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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鏢局的生意其實向來不順,明月進鏢局已然六年了,自彼日離開揚州,便一直於鏢局裡待著,他雖是鏢局裡年紀最爲小的,可若是論起武術,倒也不得小覷他。

這六年裡非是說萬事如意,在進鏢局裡的第二年,亦有不少江湖之人來鏢局尋他,可鏢局裡的師父將他護的周全,倒也安然無恙。他本想離開鏢局,不再牽累他們,只是他一番細想,自己似乎已無處可去了。

他是個啞巴,除了曉通武術之外,便什麼也不懂了。

不知覺間已然黃昏,明月望著窗外不禁輕輕一嘆,自枕下執出那本劍譜收入袖中,便往鏢局廳中行去,待行至門檻之前便止住了步子,他看見裡面正坐著一人,那人模樣熟悉得很,他卻一時想不起來那人喚得什麼名字。

那人著一襲墨藍銀絲繡雲衣,滿頭青絲以冠束起,容貌生得俊朗,眉目間帶了幾絲英氣,此刻他指間正轉著瓷杯,薄脣微微上揚似是莞爾。

“師兄!”小師弟轉臉便瞧見了正立於廳外的明月,小師弟一陣欣喜,趕忙跑去迎明月進來。

那人聞聲便也擡眸看去了,明月此時方纔想起此人便是令秋風。明月立時詫異起來,爲何他會在此?

明月再次打量了一番令秋風,見他竟是帶了包袱過來,明月心下已是有了幾分瞭然。明月舉袖輕咳幾聲,隨之行至令秋風之前,向著他規規矩矩地作了一揖,而後便坐於他旁。

小師弟識趣地爲明月斟了盞熱茶,依然是笑容滿臉地立於明月身旁,他待這個師兄向來是萬分崇拜的,自他初次進來鏢局時的夜晚,瞧見了明月練劍模樣便已默然將他定爲自己心下的大師。

廳中一陣沉寂,正當令秋風欲要開口之時,師父卻恍然而來,明月趕忙起身,與小師弟一同向師父行禮,師父頷首,可那道眉卻是從未舒展開來,明月心知師父定是因鏢局生意愈來愈不順方纔這般愁眉不展,可自己又有什麼法子……

“公子爲何要來見明月?”師父轉臉看向令秋風,此時臉上方有了一絲笑意。

令秋風看了看明月,而後道:“我想找他比試一番!”說著,便將臂上的包袱取下,隨之裝模作樣地捏了捏拳頭。

小師弟聽他口氣張狂,不由生了幾分慍意,當下開口道:“你算什麼?!竟想與我們師兄比試一番?”未了,小師弟挽了挽衣袖,續道,“若不然,先與我比試比試!”

令秋風不爲在意地瞥了眼身子單薄的小師弟,而後一拳揮去,竟是一下被小師弟捉住,明月不由抿脣一笑,只笑那人依舊性子未改,只是……武術似是漸長了不少。

不過一會兒,二人恍然同時止住了動作,令秋風退了幾步,但見他被小師弟打得鼻青臉腫,也無了適才那股傲氣,令秋風摸了摸鼻,擡眸看向了明月,見他脣角正噙著笑意,似是萬分譏諷,不由有些惱怒。

小師弟捏了捏拳頭,微昂起腦袋看著令秋風,本欲要說些什麼,明月卻恍然起身,但聽青雲劍帶著寒光輕響出鞘,小師弟見明月起身,不由往後退步讓位與明月,而後略帶崇拜的目光緊緊盯著明月。

令秋風神色驚駭,趕忙自包袱中翻出幾塊酥餅擋於胸前,“趙明月,你想做什麼?!小爺我可不怕你!”語罷,狠狠咬了口酥餅似作發泄。

明月劍眉輕挑,不由笑嘆秋風性子依舊,他又能如何?他不過是想讓令秋風有柄長劍握手,與自己比試之時不會受傷。只是尚未及得動作,便聽安坐許久的師父一聲輕咳,此下自是讓明月與小師弟老實不少,見師父起身,明月趕忙上前攙著。

“公子究竟爲的何事?”

