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聲

這裡…是廣場？

風兒詢問似地看著莫名，而莫名似乎感受得到襲來的驚異目光，輕輕點了點頭。

這個世界，或許真的是真實世界的逆轉，具體地說，是人類世界的逆轉。

眼前，像一幅空洞而擁擠的，瘋子的畫。

灰色的天宇，是空曠畫卷的背景，背景下面，是一片茫然的巨大空白。而後，在紙的一角，突然擠進了某個突兀的巨形建築，像一個灰色的幽靈，在紙頁上投下了令人透不過氣來的暗影。

整幅畫面上，似乎僅有一個建築。

你會發現自己錯了，只要你往前走。

莫名拉著風兒，慢慢走近。然後風兒張大了嘴。

廣場，空曠的灰白色水泥廣場。廣場的背後，擠著無數可怕的，畸形的建築，或者說是垃圾。它們巨大，笨重，極不和諧，但又一個驚人的共同之處：

它們都是灰白色的，也就是說，和天空同色。如果不走到近處，是根本看不見的。

現在，那唯一的純黑建築忽然有了美感，至少在風兒眼裡是這樣。

“它，它是做什麼的？我是說，那個特別突出的建築？”

莫名沒有直接回答：“你覺得它像什麼？”

風兒看了一會，回答：“鍾。”

莫名點頭：“是鍾。”

這巨大的黑色建築，竟然是一口鐘。不是時鐘，而是在真實世界裡，僧侶每天敲響的鐘。

風兒按住心口，覺得一股說不出的煩惡涌了上來。莫名輕輕摸了摸他的頭。

“一千年了，還是這樣。”

風兒擡起頭：“這裡，不是現實的逆轉麼？”

莫名默認。

“那，現實難道一直是不變的麼？”風兒的腦子很亂，“一千年了，人的世界早就不一樣了，這裡，爲什麼還是這樣呢？”

莫名沒有說話。

風掀起莫名大衣的衣角，像托起一隻灰色的燕子。

“現實，一直沒有變。”

風兒迷惑。

“變化的，只是形式，不是真實。”

不是真實…

那，到底什麼纔是真實？你，我，是不是真實？

風兒沒有問出來，因爲這時，從無盡的壓抑裡忽然傳出了巨大的聲音。

“咚——咚——”

風兒擡頭：“鍾，鍾在響！”

莫名的表情依舊平靜，不過聲音似乎有些顫抖：“這是第一次。”

“嗯？”

莫名重複了一遍：“千年以來，鍾，第一次響。”

風兒呆住。緊接著，他又叫起來：“人！”

真的是人。

從雜亂的建築裡跑出來，從廢棄的工廠裡鑽出來，從不曾使用過的防空洞裡冒出來…還有的乾脆就出來了。

風兒的頭有點暈。

一下子，廣場上聚集了好多人。

男人，女人，老人，小孩…與真實世界的人沒什麼兩樣，只是，臉色異常的蒼白，眸子異常空洞。

他們的眼睛，甚至不如莫名的眼睛有光彩。

風兒顫抖了。是不是過不了多久，自己也會變成這個樣子…

鐘聲大作。巨大的，空曠的聲音，在人們頭上不停地迴盪，迴盪，像一個揮之不去的噩夢。

所有人，擡頭。

“出事了麼？”風兒小聲問。

莫名點了點頭。

天空中，忽然出現了異相。

好像一面平平的鏡子，突然之間有了裂痕——灰白的天宇被一股看不見的巨大力量猛然撕開，掙扎，扭曲…最終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灰色漩渦！

雲的漩渦。這個世界的雲，似乎在被一個看不見的黑洞吸走，越來越稀薄，越來越…

風兒叫起來：“天變色了！”

黑色，慘淡的灰白，漸漸接近神秘的黑色。而漩渦似乎還在加深，加深。

鐘聲，一直在響。

風兒緊緊抓住莫名的袖子。孩子們在母親懷裡哭起來，男人們躁動不安，老人揚起衰老的面顏，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隕落了。”莫名輕輕地說。

“是什麼，是誰隕落了？”風兒驚慌地問。

莫名搖了搖頭。

忽然，天地間黯淡下來，彷彿夜幕忽然降臨。莫名將風兒緊緊地抱在懷裡。

“名…”

“別怕。”

“我，我又要…變了！”

“嗯。”莫名似乎早就知道，“抓緊我。”

風兒的身體，開始痛苦地抽動起來。

黑暗裡，任何人都看不到身邊的人，瞎子反而要佔優勢些。莫名將風兒橫抱起來，穿過慌亂的人羣，來到一個相對僻靜些的角落。

“可以了，”莫名溫柔地吻了風兒一下，“不用擔心嚇著別人。”

風兒點點頭，不再刻意控制。

肌膚，漸漸散發出淡淡的紫色光芒，黑髮，緩緩變成紫色的柔亮水藻。風兒痛苦地大睜著眼，那雙恬靜的眸子漸漸變得妖冶起來…

“好了。”許久，一個動人的聲音說。

莫名想把他從懷裡放下來，他卻一把摟住了莫名的脖子：“怎麼，我變成這樣就不喜歡了？”

莫名搖搖頭。

“那就繼續抱著，”風兒邪笑著，“直到我要你放下來爲止。”

莫名答應了：“好。”

不知何時，鐘聲已停止了。

風兒絕美的眸子，很輕易地穿過重重黑暗，打量著驚慌失措的人們。

“嘻，這些蠢人…”

風兒忽然說不下去了。

第一次，莫名的聲音有些緊張：“風兒？”

沒有回答。

“風兒，你看到什麼了？”

風兒確實看到了什麼，某種他寧願挖掉自己的雙眼，也不願意看到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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