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喬什·喬里斯死了。”

在九獄的最底層，一個漆黑的陰影漸漸從狹間小徑中現(xiàn)身。這個靈體一直都躲藏在[地獄·九獄]和[淨界·煉獄]的夾縫中，靜靜的觀察著這一切。

它沒有雙足，好似縹緲無形的幽靈，從整潔光滑的厚重布袍裡露出一張金燦燦的面具，面具的雙脣呈現(xiàn)出詭異的暗綠色。

它是[猶大]的靈魂，擁有常人難以想象的魂威之力。在槍匠殺穿九獄之時，這位永生者聯(lián)盟的掌舵人一直在默默的注視著芬芳幻夢。

“法依·佛羅莎琳，出來見我。”

猶大常常會舉行靈魂出竅的儀式，他需要深入原初之種搜索魔鬼作爲圖騰——用這些魔鬼來製造神像，取得神肉和神血，造出一顆顆力量的種子，造出仙丹。

這些靈媒聚合物經(jīng)過無數(shù)靈體的淬鍊，以混沌之卵爲代表的藥方丹劑可以使普通人在短時間內(nèi)擁有強勁的靈能，爪牙們繼續(xù)爲主子收集更多的元質(zhì)，創(chuàng)造更多的授血怪胎——這套經(jīng)濟系統(tǒng)撐起了永生者聯(lián)盟牢不可破的僱傭軍體系。

在《神曲》所描述的地獄中，猶大就關(guān)押在背叛者之獄。

這個歷史神話裡以三十個銀幣出賣耶穌的叛徒，本該在九獄之底服刑，可是現(xiàn)實世界中，這位囚徒不光喝到了聖血，嚐到了聖餐，還意圖染指聖盃。

芬芳幻夢從靈薄獄一路殺回人間，猶大通過靈體看完了整場演出，對槍匠鬼魂表達出來的戰(zhàn)鬥力十分忌憚，甚至不敢貿(mào)然試探與之一戰(zhàn)，躲去煉獄的交界地，等到芬芳幻夢離開，他纔敢返回叛獄聯(lián)絡同僚。

在猶大眼裡，聖喬什·喬里斯不過是武仙座的一個小嘍囉，這個傢伙的靈能天賦一般，但是有一顆好學的心，有大毅力大追求，於是成就了一番魔鬼惡業(yè)。

此次槍匠的鬼魂卻突然對這個小嘍囉起了殺心，猶大不理解這種行爲——

——在叛獄之中，在血肉構(gòu)造的牆壘之間，血紅色的山巖界碑裡鑽出來一個面容姣好的鳥類靈體。

它的眼睛就像是幼年的梅花鹿那樣天真無邪，喙嘴和羽毛的特徵像極了百靈鳥。它的兩臂和羽翅連成完整的鳥身，下肢則是修長的金白二色絨毛。

這便是法依·佛羅莎琳的魂威形態(tài)。

兩人在叛獄中交流，能避開所有人的耳目，連會盟裡的其他成員都不知道這條秘密通道，可見猶大最信任的人，便是法依·佛羅莎琳。

“——法依，爲什麼槍匠的靈體突然跑到九獄來了？”

金面具向百靈鳥連連提問，猶大不理解槍匠的靈體行爲，於是要搞清楚其中緣由。

“爲什麼？我感覺焦躁不安，爲什麼呢？爲什麼這傢伙會突然跑到我的獵場來？爲什麼？”

法依：“或許是一時興起？頭領(lǐng)？聖喬什·喬里斯又是什麼人？”

這姑娘從來沒聽過武仙座這號人物，於是不恥下問。

“一個小嘍囉，在無名氏的絞殺行動中僥倖逃走的漏網(wǎng)之魚?！豹q大飄到界碑上，就這麼坐下了：“他何德何能，要槍匠的靈魂親自追殺到九獄來。”

法依漂浮在首領(lǐng)身側(cè)，連忙安慰道——

“——槍匠已經(jīng)死了，或許是聖喬什對靈能的研究太過深入，才招來了槍匠的報復?！?

