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累，自己現在好累。

想休息了，想把一切都放開，在死亡或者沉睡中得到自由，或者乾脆再隕落一次，讓某個好心或者惡意的人收留，從此成爲他的愛人或者奴僕。

這樣想著的時候，身邊的書頁發出了簌簌的輕響，就像有人在翻動它們一樣。他微微擡頭，就看到似乎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溫柔而忙碌，輕輕地滑過書架上的每一本書，然後把某些攤開的部分打得更開。

原來是風。

風兒已經忘記了自己是什麼時候把窗子打開的，不過倒是隱約記得自己開窗戶的原因：很悶，這地下室一樣的地方很悶，無論外面是陰是晴，屋裡都潮得像要長出水草了似的。

爲什麼又一次來到了這個虛構出來的地方了呢……

他嘆了口氣。目光不經意間遊走到面前的不遠處，一本攤開的書上，那裡本該有著密密麻麻的字，記載著神，魔，或是人的歡喜與悲哀，爲了傳遞一種叫做經驗的愚蠢事物，或者另一種叫做情感的可悲玩意兒…可是現在，那裡面什麼也沒有。

空的。

所有的書都是空的。即便自己能憑藉著殘存的記憶，造出這麼一個空間來，也不可能把每一個細節都照顧到。

比如說，這裡明明是圖書館，卻沒有書。

那麼，自己又是爲了什麼，一定要來這裡……

被廢棄了的圖書館，被塵封起來的智慧和記憶，在這種類似於禁地的地方，一定會有某個守護者，某個毫不起眼的人類在生活…對，一定是這樣，這裡似乎還殘存著他的體溫，他一定有一雙靈巧的手，或許還有一雙溫柔的眼睛，溫柔而黯淡……

風兒在很努力地想象，一步步地引導自己回憶起有關那個人的事情，可是毫無意外地，又一次失敗了。

什麼也想不起來。可能是由於那所謂的回憶太平淡，也可能是自己根本不覺得回憶起來了能有任何益處…那個人不是已經在身邊了麼？任自己爲所欲爲，帶著溫柔的微笑和讓人心動的嗚咽。

可是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到底，到底少了點什麼呢……

像個木偶那樣，呆呆地站起來，讓單薄的身體靠上笨重的書架，視線剛好越過一摞老舊的書，看到窗戶外面，斜下方的樓梯上，歡快地跑動著的人兒：年輕的身體即使是在這種異國他鄉也充滿著壓抑不住的活力，被風掀起的黃色裙角和那雙小巧的腳，讓人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去，都覺得賞心悅目。

風兒的嘴角浮起了一絲微笑。

親情是一種很有意思的東西。可能昨天還是素不相識的人，但今天一旦知道了對方和你有著血緣關係的至親，那種感覺立刻就不一樣了。

小可是現在風兒身邊唯一的女兒。

這麼說一點錯誤也沒有，因爲其他的孩子早在幾百年前就已經以成人的姿態，以自己的方式在世界各地生活下去了，現在，即便有一天，突然有一個小孩冒出來，抱住自己的腿喊“太爺爺”，都沒有什麼不可接受的。

只不過是想不起一切和她有關的事情來了而已，只不過把她當成一個必須存在，又不知道爲何而存在的奇怪事物而已。什麼借用了母親的身體而不能太親近，完全是一種藉口，因爲風兒已經一點也記不起來她母親的事情了。

其實記不記得都沒有太大的關係，那只是個自己愛過的女人罷了。漫長的生命裡，愛過的女人太多，不多這一個，也不少這一個。

即使她是作爲神秘歷史被處理、被懸置的，所謂的神界大祭司。

風兒的手指，又一次掠過了面前攤開的一本毫無意義的書，書頁上沒有一行文字。

思緒飄忽不定，好像在某個過去的記憶節點上徘徊，又好像是單純地胡思亂想…隱隱約約地出現了一些模糊的畫面，那些畫面自然和那個女人有關，只是風兒不能確定，那到底是一種回憶，還是自己現在的虛構。

他看見湖。

湖水的顏色，與天相同，寧靜的，淡淡的藍。其餘則是純淨的白。白色的岸，白色的沙，白色的雲在湖裡投下影子。

自己是這白色的一部分。

彷彿是要去赴某個約會，心臟在胸膛中收縮得很緊，每一次的跳動，都帶著一點興奮的疼痛。

到了。

湖面，漸漸呈現在眼前。湖水映著淡藍色的天光，在一片純白之中，竟也顯得鮮豔了。湖的輪廓圓美而柔和，像是大地女神的眼眸。

然而現在他的注意力不在湖上。

那個身影，那個在湖邊默立著的，呆呆出神的身影，燦爛的黃裙有著夏日裡陽光一般的顏色，柔順的發從肩膀柔和的輪廓上流淌下來，一直垂到腰間。

小可麼？

這是第一反應。

當然不是，必然是她的母親啊。

這是第二反應。

反應到這裡就足夠了。風兒定了定神，緩緩地走了上去。

她癡癡地看著湖水，看得出神，竟沒發覺身後有人。

風兒笑了，直接從後面環上她的腰。

“唔…你來了。”她居然沒有被嚇到，反而安心地向後靠過來。風兒的胸膛，觸到了她柔軟的，暖和的身體，再也忍耐不了，撩開她的發，在那白皙的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手從她的腰滑上了她的胸脯。

“我會讓你舒服的…今天一定可以的。”說不清是承諾還是逞強…風兒只知道，這句話一出口，立刻覺得無比愚蠢可笑。

那一刻他明白，這不是虛構，這是真實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