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冬評與廟考，景新十六年

天寒地凍，時近黃昏。

谷城之內(nèi)人家，煙火次第亮起，將漫天的陰霾襯托得格外沉重。

地上積雪盈尺，天上仍舊在下，彷彿越下越大。

凌冽刺骨的北風，吹起地上的雪，將整個谷城都變得白茫茫一片。

“嘎吱、嘎吱。”

趙政踩在厚厚積雪上，肩膀揹著粗壯的繩，與地面斜成四十五度，小臉漲得通紅。

“咿呀！”

他鉚足了力氣，想要將後面的鏟犁拖動，但積雪太厚，鏟犁深深陷在雪中，任他怎麼使勁，都無法在前進分毫。

“噗通~”

腳下一滑，趙政整個人印在了雪裡。

在哪裡跌倒，就在哪裡躺下，趙政氣喘吁吁：

“大哥，我拖不動啦！”

趙興將鏟犁從雪地裡抽出來，靠牆一放：“起來，去換小鐵鍬，繼續(xù)鏟。”

“噢。”趙政撲騰著從雪裡爬起來，從家中的院子去拿鐵鍬。

各人自掃門前雪，此時的康平坊，陸陸續(xù)續(xù)有左鄰右舍出來清理積雪，爲人馬通行騰出一條道路。

趙興擡著頭，看了看天空，也感覺到了一絲冷意。

如今已是小雪節(jié)氣。

離上次的玄天教襲擊事件，已經(jīng)過去了半個月。

“小雪節(jié)到下大雪，大雪節(jié)到?jīng)]有雪。”

“一候虹藏不見；二候天氣上升地脈下降；三候閉塞而成冬。”

“在這個節(jié)氣，我連感應(yīng)地脈都變得有些困難了，行雲(yún)的高度也無法壓得太低了。”

“不過冰雨法術(shù)威力只增不減，地脈雖然下降，但陰風只要能招出來，威力同樣比之前增強不少。”

趙興帶著小老弟將門前的雪鏟得差不多了，隨後提著幾斤蔡夫人制的醃菜和臘肉，還有魚乾，朝著薛府走去。

到達薛府，無需通報，門子見了趙興就直接開了門。

老司農(nóng)此時正在院內(nèi)一處高竈前忙活。

“老師，怎麼這麼早就起來釀小雪酒了。”趙興放下手裡的東西，跑過去搭手。

“沒什麼事幹，也閒不住。”薛聞仲笑著接過趙興遞過來的長勺，站在梯子上往酒窖中攪拌。

柴房內(nèi)有一個穿著薄衫的青年，抱著一捆柴走了過來。

他和薛聞仲有六七分相似，正是已經(jīng)刑滿釋放的薛柏。

“小師叔。”

“嗯，給我吧。”趙興將薛柏手中的柴接過來。

薛柏是老司農(nóng)的孫子在立冬之後沒幾天就被放了出來。

當時趙興還隨薛聞仲一同去郡城接了趟人。

出獄的時候，薛柏說話不緊不慢，表現(xiàn)得恭敬有禮、在得知趙興是爺爺?shù)牡茏俞幔阕鸱Q趙興爲小師叔。很難和那個因爭風吃醋把人打傷的放蕩青年聯(lián)繫起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牢裡捱了毒打，總之和薛柏接觸幾次下來，趙興的觀感還挺不錯。

薛聞仲也更開心，孫子能改過自新，那是再好不過。

學生又表現(xiàn)出色，青出於藍勝於藍，所以這些天薛聞仲心情很好，見誰都是樂呵呵的模樣，連精神狀態(tài)都比以往好很多。

忙活了一陣，薛聞仲從梯子上下來。

“你不用老是來看我，冬評之後，立春就是廟考。”

“朝廷的考覈，尤其是理論，會涉及十九州不同地域的天時地利以及植物，你還是該多多學習，專心備考。”

“是，吃完飯我就回去看書。”趙興道。

“吃飯還早得很，看書去我書房裡看吧。”薛聞仲拍了拍手，微笑道，“我現(xiàn)在能教你的也就這些理論知識了。”

十二月七日，大雪。

東湖都已經(jīng)結(jié)起了一層厚厚的冰，谷縣周圍的許多水道都已經(jīng)冰凍，無法通行。

唯有幾條主流江道還在勉強運轉(zhuǎn)，不過也極大的影響了南陽郡的商業(yè)活動。

因爲南陽郡比較吃水道運輸交通，如果不能保證漕運，凍上個一兩個月，城裡的物價就得飛漲。

“大雪冰凍南陽各地，谷城也受了災(zāi)。”

“這算是一場程度不低的冰災(zāi)了。”

