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行道、濟人困厄者, 俠也。
不巧,杜仲南正是這麼一個大俠,一個能在江湖令人人提到都不得不讚嘆一聲的大俠。
通常情況下, 這類大俠往往是交遊廣闊、豪情仗義的。因此, 朋友極多。
在搶親事件發生後的第一時間內, 杜仲南便從他的那些個朋友那裡得到了不少, 或真或假有關夏合歡等人的消息。
杜仲南望著那些似真似假的消息半晌, 根據他自己對於殷孽的瞭解,從而選定了京城附近的幾處可疑的地方。
四五處地方,快馬加鞭的情況下不到一天就排查完了。日頭還沒落下的時候, 杜仲南便獨自一人來到京城附近的最後一處宅院,單從表面來看這兒僅是一處在普通商人名下的小院子, 沒什麼可疑的地方。
可等杜仲南真的遠遠看到那扇宅子硃紅色染漆大門, 他就確定了, 在的,他一定是在的。除了他, 這世上又會有幾個人能讓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手心甘情願在外面當暗衛呢?
牽著馬慢踱到院門前,杜仲南衝著無人的院門一拱手,道:“在下杜仲南,敢問府上主人可有時間一見?”
大門外靜悄悄地無人應答,杜仲南耳尖微動, 卻是聽到林葉無風自動的聲音, 想然是已有人進去回話了, 於是, 他便不急不躁地在外等候。
不一會兒, 大門緩緩從裡打開。長寧出來迎接道:“公子有請。”
杜仲南隨長寧進去,院子從外面看來並不大, 進去卻是別有洞天。長寧帶著杜仲南進去足足走了半盞茶的功夫,纔到會客廳。
杜仲南老遠便瞧見一身若無骨斜靠在主座上,眼波流轉皆是風情的深衣青年,不是殷孽又是誰?
長寧將人帶到便退下了,杜仲南站在大廳中,對妖孽拱手行禮後,卻不言語。
妖孽垂下眼眸端起茶盞,用茶蓋將漂浮在上的茶葉緩緩撇開後呷了口茶,纔不鹹不淡地問道:“找我何事?”
若是換了別人,怕是早就被妖孽這等漫不經心的態度氣得一佛昇天二佛出竅了。讓誰說說看,這世上也沒有搶了別人新娘,還能理直氣壯反問新郎,你找我幹嘛的土匪吧?
杜仲南也仿是習慣了殷孽這等態度,並不以爲意,只是再次拱拱手,坦然自若道:“若是論世交,我是該稱呼你一聲殷兄的。再退一步即使論江湖交情,我也該稱呼你一聲神醫公子。只是,我現在卻是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你?”
“爲何?”殷孽懶洋洋地問道。
杜仲南一本正經地回答道:“你徒弟搶了我的新娘。”
“哦。”殷孽再次輕呷了口茶,才繼續道:“那又怎樣?”
殷孽接二連三的敷衍挑釁,卻是沒激起杜仲南的半分火氣。他只是規規矩矩三次拱手行禮,道:“我要見她,問個清楚。”
殷孽輕笑兩聲:“你還是和過去一樣。”
杜仲南應了一聲,等他繼續說下去。
“循規蹈矩,像個迂腐的書生多過想一個俠客。”殷孽憊懶地直起身,難得正襟而坐,“我倒是好奇,你殺人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幅樣子。”
杜仲南摸著自己的佩劍,認真搖頭道:“我從不覺得自己像個書生,所以這個問題我沒法回答你。”
“呵。”殷孽輕笑一聲,垂下眼來,這人總是喜歡把別人不經意的話當真,比他的小徒弟還要傻些呢。
“她在嗎?”
“你問誰?”
“你的小徒弟夏合歡。”
“你找合歡?”殷孽難得揚揚眉來表示自己的訝異,笑道,“我還以爲你會找那個討厭的女人。”
杜仲南無奈嘆息,這個殷孽還真是說話不留情,怎麼說蘇采薇也是他的新娘,這樣當真他的面這麼說他的未過門的妻子,真的沒事嗎?難怪,江湖上雖然有求於他的多,但是真心感激他卻少,就是這張嘴,都不知道要氣煞多少人。
“是,我找夏姑娘是爲了弄清楚……”杜仲南頓了下,纔有些艱難地選了個恰當的用詞,道,“那場鬧劇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可是被蘇姑娘無辜牽連了?畢竟,現在江湖上……嗯,風言風語比較多。”
殷孽從鼻間發出含糊的聲音算是回覆了杜仲南的話,“我的徒弟也是你想見就能見的?”