“我想在此暫住一陣,該付的銀子,我自會給的。”說著,令秋風又禁不住地看了眼明月。

師父怔了怔,他猶豫良久,終是輕輕一嘆:“若公子不嫌,便於柴房暫住下來如何?”此言一出,小師弟不由大笑出聲,他瞪了眼小師弟,隨之看看令秋風的神色。

令秋風正揉著腫起的臉頰,自是無甚神情,只是在聽聞要睡於柴房之時,他趕忙伸指指向明月拒道:“不行!我定要與他同房!”口氣甚是篤定。

明月一怔,略帶疑惑的眸子看向令秋風。

只是不顧師父回答,令秋風便開口得意道:“你看個屁!小爺我就打算自此跟你同榻共眠了!”他咧嘴一笑,卻不想牽扯到脣角的傷口,這一下本是笑容滿面的令秋風亦變得滿臉苦容。

趙明月,今晚有你好瞧的。令秋風不禁暗自竊笑。

……

用過晚膳後,諸位鏢師如平日一般躺於樹下清談,雖無八卦可聊,但也時而讓人思緒萬千。明月倚木而坐,看著遙處那人正坐於門檻之上吃著酥餅不禁覺有些恍惚,他尚可記得,他初時進令府之時,亦是那般落魄模樣。

令秋風,那個衣著華貴,氣質傲然,眉飛入鬢,目若郎星的富家子弟早是不復。

秋風。明月輕啓薄脣,無聲喚道。

卻於此時令秋風恰好擡首,奈何卻未有發覺明月薄脣輕啓,無聲喚道的那聲秋風。夜時微風徐來,伴著落葉,就此飄至令秋風的腦袋上,明月搖首一笑,隨之起身習武,殊不知令秋風竟是看癡他的笑容,久久未曾回神擡手捻去腦袋上的那片落葉。

……

明月甫一踏入房中,便見令秋風正躺於自己的牀榻之上,明月怔了怔,而後將門扇闔上,行去斟了盞清茶潤口,轉臉看去,又見令秋風端坐榻上。

燭火不知何時燃盡一半,火光立時黯淡了不少,明月無心理會令秋風,只將身上外袍褪去隨之要沐浴去了。令秋風抱著明月那件外袍,而後往鼻下嗅了嗅,竟是嗅得微微檀香,耳聞那人沐浴之時水聲輕響,令秋風不知爲何竟是覺一番心亂如麻。

將那人外袍往一邊扔去,而後自斟了盞茶一飲而盡,似是想爲此安下心神。他與他相識多年,怎的今日卻因他一笑而搗得心神不寧?明明那人笑容又不是未曾見過……

卻於此時,明月忽的出來了,他身上只著一件單衣,且衣裳微亂,露出大半胸膛來,明月青絲盡溼,髮梢正緩緩滴落下水珠。

令秋風看著明月半露出的前胸半晌,而後嚥了口唾液,趕忙尋來了布巾爲他拭乾水珠,明月坐於案前,兩隻胳膊撐著下頷,任著令秋風執著布巾胡亂擦拭著自己墨發。

明月執起案上的筆,於指間玩弄一番後,恍然聽到令秋風一聲輕嘆,明月怔了怔,而後微微轉臉,神色擔憂,他不知令秋風爲何輕嘆,於他心裡令秋風便是他的恩人,恩人憂愁,自是讓他不安擔憂起來。

“喂,趙明月,我想隨你一同闖蕩江湖。”說著,令秋風將布巾扔於一旁,隨之坐於牀榻上。

原是如此。明月瞥他一眼,也懶得理會他,收拾好案上事物便要睡覺,怎料甫一走近榻邊,便被那人一拉入懷,明月神色驚慌,只想著掙扎起身,令秋風拍拍他的肩,似是示他安心下來,而後只聽令秋風嘿嘿笑了兩聲。

“你我同是男人怕什麼?難不成我會將你吃了?”令秋風雙手懷於明月細瘦的腰上,說著之時,竟還捏了捏明月腰間軟肉,明月身子一顫,縱使如明月那般老實好欺的性子亦會被令秋風惹火。

於是明月當下以後肘往後撞去,他習武多年,力氣本就極大,這一下過去,但聞令秋風一聲悶哼,隨之將人鬆開,明月立時起身,看著正捂著胸口一臉痛苦的令秋風不由一怔。他本沒有想過會如此使力的,明月終是後悔了適才這般舉動,他喉間唔唔幾聲,趕忙去尋藥酒。

令秋風冷眼瞧著明月尋來藥酒行近自己,明月瞅了他一眼,而後垂眸伸手將令秋風的衣襟拉開,將藥酒倒了些許於掌心間,隨之便要捂上令秋風適才受傷的淤青之處,怎料還未伸手,令秋風便一袖將他揮去,藥酒應聲落地,明月踉蹌幾步,險些往後傾去。

“滾開!”令秋風怒道,他適才被此人傷到,而後此人又去尋藥酒爲他揉傷,誰知那人安的什麼心,只怕那藥酒先前便已下過藥了。

明月聞言,而後一嘆,將地上的碎片收拾了便要出去。他其實也想不明令秋風爲何如此厭惡自己,莫非是因自己是個啞巴?