“不不不不！絕對沒有這麼簡單！”猶大突然激動起來，金面具的表情也變得扭曲。

他很少會呈現(xiàn)出如此狼狽，如此失態(tài)的情感。

只有在法依·佛羅莎琳面前，他纔會完全釋放出負面情緒，作爲一個兢兢業(yè)業(yè)的掌舵者，猶大爲會盟考慮的事情太多太多。

給癲狂蝶聖教尋找合適的魔鬼當信仰圖騰。

給各個戰(zhàn)幫和教派劃分合適的地理版圖，做職業(yè)規(guī)劃。

給香巴拉地區(qū)的主要合作伙伴劃分利益，談短期和長期的生意。

不斷的提醒會盟成員們，提醒這些傲慢的長生者，要時時刻刻保持警惕，要時時刻刻提防追在身後的狼犬。

“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猶大語氣激動的嘶吼著。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麼害怕.”

“槍匠的靈體像極了傲狠明德！它從靈薄獄跌下來，一路施展拳腳，一聲不吭殺殺殺殺殺殺！”

“殺到我面前！你知不知道這有多恐怖？”

“我還以爲它是衝著我來的！”

“法依·佛羅莎琳！”

“智人依靠恐懼心而活，因爲害怕天敵，不斷的消滅天敵才能活到今天。爲了追求安心感，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

“這莫名其妙的槍匠亡魂行動起來好像沒有任何規(guī)律可言！我必須搞清楚其中的原因！”

法依汗顏道：“他已經(jīng)死了，該怎麼追蹤一條孤魂野鬼呢？”

“所以我把你叫過來.”猶大漸漸恢復了平靜，“你給我想個辦法，在下一步行動之前，奪回尤里卡火山城之前，至少得把槍匠的靈體封印起來——聖喬什·喬里斯是個很好的例子?！?

“他要化身魔鬼，於是觸發(fā)了槍匠的追殺詛咒。難道所有[珀灰蝶]的晉升儀式都得停擺嗎？這稀裡糊塗的亡魂已經(jīng)變成了真正的夜魔？癲狂蝶的教徒一旦開始舉行靈能儀式就會遭到這夜魔的攻擊？我不敢想法依！我不敢想??！讓我安心下來！”

“要不這樣.”法依·佛羅莎琳出了個主意，“讓我回到無名氏，回到比利身邊?！?

猶大：“嗯哼?！?

法依：“這兩位學徒和槍匠走得很近，我會引導他們?nèi)ッ匚臅鴰鞂ふ液线m的辦法?！?

猶大：“嗯哼?！?

法依：“然後舉行一個通靈儀式，把槍匠的鬼魂留在物質(zhì)世界，這樣您就”

“你在開什麼玩笑？！”猶大怒道：“我在九獄中見到的芬芳幻夢，它的靈體完整輝光熠熠。如果將它送回物質(zhì)位面——加之其他附身辦法或是傀儡儀式，它會變成另一個人間之神！哪怕把它送進加拉哈德的畫作裡，讓它變成棍棒裡的精靈，那也是糟糕透頂了！”

法依：“您的意思是，反過來想，深淵鐵道方面也沒有這個能力召喚槍匠的靈體了？他們沒辦法向這位英雄的靈魂祈願求助——無法操縱他的靈魂?！?

“對”猶大驚疑不定，反覆唸叨著：“對對.如果傲狠明德有辦法留住槍匠的靈魂爲它所用，它應該早就這麼做了?！?

“我想，這應該與貝洛伯格之靈有關(guān)?！狈ㄒ乐v到了劍靈：“聖喬什·喬里斯所在的薩拉丁鎮(zhèn)，離精靈聖地很近，貝洛伯格在戰(zhàn)鬥中毀損，它的劍靈也回到了這裡?！?

“頭領(lǐng)，我認爲聖喬什一定是觸怒了貝洛伯格，它纔會呼喚主人前來助陣?！?

猶大聽信了這條諫言，“接著說?！?

法依：“如果我們能控制貝洛伯格的劍靈，或許就找到了槍匠的靈體，到時候不光是封印的事情有了著落，說不定還能控制芬芳幻夢，讓這強勁的靈體爲我們所用?！?

“那麼這件事誰來辦呢？”猶大問道。

法依：“就由[John`D·喬迪]來辦吧?！盝ohn`D作爲一個名字，在一般語境中大抵可以理解爲路人甲。

電影文化裡的龍?zhí)捉巧蛘呤蔷巹∨R時起意，沒能來得及命名的男主人公——

——永生者聯(lián)盟的會員們擁有各種各樣的特殊魂威，他們的力量屬性多是消極避戰(zhàn)的，只求自保的。經(jīng)過一次次自然選擇淘汰，留下來的長生者要麼有一顆相對清醒的頭腦，要麼有一手保命能力極強的魂威。

