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飄著幾團白雲，日頭溫和，一點也不熾烈，風馗首和白曉亦沿著一片連綿的丘陵邊緣進發，丘陵之上，零星的點綴著一片片開墾出來的耕地，種植的作物大多已經荒蕪，可以判斷出，魔道入侵此地，時間不短，而且對這一帶的百姓生活造成了極大的威脅，近乎壓垮。這裡因爲靠近霍零江這條大江，可以算得上魚米之鄉，民風教化也不錯，沒有多少邊陲之地的粗獷，反而顯得很柔順。

不過現在，這一切都成了歷史。

現在還生活在此地的百姓，已經完全被魔道控制，悲慘的淪爲了玩物和食物，簡直成了一片人間地獄。魔道留給這些不幸的原住民唯一一條出路就是，加入他們，接受血腥的改造，然後變成魔頭，這顯然不是一條通向天國的道路，他們死後，終將下地獄，受酷刑，但起碼現在會活著。所以，魔道在這一帶的力量不斷的擴大，囤積了大量低極的魔修兵力。

這一切當然不會使得兩個匆匆的過客生出太多的憐憫和傷感，風馗首和白曉亦現在只是靜靜的看著湛藍的天空，那裡有一頭不算巨大，但絕對稱得上冷酷華麗的黑鳳，在不斷盤旋。他們看著天空，天空上的存在也在看著他們。猛然之間，黑鳳再度發出了一聲鳴叫，一個俯衝下來，讓人看見它背上那個存在的冰山一角。那是一條完全裸露出來的長腿，白皙、結實，線條完美，不加半點掩飾，足以讓任何一個男人垂涎三尺。

看見這條腿，白曉亦輕輕的哼了一聲，鬼使神差的微微轉頭，瞥了一眼風馗首，想從他的眼神當中看出點什麼有意思的表情，不過她立即就失望了，風馗首的臉上，一點變化也沒有，只是更多的冷漠變成了冷酷，很深邃的冷酷。

“雪兒？”

風馗首的聲音突兀的響起，黑鳳背上那條美麗的長腿已經不在。風馗首的面前卻出現了一個人，一個女人，一個冷庫霸道又美麗的讓人窒息的美人。美人一隻看似纖柔的手向前伸出，已經扣上了風馗首的脖子，一雙明亮的大眼睛裡，除了放出亮閃閃的光澤，看不出其他更多的什麼。這個實力強悍的美女扣住風馗首咽喉的手充滿力量，好像隨時都有可能將之擰斷，而且她不會爲此絲毫動容，哪怕眨一下眼睛。她的臉上戴著一隻奇怪的面具，遮擋住了上半邊的臉以及整個額頭，只露出兩頰、口鼻和眼睛。面具猙獰，呈現紫色，幽光氤氳。不過，這些都無法掩蓋她的美麗，這是一種象徵或者可說是一件法寶，絕對不是遮掩。

風馗首靜靜的看著面前的這個充滿力量的女人，臉上爬起一絲奇怪的表情，忽然他伸出了手，動作緩慢，輕輕撫上少女的臉頰，好像一個父親一樣的慈愛。少女的眼中浮現出一絲怒意，臉上多出一片紅暈，忽然從鼻子裡發出一聲氣急敗壞的哼聲，猛然撤手，瞪著風馗首，充滿著一種意味難明的情愫，驕傲的好像誰也無法降服她。不過她還是敗了頭陣。

“羅剎。”

風馗首叫道。

羅剎狠狠的打開撫在她臉頰上的手，語氣冷冷的道：“你來這裡做什麼？送死？”她當然比風馗首更清楚，這一帶對於任何一個仙道之人的危險，絕不止表面上看到的那一點。

“我只是路過這裡，順便幫朋友做一點很有必要的事。”

風馗首很有耐心的說道。對於魔女羅剎，他一直都沒有厭惡感，反而心裡有些意味複雜的好感，上古魔界的那些事情，他覺得既荒誕又美妙。如果可以選擇，他絕不會和羅剎刀兵相見，只是現實的立場是一道無法擊破的屏障，把他們分成對立的兩面。

“路過也不行，繞道，必須。”

羅剎嚴厲的說道。

“是爲我好？”

風馗首很沒有覺悟的問道，很直接，近乎無理取鬧。

羅剎猶豫了一下：“我不想看著你死在別人手裡，你要多活一段時間，然後等我來收拾你。”

“你還是純潔的麼？”

風馗首好像突然記起了什麼，陡然問道。

羅剎大怒，好像一隻發狂的母獸，殺氣凜然：“我要殺了你，現在就……”

風馗首道：“你殺不了我，現在。”平靜而自信。他能感受到羅剎的實力，誰也不可能殺死誰，更不可能現在大打出手。在內心深處，他們是擁抱過，互相吐過苦水的朋友，他們也許會死，但絕不會死在對方的手裡。這種奇妙的關係，甚至比什麼海誓山盟還要可靠的多。