只是尚未步出房外,便聽令秋風喚了聲“趙明月”,明月聞聲,立時止住了步子,神色疑惑地看向正躺於榻上的令秋風。令秋風見他看過來了,先前的怒火也已淡下,他往裡挪了挪,而後拍拍身旁位子,似是讓明月過來躺下。

“過來。”令秋風放柔了口氣,只是神色倒有幾分尷尬。

明月還是不明令秋風的情緒怎的一時好一時壞,兒時如此,而今亦是如此。明月復是一嘆,終是行去躺下牀榻,身後之人便將他抱入懷中。

“趙明月,明日便離開鏢局,我們一同去闖蕩江湖如何?”

明月聽得心煩,乾脆闔上眸子不聽不看,江湖險惡,令秋風又懂得多少?只是若果將這些話說出,依令秋風的性子,恐怕又要與自己打起來了。

身後那人又是一聲輕嘆,抱著明月細腰的手緩緩鬆開,明月睜眼,而後悄然翻了個身,如靜水一般的黑眸看著令秋風半晌,終是一手搭上令秋風的肩,隨之輕拍幾下,以示快些睡覺。令秋風撇撇嘴,不想竟是牽連了脣角的傷痛,令秋風疼的呲牙咧嘴的,也無心去想別的事了。

明月不由一笑,而後直起半身,爲令秋風掖好了被褥,便又躺下睡覺了,只是甫一閉眼,那人便來煩他——

“疼死小爺我了!”令秋風揉了揉他腫起的臉頰,他有些疑惑,爲何適才不疼,偏偏現在疼起來了,令秋風湊近明月半許,指了指自己淤青的脣角,“趙明月,你瞧瞧,這便是你那好師弟乾的!明日你得替我好好教訓他。”未了,冷哼一聲。

明月無奈,只得答應。

……

翌日清晨,明月悠悠醒來,他揉了揉眼,而後將某人搭於自己腹間的腿挪開,令秋風的睡相一向不好,明月記得他初來令府時的夜晚,便是與令秋風一同睡的,半夜驚醒,竟是發覺自己已然落於地下,擡首看看,令秋風不知何時橫著睡了,於是,明月立時明白,原來自己是被令秋風踢下牀的。

幸而今次令秋風未有將他踢下牀去。

“師兄。”一道聲音連著敲門聲恍然響起。

明月聞聲,趕忙行去將門打開,甫一入目的便是正端著粥食的小師弟,小師弟在見到明月時,臉上的笑意越發深了,明月側身讓步,小師弟便端著粥食行了進去。

小師弟將粥食置於案上,一偏臉便見到睡於牀上的令秋風,小師弟一臉嫌棄,而後指了指令秋風問道:“師兄,我聽師父說,這人既是你的恩人亦是你兒時的玩伴,是麼?”

明月頷首,端起盤中其中一碗粥食便細細吃了起來,他雖是武人,可一向吃得文雅,小口慢嚥的,襯著那張絕色如畫的面容甚是好看。

小師弟嘖嘖兩聲,又道:“想不到他竟是師兄的恩人啊。”若是自己早些遇到師兄就好了,說不定師兄還會依二人交情教自己無雙劍法。小師弟不由暗想。

明月聞言,而後垂眸一笑。

“那師兄想好如何報恩了嗎?”小師弟挑眉問道。

明月略自細想了一番,隨後搖了搖腦袋,他當真未有想過。

“師兄,你就不怕他當你奴才似的使喚麼?”瞧見明月搖首,小師弟立時也無話可說,只輕輕道了句小心爲上,而後垂著腦袋離去了。

小師弟離去不久後,令秋風方纔醒來,他看看四周,似是有些陌生,只是在見到明月時才安下心來。明月瞧見他醒來,趕忙爲他打來了熱水,待令秋風洗淨臉後,便將粥食取來。

白淨的粥面灑了蔥花,散著誘人的香氣,令秋風不顧青絲未綰衣裳未換,當下便將粥食吃個乾淨。

“趙明月,我想好了。”說著,令秋風行去那張紅木搖椅前,而後坐下,倚著背後軟枕一搖一搖的,“若果你不隨我闖蕩江湖,便教我無雙劍法。”

呃?!

明月立時怔住了。

回過神來,明月搖了搖腦袋,行去案前尋來紙墨筆硯,而後於紙上寫道:此爲師父祖上之物,怎可隨意教人?

令秋風瞧了,不由生了幾分慍意,“那你憑什麼也能練無雙劍法?!不行,我就要練!趙明月,你別忘了,當年若不是我爹爹,你豈還活著?”

明月一嘆,而後將筆擱下,終是頷首應承。

罷了,答應他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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