“額,殷兄有何要求,請講。”
“答應我一個條件。”
長寧養的人也不是吃白飯的,早在杜仲南找過來之前,就先一步將他的行蹤報告給了長寧,長寧自然是報給了公子。殷孽沉思了一下,轉而告訴了自己的小徒弟。小徒弟盯著手裡的名單,想著自動送上門的獵物,咧開了嘴巴,露出八顆程亮的小白牙。
想著誰,來誰?老天爺要不要這麼厚待她?
夏合歡在殷孽耳邊小聲嘀咕,如此……如此……這般。在殷孽興趣盎然的眼神裡敲定下了條件。
“可。”杜仲南應了。
“跟我來。”
殷孽便不再多說,彈襟起身,理了理絲毫不亂的衣袖,在前面帶路。反而是杜仲南爲殷孽的乾脆猶豫了下,問道:“你不先說條件嗎?口說無憑,你也不怕我反悔?”
走在前面的殷孽淡淡回了句,“俠名在外,一諾千金。杜仲南,你不會的。”
這種吃定了他的口吻,杜仲南失笑出聲,也不知是爲了那份坦然的信任還是那肯定的回答。
“蘇姑娘可好?”去後院的過程中杜仲南問了一句。
“尚且活著。”殷孽給了最準確地答案。
“額……”杜仲南嘴脣嗡動了幾下,反而不知道該問什麼。
“你並不關心她。”殷孽用的是肯定句,他記得以前杜家慘遭滅門似乎也正是因爲這個蘇姓女子,不過那是,他一直想著如何毀掉這個無聊的世界,對旁的並不關心,也只是吩咐了句手下的人滅對方滿門,並未過多關心。
可是現在知道對方身上居然還有關於系統的秘密,多少在殷孽心裡算是有了些分量。
“爲何娶她?”他問。
杜仲南腳步不經意停了下,纔回答道:“她賣身葬父。”
“所以你娶了她?”殷孽話音帶了點諷刺意味。
“不,她賣身葬父十五次,”杜仲南嘴角帶了無可奈何的笑意,“次次被我遇見,相見既有緣,所以我幫了她十四次,最後一次,她求我娶她,稱哪怕是我娶了她便休了她也好,能入我杜家門,她已是無怨無悔。”
杜仲南說完後,殷孽久久未迴應,一直等到了後院門口,殷孽才用眼角瞥了一眼杜仲南,語氣淡漠說道:“蠢到無可救藥。”
杜仲南笑笑,並未辯解,他如果不是蠢到無可救藥,又怎麼會去收留一個明知別有用心的女子在身邊。
一進後院,杜仲南一眼就看見那四角掛著淺色幔簾的涼亭內兩道人影,過了石拱橋,走近了便能瞧見對面兩人的身形容貌了。
一個是穿著雪青色繡百柳細絲的薄紗,一個是簡單穿了一身水藍紗衣。梳著同樣髮式的的兩個少女,明明一眼看去年紀相差無幾,仔細瞧來那青衣少女眉宇間卻還是幾分稚氣未脫的飛揚稚嫩,而水藍色衣衫的少女眉目間已然開始有了似隱似現的豔麗嫵媚。
“師父!”青衣少女歡呼著撲倒殷孽懷裡,殷孽配合伸手接住自己的小徒弟,夏合歡微微側過頭,趴在殷孽的懷裡,探著頭去瞧殷孽身後跟著那個身長玉立,眉目英挺,正氣凌然的青年了,明明無論從哪裡看,都沒法和妖孽相提並論,可偏偏周身自有一種俠氣風度。
“杜仲南?”
“正是。”
“公子。”蘇采薇美目含怨、似泣似悲,以弱柳扶風的姿態,悽悽哀哀地向殷孽身邊倒去。
在夏合歡冷眼旁觀中,殷孽一手圈著夏合歡,輕輕巧巧一個轉身,便是不著痕跡地錯了過去。
“你惹得麻煩,你解決。”
殷孽的話才從杜仲南耳邊消失,視線裡柔弱無依的美人已經倒了過來。他本能伸手去接,美人身形晃了晃,反而穩住了身子。杜仲南怔忪了下,已伸到半空的手才若無其事地收了回來。
美人擡起巴掌大的小臉,淚眼朦朧地看了他一眼,咬了咬脣,俯身行禮道,“杜公子。”
從前的仲南,如今的杜公子,誰親疏遠一聽辨知。杜仲南不是個傻子,從看清蘇采薇眼中的神色時,他並知道有些事情已經不需要再問了。
杜仲南淡淡應了聲,便斂了神色,從蘇采薇身邊繞了過去,反而是蘇采薇自己被落在了最後。
蘇采薇愣了愣,望著杜仲南的背影,一時心裡也不知是什麼滋味。只是等視線看到那個和她恨得牙癢癢的夏合歡走在一起的公子時,一跺腳又忍不住跟了上去。
她早晚會叫這些人知道誰纔是主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