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毅狠狠地踩斷還未燒盡的柴禾,並粗魯地吐下一口唾沫:“該死,竟然讓他們跑了。”
負責看守那兩個人帳篷的部下,在早上起來發現自己全身都被繩子綁住,關於這一點他們什麼都不記得了,眼看著大人火冒三丈的樣子,全身都抖得厲害。
“沒用的東西。”李毅罵下這句話,催促部下趕快啓程,趁新的洋人趕來之前。
巴國婭沒有擺宴招待酒鬼二人,便把兩人帶往哥哥的房間。霧跟在酒鬼身後,走進房間看到巴少爺的瞬間,就明白此人患了相思病。
巴少爺躺在牀上,眼窩深陷,身體枯瘦如柴,進氣少出氣多,已經瀕臨死亡。酒鬼捂著下巴,饒有興味地打量著巴公子:“少爺還真是俊俏。”
原本以爲他會說些不得了的事情,竟是些無關緊要的話,不單如此,先生還誇張地把臉湊到巴公子的臉前,只差那麼一點點就將鼻尖碰了上去。巴國婭真不知道自己爲何要請那麼怪異的人回來,她正思忖著這位先生的行爲到底是何用意時,那先生竟已湊到她面前,用同樣的眼神看著她。
“先生,你這是……”她臉紅心跳地往後退,所幸酒鬼沒有再湊過來。
霧走到巴公子的牀邊,低頭打量著他:“他把心留在過去了。”
酒鬼把身子轉過來:“啊哈,就說霧肯定有辦法。”
霧還特地撥開他的眼皮,看了看,再爲他把了脈:“身子很虛,得調理。”
巴國婭見她那副嫺熟的模樣,心生疑問:“小妹妹,你不是不會看病嗎?”
“我只是懂一點而已。”霧把巴公子的手放回被子裡。
“等回兒我會給你開副藥,你去抓來給你哥調理下身子,三天後我會把他醫好。”霧淡淡說道。
“意思是你願意留下啦?”酒鬼滿心歡喜地摟住霧。
“大人,前面就是晉城了。”李毅一羣人爬在山頭,觀察著不遠的晉城,他從部下那裡拿過望遠鏡,放到右眼上,不大的圓形空間裡,法國人的旗子迎風飄揚。
“恐怕那裡也下了通輯。”那人說到。李毅把望遠鏡扔給他:“我還需要你提醒嗎?”
想起那兩個人會在晉城裡,他肚子裡就會有團火在燒,原本想利用那兩人安全返回,卻被他們擺了一道。
“來人。”他吼到,便有人快速湊到他身旁:“大人,有何分付?”
“去打探下城中的消息。”
“是。”
部下貓著身子漸漸遠離自己的視線,李毅懊惱的坐在石頭邊,瞄了眼相安無事的安少爺,靠在樹幹上閉目養神。
探子直到天黑後纔回來,滿臉的泥污和汗水,喘了好幾口氣才能說出話:“秉告大人,晉城裡沒有貼出通告,禁衛也不太森嚴,小的猜不透這是怎麼回事。”
李毅埋頭沉思:“想必他們已在城中設好了埋伏,洋人不可能那麼疏忽大意。”
晉城周邊地勢忐忑,想繞過去實屬不易,若往城中又怕被埋伏,李毅一時拿捏不定主意。他招來探子:“有沒有看到上次那兩人?”
“有,他們在一家有錢人家住著。”探子連連點頭。
李毅將手一握:“明天進城,全都打扮成商人。”
“是!”
隨後他走至還在發呆的安少爺面前:“少爺,拜託你了。”
安少爺並沒有搭理他,眼神癡迷的看著前方,就好似在看某個美人,口裡小聲唸叨著:“霧姑娘……”
酒鬼又在和巴國婭家的老爺子喝酒,霧早早退出宴席,來到特許的書房,抓緊時間只想多看些在集市上難以買到的書籍。這時候巴國婭推門走了進來,扭扭捏捏的樣子似有什麼話要說,霧放下書,一雙眼睛冷漠地凝視著她:“巴小姐,有什麼事嗎?”
“那個……”巴國婭走到她面前:“可以問你一些問題嗎?”
“請說。”
巴國婭猶豫了下:“先生是收養你的人嗎?”
“不是。”霧回答。
“哦。”巴國婭思忖著:“先生之前就喜歡喝酒嗎?”
霧看了她一眼,低頭說到:“你是喜歡他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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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國婭被她這個問題問住,一時不知該說什麼,臉蛋緊張地泛紅:“纔不是,誰會喜歡那種滿身酒臭的人啊,真是的。”
她又四處環視了下,還是緊張得不敢面對霧,便起身離開書房:“我先走了,霧姑娘早點休息。”
酒鬼一直喝到半夜纔回來,他踉踉蹌蹌地走進霧的房間,倒在牀上胡言亂語:“來,再喝一杯。”
“還喝,真是的。”霧蹙起眉頭,幫他脫去鞋子。就在這時,酒鬼一把拉住霧小巧的手,喃喃的喊了句:“詩語……”
霧聽到心裡咯噔的響聲,莫名的失落與好奇讓她條件反射地問了句:“詩語是誰?”
可是酒鬼已經沉睡過去,那句話彷彿只是隨口而語,霧隱約明白酒鬼爲何整日酗酒,她試著運用力量去探視他的過往,然而浮現在腦海裡的只有茫茫白霧。越是傷得深的人,痛苦的記憶越會埋藏在心底,無論用什麼方式都無法探測出來。
霧將被子蓋到他身上,將手輕輕抽離出來。
“站住!”
