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你說你沒有懷孕
殺伐果斷,堅決鏗鏘。
謝允然向來如此,偏執(zhí)到可怕的固執(zhí),但凡他認定的事物,哪怕是給人踩到泥土裡,他也依舊視若珍寶。
“謝將軍,話不能這樣說。當日你大戰(zhàn)月氏,生擒富察將軍,立下大功,皇上與你賜婚三公主,讓謝將軍與皇家結(jié)下姻親。此事傳了出去,世人都知你的妻子並非真公主,乃是桃代李僵,將軍顏面何存?這是我皇家虧欠謝將軍,自然也不能坐視不理。”孫皇后道。
謝允然眉心裡陡然凝起一陣冷意,緊抿著薄脣沉默不語。
皇帝道:“此事留給皇后你處置吧。”
孫皇后微微一頓,面有難色:“三公主雖說身份非實,但總歸是在皇上您的膝下養(yǎng)大,臣妾怕……”
“她並非朕的骨肉,一切由你定奪。”
皇帝冷冷丟下這麼一句話,拂袖離去。
鳳云溪微微一笑,從方纔到現(xiàn)在她一直才冷眼旁觀。
她笑得十分愜意,看著現(xiàn)在跌落在泥的雲(yún)羅,衆(zhòng)叛親離,而她依然是那麼高高在上,衆(zhòng)星捧月。她有種從未有過的滿足感。
孫皇后道:“冒充皇女,其罪當誅,但念你也是身不由己,並不知情,便免你一死……”
她瞥了瞥謝允然:“你在哀家膝下這麼久,哀家也不忍將你送入宗人府受苦
。不過你原本是罪臣方家之後,乃是永世官昌,這點做不得假。哀家就奪去你公主的身份,將你貶回原籍。”
“不過你畢竟是謝將軍明媒正娶的妻子,和謝將軍有結(jié)髮之情,又懷了謝將軍的骨肉。你就不用回長樂坊了,至於接下來該怎麼做,不用哀家明言了吧。”
雲(yún)羅垂著眼瞼,眼睫打下一溜串的黑影,看不見神情。
“民女知道。”她語氣平平,“民女乃是罪臣之後,能得以出長樂坊已是承蒙皇恩,更無資格作謝將軍的正妻。民女願離開將軍府,歸隱田間,再不踏足將軍府一步。”
在悲哀、不可置信、以及聽到謝允然方纔承諾那一刻心中的狂喜之後,她出乎意料地平靜。
謝允然擰眉,目光靜靜落在她身上。
“好,雲(yún)羅你能想明白便好,哀家會命人給你在民間尋一清淨之處,保你錦衣玉食。”
“多謝。”雲(yún)羅垂首。
夜雨霏霏,秋夜的雨總是怎樣荒涼蕭瑟,帶著股入骨的冷。
來時,雲(yún)羅乘坐的馬車,鑲著金軲轆,錦繡車帷,回去之時,寒天碧地,已無人接她。
謝允然爲她撐傘:“一起回去吧。”
雲(yún)羅回頭看了看他,深邃的面龐,在漆黑的秋夜裡顯得格外清晰。
“好。”她點點頭。
謝允然很自然地扶她上馬車,雲(yún)羅並未拒絕。她坐在車上,出了一會兒神,卻不知道在想什麼。
謝允然掀開車簾進來,雲(yún)羅看到他肩膀淋溼了半邊,方纔扶她時,謝允然一直爲她支著傘,卻淋溼了自己。
雲(yún)羅看著那塊溼跡出了會神。
秋雨綿長,一下便是要下足一夜,打在車篷之上,像蠶吃細桑
。
她覺得有些冷,哆嗦了一下,謝允然已經(jīng)解下外袍,披在她身上。
“有些溼了,你且忍忍,回府便好了。”
雲(yún)羅默不作聲地裹緊身上的衣衫。
還殘留著他灼熱的體溫。
謝允然看了她一會兒,大掌覆在她的手上,乾燥而灼熱。
“我會保護好你。”
雲(yún)羅像是這纔回過神來,遲緩地搖頭。
“皇后娘娘說會給我選個寧靜的地方。”
“我不會讓你走。”謝允然重申。
雲(yún)羅笑了笑:“將軍,你知道爲何我執(zhí)意要走麼?”
謝允然看著她。
“沒了公主的身份,你讓我在尙京怎麼生活?尙京的百姓會怎麼看我?還有府裡的那個長樂、勞瑩瑩,現(xiàn)在我的身份比他們還要卑賤,他們還不逮住機會把我往死裡整?”
謝允然說:“長樂和勞瑩瑩趕走便是,我從不想將這二人留在府中。 如果你覺得尙京呆不下去了,咱們就去尋個旁處,你放心,我會好好待你,絕不會讓你吃一分苦頭。”
雲(yún)羅笑道;“將軍,你沒明白我的意思呢。我以前站得有多高,有多囂張,現(xiàn)在摔得就有多慘。我怕的不止是京城的人看我的目光,我更怕我不能以公主這個身份活下去。”
“我要的是錦衣玉食,是無上尊榮,人人衆(zhòng)星捧月的榮譽,跟著你一起遠走高飛,那有如何?你能給我這一切麼?這能可憐的、畏縮的過一輩子,想想我以前過的日子多囂張,你憑什麼認爲我會和你一起去過那種暗無天日的生活?”