喬迪屬於後者，這位未命名之人的魂威能力非常特別。與之接觸的人幾乎記不住他的模樣，沒有任何印象，生活裡似乎根本就不存在這種“透明人”，他沒有朋友，沒有親人，沒有長久的社會關(guān)係，哪怕是去尋找工作，也是那種見一面就忘記的門衛(wèi)或保安。

每個人遇見喬迪，似乎永遠都是“第一面”，是人生若只如初見的美好印象。

這種使人遺忘自己存在的特殊能力，讓喬迪從公元前二二一年活到了現(xiàn)代社會，永生者聯(lián)盟的會員們也只記得這個代號，要說起這個人，他們根本就沒有任何印象。

是男是女？是高矮胖瘦或年齡幾何？有什麼面容特徵？動作習慣或是國籍種族？聲線如何？通通都不知道，不清楚。

只有一個特殊的郵編可以聯(lián)絡，它的存在是喬迪留在人世間的證明。

會盟能夠通過紙質(zhì)書信和這個神秘人聯(lián)繫，並且共同完成任務之後，只要喬迪再次發(fā)動魂威，連郵編號碼都可能一同消失，書信內(nèi)容也跟著忘記了。

“那麼就由喬迪來辦這件事吧。讓他把貝洛伯格的精靈帶回香巴拉，帶回仙臺港。”

說完這些話，法依和猶大的靈體都消失在叛獄中，從地獄的最深處返回了人間。

一月二十一日，這一天是香巴拉的仙臺府魚市開張的日子。

往龐貝大海的南部羣島去，一片風和日麗陽光明媚。

在三百多海里之外，有這麼一個小島，島上住著一羣快樂的居民。這些人依然保留著封建舊時代的傳統(tǒng)習俗和官員制度，是仙臺府轄下南海自治州宇文島的姜克族人民。

姜克族說中文，這和大夏國自古以來的官方用語有關(guān)，在宇文島的燈塔小屋裡，走出來一個小麥色皮膚的高大男子——他正是剛剛從叛獄回來的猶大。

往村鎮(zhèn)的方向走七百來米，就見到島上豐沃的良田土地，這裡風水極好，年年豐收，自從猶大來到此地傳教，宇文島的居民們?nèi)兆邮且惶毂纫惶旌谩?

“大司祭！大司祭呀！”

宇文島有三個村鎮(zhèn)，其中浪嶼鎮(zhèn)的鎮(zhèn)長守在田邊，就等猶大出門。

他見了猶大，稱其爲大司祭，畢恭畢敬的彎下腰，笑呵呵的問道。

“祭典是今天開始嗎？這一回要多少人呢？”

猶大和藹的應道：“冬天剛過，正是敬神的好時機。再晚一些，你這個兩季的稻米就不好插秧了，漁夫們要去珍珠島搏擊風浪才能帶回一些糧食，會有很多人捱餓的?！?

“那是當然！那是當然了！”鎮(zhèn)長一個勁的點著頭，摟起布袍提著衣袂，扮作一副老學究的樣子，跟著大司祭的說法講文縐縐的調(diào)子：“大司祭，那要多少人呢？”

猶大微笑道：“十六個童男，十六個童女?！?

“我浪嶼鎮(zhèn)出八男八女！成不成？”鎮(zhèn)長問道。

猶大搖了搖頭：“上年秋天，要祭魚神的時候，你們鎮(zhèn)子就佔了大頭，這一回恐怕不行喔——要其他兩個村鎮(zhèn)的長輩點頭，不要破壞島上的團結(jié)。”

說起祭祀這件事，每一年有春夏秋冬四場祭典，爲農(nóng)、牧、漁、林四個大項搞人肉宴會。

誰家出的人肉多，那領(lǐng)土神靈庇護的效果就越強。

浪嶼鎮(zhèn)的鎮(zhèn)長通過去年的漁業(yè)嚐到了甜頭，這宇文島的漁獵行當是暴利中的暴利，深海水產(chǎn)送去仙臺賣，一個季度能撈回來上千萬銀幣。其他兩個鎮(zhèn)子的元老們眼紅，想給大司祭送人肉，都得跪下來排隊。

“真的不能商量了？”浪嶼鎮(zhèn)的鎮(zhèn)長渴求財富，那祭祀儀式裡需要多少人命，他是完全不在乎的，自己管著四百多戶人家，回仙臺的漁船都得經(jīng)過他點頭同意才能放行，交到壯丁們手上的錢只是極小的一部分，哪怕出一戶人家十六萬銀錢當安家費，這些人也會毫不猶豫的賣兒賣女。

三百多萬銀錢，怎麼和五十天的黃旗魚產(chǎn)卵期比呢？那一網(wǎng)下去撈上來的全是真金白銀呀！看著其他兩位鎮(zhèn)長撈錢，這比他虧錢還難受！

猶大有些生氣，他扮作氣鼓鼓的樣子，叉著腰，就要搞個人肉拍賣會。

“你把王老二和趙開喊來?！?