城門口有洋人把守,板著臉挨個兒地檢查著進城的人,李毅牽著馬停在兩個身穿紅衣的士兵面前,收斂起太過銳利的目光。安覃從馬背上下來,以特別迷人的笑容走到那士兵面前:“喲,官老爺,這大熱天的還要站哨,挺辛苦的呀。”
見說話的人是個秀氣的少年,還在他兩人手裡塞了不少銀錢,本來板著撲克臉的士兵露出賊兮兮的笑容,抄著蹩腳的中文說到:“哪裡哪裡,小朋友還真是大方呀,裡面請。”
“那就多謝二位官老爺了。”安覃面帶微笑地上馬,揮手示意部下前進。於是一羣人順利地進入晉城,悄悄鬆了口氣。
“怎麼樣,我不是百無一用的吧。”安覃得意地對李毅笑笑。
李毅低著頭:“少年英明。”
安覃雖性格頑劣,卻也飽讀詩書,年少時混跡賭場吃喝玩樂,被安老爺子教訓得夠嗆,仍不知悔改。能一路走到晉城,除了李毅一行人武藝高超外,還依靠著他的油腔滑調和鬼點子。
進入城中,他們幾十人入住梅花客棧,安少爺一點也沒有被通緝的苦惱,大搖大擺的在客棧裡揮金如土。
巴公子的氣色恢復了許多,霧鎖上門,坐在牀邊,腦海裡募然想起昨夜酒鬼喊出的那個名字,思緒變得混亂起來。她定定神,伸手握住巴公子的手。
茫茫的霧氣過後,她來到一座古橋前,巴少爺傻傻地站在橋上,在等著什麼。霧走過去,扯了扯他的袖子。
巴公子低下頭看到她,眼神變得柔和起來:“小妹妹,有什麼事嗎?”
“我迷路了。”她說這話時,表情不改冷俊。
巴公子蹲下身來:“這樣啊,你家是什麼樣子的,告訴大哥哥一下,大哥哥送你去,可好?”
霧點點頭:“我家門沒什麼特別的,就是院子裡有棵桃樹長了出來,擡頭就可以看見。”
“好的,哥哥試試能不能找到。”巴公子牽住她的手,往橋的另一邊走去。
她還記得巴國婭說:“哥哥在三年前去了洛陽,並且愛上了一個女子,回來後,他就成這樣了。”
此時霧就身在巴公子三年前的記憶裡,她的目的是探清楚巴公子的過往,並幫他把心找回來。
他僱下轎子,讓霧坐上去,然後指示著轎伕路線。轎子搖搖晃晃,坐得霧很不舒服,巴公子擦覺到她擰緊的眉頭,於是把轎子兩邊的小窗簾都別上去:
“看看外面,洛陽的夜晚可是很美的。”
霧照他說的去做,果然,挨家挨戶的商鋪上掛著紅燈籠,在風中輕輕搖曳著,再加之各色攤位上掛著的白色燈籠,紅白交織出優美的色彩。霧一下便看得呆了,在遺忘之鎮可沒有那麼美的景色。
“怎麼樣?”巴公子問。
“好美。”霧嘴角微微蕩起笑容。
從他的記憶裡,霧讀到他們在那座橋上相識,對方是富家大小姐,溫柔美麗,一眼難忘。他對她深深著迷,丟掉來到洛陽的家事,一路追隨她而去。明明有情人就快成眷屬,偏偏她要被嫁入別家,他不想,約好在橋上相會,他會帶她私奔。
一天,兩天,他在橋上足足等了三天,她始終沒有出現。他便明白,他們沒有可能了。
“回去吧。”霧對他說。
巴公子不懂得這位小姑娘在說什麼,她轉過頭來用灼灼的目光看著自己:
“回去吧,還有人在等你。”
他感到轎子停了下,小姑娘掀開門簾,眼前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地方。那是棟洋房,是他的家。
“你是誰?”他警覺地看著霧。
霧慢條廝禮地扒了下頭髮:“你沉浸在回憶不肯醒來,難道你在逃避什麼嗎?”
她又湊進了巴公子一點:“你痛恨父親總是把你捆綁,你痛恨你總是被逼無奈,你痛恨那個女人的背叛。對不對?”
“你把心丟在過去,用那丁點的回憶麻醉自己,用來逃避你將面臨的一切,你真是懦弱,連我都瞧不起你。”
小女孩的表情冷漠得像座冰山,不給予他逃避的餘地,她牽起他的手,拉著他走出轎子,哪怕他不願意,也沒有反抗的力氣。視野卻變了,還是自己的家,只不過是他小時候,他和妹妹在院子裡玩耍。
“這個家裡,也有溫暖的,不是嗎?”她指著八歲那年的自己:“你和妹妹可以在這裡玩樂,你的媽媽總會溫柔的撫摸你的頭,哪怕你有多難過的事,總會有媽媽和妹妹爲你排去煩惱。”
“別再難過了,回家去吧。”他們來到一尚門前,女孩對他伸出手。
他的內心翻涌出悲傷、感動與懺悔,他把手伸了過去。小女孩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眼神卻溫柔地直抵他的內心,盪漾出溫暖的波紋。門漸漸被打開,視線只剩耀眼的光華……
“就是現在!”酒鬼拔出劍,一把劈開從巴公子體內飛出來的人面犬身獸,寒光一閃,那妖怪嚎叫了聲化作煙霧飄散。
巴公子睜開眼睛,看到熟悉的房間,捂面痛哭起來。巴國婭捂住嘴巴,看到恢復意識的哥哥,眼眶裡溢滿喜悅的淚水。
酒鬼收起刀,朝霧豎起大拇指:“做得好。”
“小意思。”霧站起身,卻感到一陣天旋地轉,意識慢慢脫離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