羅剎氣的說不出話來，忽然就笑了，突然看向一旁的白曉亦，冷酷而危險：“你居然還帶著她？”好像，她已經看準了獵物。

風馗首不動聲色，目光在羅剎和白曉亦身上游離，立刻發現了一場奇妙的史詩戰爭，她們的美貌在較量，氣質在較量，眼神在較量，反正是一場全面爆發的戰爭，沒有硝煙，美麗的戰爭。風馗首已經被完全忽視了存在。爲了證明自己的存在感，風馗首輕咳了一聲：“好了，這是一場永遠都沒有結果的較量。羅剎，你們究竟想要做什麼？魔道真的要和仙道開戰？”

羅剎冷冷的轉過頭，看向風馗首，冷笑道：“做什麼？！”羅剎握緊了拳頭，“當然是開戰，一場史無前例的大戰。”

風馗首動容：“這是爲了什麼？”

“公平。”

羅剎的回答簡單而直接，出人意料。

“公平？”

風馗首驚訝。

羅剎：“對，就是公平。當年上古仙魔一戰，魔道惜敗，最終的懲罰就是囚禁，將整個魔道囚禁在上古魔界當中，不見天日。這麼多年來，魔界所有的天才都得不到機會成長，一個囚籠裡面，能有什麼資源？這麼多年過去，被限制住手腳的魔道上下，比之仙道，已經遠遠不如。但是，這場戰爭，我們不會再忍下去了。我們需要公平，對九州世界公平的享有權，和妖道、鬼道一樣的權利。九州世界，是四道共有的世界，仙道沒有資格做主。如果仙道不從，我們就會與這個僞主人展開全面的戰爭，整個九州世界，戰火全面爆發。”

羅剎的一席話，使得風馗首心頭凜然，苦笑了一下：“看來，這已不是一個人能改變的事情了，既然如此，我們後會有期……”未來，他將何去何從，風馗首自己都開始迷茫起來。仇恨？報復？在大災難面前，這些又將算什麼？！

力量！報仇！

風馗首在心底重重重複著這四個字。迷茫的時候，這就是目標，這是兩件大事。他轉身，向霍零江而去。羅剎憤怒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王八蛋，我讓你掉頭，繞道……你會死……”

這也許就是倔強吧，風馗首沒有掉頭，走的義無反顧，好像當年那個風雪交加的晚上，他要去當山賊。直到聽不見羅剎的聲音，他在心裡唸了一聲雪兒，對不起你的好意，然後看向身邊沉默的白曉亦，道：“還想去渙海寶島嗎？”

白曉亦認真道：“如果，你要跳火坑，不要把我拋開，我們一起跳。況且，來殤州，是我的意思。嘻嘻，其實是你陪我一起跳火坑。我們都是笨蛋。”

風馗首心情一下輕鬆很多，淡淡的感嘆道：“往矛頭上撞的感覺，一定不好受吧！”不無苦澀在裡面。有那麼一刻，他有種感覺，他沒有掉頭的原因，竟是所謂的正義感在作祟。原來，這東西，還不曾泯滅。好像一顆飽經蹂躪的小草，終於長大了一些，原來也會有綠色的，甚至還會開出一朵透出淡淡芬芳的小花。

“這纔是真的猛士。”白曉亦取笑道。

“真的傻猛士。”

風馗首自嘲了一下。但是，接下來的路，出奇的順利，什麼連番堵截，老魔降臨，一件都沒有發生，這不由得使得風馗首想起了羅剎那張憤恨的臉龐，心裡感謝了一下這個火辣的魔女。他已經在心裡偏執己見的將羅剎，歸爲了善良一類。這只是他自己的一桿秤而已。好如，白曉亦已經把她歸爲十惡不赦的大惡人。

直到兩人到了霍零江邊的一處渡口，看見一隻孤零零的渡船和一個老船家，風馗首才鬆了一口氣。老船家不是什麼常人，有著一雙毒辣的眼睛，大部分的時候顯得極爲渾濁，沒有光彩，掩蓋在碩大的斗笠下面，當看見有乘客到來時，他的眼中就會閃亮一下，做出判斷。

風馗首和白曉亦走近渡船，老船家佝僂著背，渾濁的眼睛看過來，發出沙啞蒼老的聲音道：“要乘船？”簡短的問話，甚至不問要去哪裡。

風馗首點了點頭。這一條渡船，只去一個地方，那就是渙海寶島。很難想像，這樣一條行將沉沒的破船，能夠駛入渙海深處。但是，這是渙海寶島的船隻和船家，沒人會懷疑。而且你懷疑也沒有用，能不能上船，還得船家說了算。渙海寶島，有這個能力選擇它的主顧，而且這個能力，幾乎沒人敢質疑，仙道門派沒有，魔道妖道鬼道，都沒有。

“嗯，身上的靈石還算過得去。行，可以去。不過，恕老朽直言，只怕這一路，你們不會安生。”老船家緩緩說道。

風馗首一愣，警惕起來。這個時候，一道冷冷的聲音響起：“老傢伙，你的話似乎太多了。”

老船家立刻縮作一團，好像亂世當中的孤苦老兒，弱不經風，只求自保。

一個面目中正的中年男子，正緩緩走來，一雙眼睛，靜靜的看向風馗首，就像老虎看向獵物，沒有兇殘，而是一種自然的本能，卻更加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