“往年南陽郡，都沒有這麼極端的天氣過。”

冰災(zāi)降臨，各地司農(nóng)監(jiān)官員也開始忙碌起來。

由於涉及整個南陽郡，單單一縣之地解凍都還不行，還得由郡裡統(tǒng)一調(diào)配。

否則伱谷城這截河道解凍，要不了一天，上游的冰層就會飄過來，再度凍住。

對下游也有所影響水流會溢出冰層表面，還不一定會造成什麼影響。

要是冬天再來場洪災(zāi)，那可真是要了老命。

陳時節(jié)要站好最後一班崗，於是他帶領(lǐng)著司農(nóng)監(jiān)官員開始在四地奔走，已經(jīng)有好些天都沒回來。

“平常時期如果對天時改動得太多，沒有合乎真正的五行均衡，那麼等到問題在暗處積累，就會造成難以抵抗的大天災(zāi)。”薛聞仲在府上給趙興分析著這次雪災(zāi)形成的原因。

“由山縣、湖縣、明山縣、水合縣等十二縣之地，在今年的前三個季節(jié)裡，司農(nóng)監(jiān)官員或是偷懶，或者能力不足，以法術(shù)多次改變天象。”

“從郡城發(fā)佈的通告來看，他們在解決問題上治標不治本，所以導(dǎo)致了這十二縣之地，陰氣過於積重，而陽氣又過於上升。”

“立冬過後，小雪節(jié)氣的威力便出現(xiàn)了成倍的增長。”

“其中又有明山、水合、黨月三個縣的司農(nóng)主官犯了嚴重的錯誤，他們沒有發(fā)現(xiàn)根本原因，反而是想要逆轉(zhuǎn)小雪氣節(jié)，重新立冬。”

“結(jié)果導(dǎo)致問題徹底爆發(fā)，自這三縣的地脈完全深降，陰氣往旁邊擴散，還連累了其餘縣。這三縣的司農(nóng)官恐怕今年的考評恐怕會很難看，若是處理不好，可能還會貶官。”薛聞仲道。

趙興將文書拓本拿起來看了看，範東平給這三縣的下行文書都是用的‘檄’，行文劈頭就是‘告水合縣司農(nóng)監(jiān)令……’。

單看公文樣式和開頭，就知道這三縣所犯過錯很大。

因爲其餘的縣，下行公文都是用的‘牒’，行文開頭也只是宣、問、察，口氣也比較溫和，而且文牒只是內(nèi)部投遞，不予公開。

“這些錯誤案例，你需引以爲戒，來年說不定都會在廟考中看到類似的題目。”

“是，我會好好看看。”

十二月二十一日，冬至。

冬至三天，也爲冬評。

由於冰災(zāi)，谷城司農(nóng)監(jiān)，沒有再出實地考覈，而是按照南陽郡的指示，把這次冰災(zāi)作爲了案例，當做題目出給了吏員們。

趙興本無需參考，但他也還是去了。

三日後，南陽郡司農(nóng)監(jiān)公佈冬評結(jié)果。

谷城獲得廟考名額的，僅有十五人。

按照慣例，這十五人，恐怕還只有三分之一，甚至五分之一能夠通過，得以正式納官。

至於司農(nóng)監(jiān)其餘四百多人，全部成了陪跑的，連廟考的資格都沒有。

“今年又白忙活一場。” “只有十五個廟考名額，去年都有二十五個。”

“有什麼用，去年二十五個，最後也只取了五個。”

“那五人選調(diào)去了上黨、鳳山等地，遠離家鄉(xiāng)千里之遙，有什麼好的。”

“別酸了劉兄，那至少也是從九品了啊，真要是給你這個機會，你爬都會爬過去。”

“那倒也是，哈哈哈哈。”

告示榜單前，許多吏員紛紛議論著。

趙興也抽空去看了看，當他過來的時候。

許多吏員都紛紛讓開位置。

“趙興過來了！”

“趙兄，恭喜了！”

“都讓讓，讓趙大人先看。”

“這十五人中，趙興的機會最大，是我谷城司農(nóng)監(jiān)的希望啊。”

趙興拱手回禮，在看完告示之後也沒多做停留，很快離開。

一月五日，小寒。

陽氣略增，持續(xù)了許久的冰災(zāi)，在南陽郡各縣通力合作下化解，迴歸正常水平。

忙碌了一個多月的陳時節(jié)，也終於返回了谷城。

“明山、水合、黨月這三縣的司農(nóng)監(jiān)官員，真他孃的是蠢材啊。”

“老子跑過去幫忙這半個月，差點沒給這三個地方的蠢貨給氣死。”