雲(yún)羅感覺到謝允然握住自己的手在慢慢收緊,像鐵一樣,箍得她骨頭幾乎都快碎掉
。
雲(yún)羅彷彿未察覺一般:“哦,對了,忘了告訴你一件事。我的肚子是假的,並沒有懷你的孩子。”
謝允然黑眸凝了凝,深深望著她。
“你一定很好奇,我爲何要說此一謊對不對?我不過是在捉弄捉弄你罷了,沒想到你還真的上當,竟然一點都未懷疑。看到你每日緊張前、緊張後,對我鞍前馬後,你都不知道你那模樣有多傻,多有趣。”
“你在說謊。”謝允然聲音陡沉。
“我有沒有說謊,你心裡最明白,不是麼。其實你心裡應(yīng)該一清二楚,從咱們成親到現(xiàn)在,我從未以真心待過你。我只不過喜歡對你呼來喝去,喜歡耍弄你看你爲我一聲令下,就四處奔波的蠢樣罷了。”
謝允然靜靜望著她不語,黑眸幽森深邃。
雲(yún)羅微微驚訝:“莫非你竟然以爲,我對你有過真心?”
手腕劇痛,身體被拉入他的懷中,男人的嘴脣印到了她的脣上。脣瓣相觸,她才發(fā)現(xiàn),這個一直灼熱似火的男人,嘴脣竟然如此冰冷。
兩人就這樣嘴脣碰觸著,他的黑目深不見底,裡面盪漾著冰冷的光。
這樣的謝允然是陌生的,他看向自己的眼中,她從來只看到溫柔、寵溺、無奈還有寬容、縱容。
在最近的距離裡,他冷冷凝視著她,這距離近得有些壓迫,讓她有種無所遁形的恐慌。
她努力微笑,閉上眼睛,雙手盤上他的刀削一樣的肩膀,溫柔地吻著。
然而他卻像最頑固的石頭和最冰冷的冰雕,不迴應(yīng)她,只是靜靜地任由她親吻。
這樣的吻,冷得讓她嘴脣發(fā)寒。
涼到了心裡。
可越是如此,臉上卻越是輕鬆笑意。
謝允然面表無情地推開她:“回去再說
。”
車內(nèi)回覆靜默,只剩雨打車窗,冷寂無言。
她掀開簾子看了看,尙京如此繁華,街道上的酒紅燈籠,在透明的雨幕之中,紅光搖曳,即便是夜晚也不曾熄下燈火。
在這個城市裡,她一夢醒來,卻是孑然一身。
身後傳來淡淡的暖意,謝允然修長的手臂越過她,替她拉上了車簾,擋住了飄進來的雨絲。
車裡又漸漸回暖,她覺得有些累,仄歪著靠著車壁,昏昏入睡。
醒來時,她已躺在了榻上,身上的衣物也換了,不知道是誰給她換的。
油燈透著股古老的味道,謝允然從屏風後出來,已經(jīng)沐浴完畢的他,烏髮隨意披散在身後,襯著深邃的面容,有股野性。
他走到雲(yún)羅身邊,她白淨的肌膚,在昏黃的油燈下,恍若凝上了一層蜜脂,細膩動人。謝允然目光柔了柔,緩緩撫著她的臉頰。
指尖的感覺,如瓊脂般細膩溫潤。
謝允然似乎很喜歡這樣輕撫著她,漸漸帶了些憐惜。雲(yún)羅由著他的手在自己臉上蹭,笑道:“你把娶孫柔意娶了吧。”
謝允然的手頓住,黑目裡泛著冷。
“現(xiàn)在你是妻室懸空,京中不知有多少王孫之家,想將女兒塞到將軍府裡。依我看,再過不久,皇后娘娘就會給你賜婚。孫柔意聽說刁蠻任性,不下於我呢,我真想看看應(yīng)付她滿頭大汗的樣子。”
“你不是什麼都依我麼,不如這次也依了我吧。”
謝允然盯了她許久,“你要說的,就是這個麼?”
“我這人,就喜歡湊湊熱鬧。孫柔意要是嫁進來,這府裡就不像平日裡那麼無聊了,鐵定給她掀翻了去,哈哈。”
謝允然扣著她的下巴,扳過她的臉,逼迫她直視著自己。
“你說你沒有身孕,是真的麼?”
他一字一字問
。
……
這是極爲瘋狂的一夜。
這個男人,以爲她有了身孕,每日在她房裡看書,夜夜守著她,怕她有一個萬一。 直到雞鳴時分才肯去隔間睡,連碰也不敢碰她。
他不是怕孩子有什麼不妥,卻是唯恐她有個三長兩短。他殫精竭慮,費盡心思,只是想讓她更好一些。
她願意爲他生子,他欣喜若狂,他覺得她是世上最好的姑娘。
索取,只是因爲不安。
想要,只是因爲得不到。
求之不得,纔會苦苦求之。
他在她疲憊地快要散架之時,無聲地吻了她。
次日,雲(yún)羅醒來之時,已經(jīng)是日上三竿。每一根骨頭都喊著疼,她幽幽一嘆,虎鬚,果然捋不得。
昨晚已經(jīng)沐浴過了,雲(yún)羅坐起身,絲錦的被子就從自己身上滑到了地上。
門被推開。
雲(yún)羅順聲望去,卻是愣住,只見謝允然站在門前,身上披著秋日的陽光,蒸騰著陽光之氣。
只是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目,卻是一瞬也不瞬地落在她身上。
照理說,這個時候,謝允然應(yīng)該已經(jīng)不在將軍府,去了演武場了纔對。
究竟雲(yún)羅是不是真正的公主?
雲(yún)羅又爲何會對謝允然說下那一番絕情之話?
之後二人又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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