這兩位是宇文島上其他兩鎮(zhèn)的話事人。

到了祖宗祠堂裡，三鎮(zhèn)代表都齊了，一旁的小書童跟著念起癲狂蝶聖教的經(jīng)，算是開場致辭。又見到祖宗祠堂的紅木樑子下煙雲(yún)繚繞，按照大夏傳統(tǒng)，供奉著穀神和羊神，還有一位太陽神。

除此之外便是三鎮(zhèn)的列祖列宗照族譜順序一路排下來。

離人們最近的四個神龕，擺放著奇形怪狀的魔鬼雕像——

——這便是猶大從各個靈界搜來的邪神。

猶大先是念起邪神在宇文島造的業(yè)績，一百五十年之前，這裡還是一個相對原始封閉的小島，是仙臺府的提督命邵南一帶富商王家來此處開荒，是朝廷下的命令。

這地方有狂風巨浪，有窮山惡水，想要從零開始種田，窮王姓四代家業(yè)，六十多位親族，靠坑蒙拐騙向仙臺引進家丁僱工，才把這個島填滿了人。

五年前猶大來此處傳教，首先就解決了種田難的問題，搞定了絕大部分畜牲的瘟疫，指導島民如何治理農(nóng)田蟲災和山水地質(zhì)。

當然了，這些功能都不是邪神賜給猶大的——是現(xiàn)代科學。

宇文島的生態(tài)一天比一天好，但是香巴拉還停留在三四百年前，更像是凡俗世界的古代。對於猶大來說，這片土地是最好的保留地，他可以運用文明世界的知識給邪神做包裝。

“既然你們都不想搞季節(jié)分配製，都想去撈魚。這樣吧。”

猶大滿臉無奈，彷彿是一個受害人。

“公平起見，誰出的祭品多，春秋兩季有黃旗魚和泥頭鮎，這兩個東西最值錢，我就懇求魚神，讓它把魚羣都趕到那個鎮(zhèn)子邊。”

“我出六十人?！奔t番鎮(zhèn)的鎮(zhèn)長王二立刻說。

趙姓鎮(zhèn)長臉紅脖子粗，在宗祖祠堂使勁拍桌嘶聲大吼：“我要送給寶鯉神一百號男?。《际悄贻p力壯的！十六歲小夥子！”

猶大連忙喊停：“不是.祭魚神不用那麼多人肉?！?

說實話，有時候訂單來了，你得考慮邪神們吃不吃得下，萬一喂得太飽，猶大解決不了這麼厲害的魔鬼，他想拿魔鬼做仙丹，也得想想自己有沒有屠宰魔鬼的能力。

可是這貪念一起，就再也收不住了。

這些舊時代的奴隸主哪裡會關(guān)心鎮(zhèn)上居民的死活，嘴巴一張一合，輕飄飄的講一個數(shù)字，就可以決定一兩百條人命如何使用。

最終由財大氣粗的趙氏家族拿到了開春祭典的主辦權(quán)。

猶大滿臉疲憊，最終將血祭儀式的祭品數(shù)量定爲男女各四十八人，不能再多了，但是元質(zhì)的構(gòu)成要足夠好，要膚白貌美的女人，要身強體壯的男人。這些人會集中送進一個柳條所造的大籠子裡，經(jīng)過十四天的交媾和死鬥，被飢餓感和領(lǐng)土意識以及求生本能逐步催化，變成只懂得“吞吃”和“生育”的失智野獸。

活下來的幸運兒，再來一把大火烤熟了，送去宇文島的祭典聖所，投進邪神所在的坑道之中。在一片歡聲笑語裡，在島民手拉著手，唱起傳統(tǒng)民謠，一片天真無邪的美好氛圍中，這儀式會繼續(xù)庇佑生者，帶來幸福和財富。

做完這些事，他立刻動身趕往下一個地點，要回到仙臺港，去另一處洞府找到仙丹作坊。

這便是猶大的工作，一天十六小時，全年無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