陳時節(jié)喝著小雪酒，一邊吃著烤肉，直到現(xiàn)在都有些激動。

“怎麼回事？”趙興問道。

“還能怎麼回事，蠢的！尤其是水合縣的司農(nóng)！”

“水合縣處於四水交匯之地，五百年前李二郎和其父李玉，將濱江分爲內(nèi)外兩支，仿照曹溪真君的做法，修堤作堰架設(shè)歸元水車。”

“又設(shè)了離堆、回沙堰、寶瓶口、魚圍四處法陣，結(jié)合地勢，把四水之患變爲了益處。”

“十五年前，這些法陣、工程出現(xiàn)了缺口和老化問題，需要時不時進行維護。”

“本來按照李玉和李二郎的辦法，依樣畫葫蘆的解決便是了。”

“可這水合縣的司農(nóng)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非要去學曹溪真君的做法，在本縣開挖了八條渠道。”

“又一口氣架設(shè)了一百零八架五行水車。”

“那地方本來就水脈洶涌，地脈脆弱，李玉父子雖然也學的是曹溪真君，但它考慮了水合縣的形式，所給出的辦法已然是最佳選擇。”

“結(jié)果水合縣的蠢貨自作主張，以爲自己超過了前人的水平，居然也想效法曹真君，在水合縣養(yǎng)一座靈山出來！”

“他花了十五年時間做這件事，不但沒成效，反而把水合縣的地脈給搞崩了。簡直是愚不可及！”

趙興好奇道：“十五年才發(fā)現(xiàn)問題？”

陳時節(jié)哼道：“怎麼可能？問題早就出現(xiàn)了，只是這蠢貨認爲自己有能力做到，死不悔改，每每出現(xiàn)天時地利之異常，他便用法術(shù)強改。”

“老子過去一翻司農(nóng)監(jiān)的記錄，差點沒忍住想把他打死，這混賬居然在短短十五年間裡，偷偷的改了三百多次四時！”

“其中夏秋兩季的節(jié)氣，更是被他反覆改了一千多次！”

“自作聰明，愚不可及，我過去幫忙，他還硬覺得自己沒錯！說什麼再給幾年時間就能解決。”

趙興詫異道：“怎麼會有這樣的人，你是怎麼做的？”

陳時節(jié)道：“我見不得蠢貨，尤其是腦袋一根筋的蠢貨，說了幾句不聽，直接把他丟河裡了。”

“他不是覺得沒錯嗎，那就讓他去感受一下到底錯沒錯。”

龍肖在一邊偷笑道：“老陳用的是囚水法，沒個十天他上不來，老陳在水合縣待了多久，他就在河裡淹了多久，最後還是郡裡來了人，纔將他放出來。”

趙興舉起酒杯：“陳大人威武！值得敬一杯！”

陳時節(jié)和龍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吐槽完之後，他總算覺得心裡舒服多了。

說完公事，陳時節(jié)問道：“你跟著老司農(nóng)學習得如何？”

趙興道：“已有一成把握。”

陳時節(jié)詫異道：“怎麼才一成？”

“一成說的是考不過的意外情況，剩下的九十九成則是順利納官。”

“哈哈哈哈，你小子。”

一月十九日，大寒。

歲終，尾牙節(jié)。

此時谷城內(nèi)外，已經(jīng)很少有人出去做工。

家家戶戶除舊佈新，街里街坊開始串門吃喝，走親戚。

不是在這家吃，就是在那家吃。

趙瑞德都不再練武，而是帶著蔡夫人到處走親訪友。

至於趙興因爲要備考，就沒有出去走動，但也和宗世昌、陳子餘、錢冬等人吃喝玩樂了幾天。

連趙政，都難得的有放鬆時間，不再練武，整天就開開心心的到處玩樂。

這天，趙政跑進趙興的房間，一雙黑眼珠，四處的打量著。

“找什麼？”

“大哥、你上次的爆竹還有嗎？”趙政問道，“再給我一些，要威力大一點的！”

“給你幾個小的就不錯了，還威力大點？你要炸縣衙啊？”

“而且我不是給你了不少嗎，怎麼這麼快就耍完了。”

趙興問道：“都說說，你用來幹嘛了？”

趙政眼神有些躲閃：“也沒什麼，就是和二狗子他們一起玩了。”

“嗯？你是不是惹禍了？”

趙興剛說完，外面就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開門，開門！”

“天殺的趙瑞德，老子在蹲茅房，你家那王八蛋給我丟的什麼玩意？！”

“開門！混賬東西……”

趙興：“……”

二月三日，景新曆十六年，春。

萬物復(fù)甦，冰河解凍。

趙興走出了家門。

大周吏員一年一度的廟考，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