘的丘頂,身著白衣,長達幾小時的哭泣甚至號哭?
他陡然轉身,怔住。
那哭泣的女子,已然身影皆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