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天色還早，他出了門就近趕到了第二名死者，維瓦爾第銀行員工的家中。

死者法奎爾今年三十三歲，生活在艾爾蘭德城中產(chǎn)階級的居民區(qū)，一棟裝飾得精緻、講究的三層紅色小洋樓裡，他還有著一對可愛的兒女，一位漂亮的妻子米莎。

簡直是人生贏家。

法奎爾未曾預(yù)料到自己會突然倒下，根本沒有任何機(jī)會交代後事。

作爲(wèi)家裡中唯一的勞動力，他的死亡對整個家庭而言無異於滅頂之災(zāi)。

家庭主婦米莎瞬間崩潰，都不知道自己這幾天是怎麼挺過來的。“法奎爾走了，家裡完全沒有收入，兩個孩子要怎麼活？”

女人牽著兩名懵懂孩童的手，渾渾噩噩地徘徊在自家的大門前，白皙的臉上陰晴不定。

“這位女士，冒昧地問一句，您可是法奎爾先生的遺孀？”

突然一個溫和的聲音闖了進(jìn)來，她眼含迷惑，面前那個的陌生的男人頭髮極短，幾乎是光頭，瞳孔暗金色彷彿野獸，看一眼也讓人心驚膽戰(zhàn)。

雖然臉上卻帶著友善的笑意。

她繃緊了身體，將兩個孩子護(hù)在身後，緊張地問，

“你是……你是獵魔人？”

這副樣子真是太顯眼。

羅伊也無奈，半真半假地答道，

“沒錯，我是蛇派獵魔人羅伊，我的一位好友同您丈夫一般遭遇不測，我想抓出真兇，替他報仇。不知您是否願意配合我回答幾個問題？”

兩個五六歲的孩子聞聲抓緊了女人的胳膊，而後者臉上也閃過畏懼之色，盯著他打量了好久。

“獵魔人……那你的調(diào)查……兇手有線索了嗎？”

“抱歉，還沒有。”羅伊搖頭，他注意到兩個孩子和女人慘白的臉色、消瘦的體態(tài)，“我應(yīng)該先把話說清楚，如果你願意回答我的問題，我會給您一筆微不足道的慰問金，”

他掃了一眼兩個小孩子，

“我想你現(xiàn)在大概非常需要這筆錢……事情過去了好幾個月，沒人能給你們一個交代，些許財(cái)物，不成敬意。”

女人聞言突然止住了哭聲，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狐疑，直到羅伊將那大約五克朗的錢袋鄭重地遞了過來——花錢的地方太多，他得精打細(xì)算。

女人這下哪還管他究竟什麼身份，忙不迭地衝著少年鞠躬，泣不成聲地說，

“感謝，感謝這位獵魔人老爺，家裡都揭不開鍋，孩子已經(jīng)餓了兩天！快，莉特，科林，給獵魔人老爺鞠躬！”

“混的這麼慘？你丈夫生前沒有任何儲蓄？”羅伊放緩語氣，順勢問道。

米莎沒有多想，苦笑道，“法奎爾的工資大部分用來還房屋貸款，還要支付我和孩子的生活費(fèi)用，每個月入都不敷出。”

“原來這個世界也有房奴和孩奴。”羅伊心頭嘀咕了一句，他又拉家常似隨口扯道，

“照理說在維瓦爾第這種蜚聲世界、信譽(yù)良好的大銀行工作，收入應(yīng)該不錯。你家法奎爾三十來歲了，還沒能還完貸款？”

“沒辦法。”女人拍了拍自己身後兩個小孩子的腦袋，眼神望著自家的大房子微微出神，

“艾爾蘭德是座大城市，物價很高，而咱家更是靠近市中心的房子，房價貴的驚人，還了五年至今仍有一筆錢沒有還完。”

女人聽著這話，眼中卻閃過一絲怨恨，“只是……”她突然絞著雙手，扭扭捏捏，支支吾吾。

羅伊心頭一動，趕緊說道，“如果有什麼難題不妨說給我聽聽，沒準(zhǔn)我能幫你。”

女人低下頭沉吟了片刻，“您真的是獵魔人？”

“傳聞中獵魔人是變種人，沒有感情……不可能給無關(guān)的死者家屬什麼慰問金，態(tài)度也不會像您這麼平易近人。”

“這只是傳聞，獵魔人有好有壞，”羅伊索性開誠佈公地說，“你只需要知道，我對幾位沒有惡意，我的確想找出兇手。”

他現(xiàn)在開始想念獵魔人的亞克席法印。

“如果可以的話，我把錢還給您，”女人咬著嘴脣，“再給您一些，但不多，我希望您能幫我的丈夫洗刷污名。”

“污名？什麼污名？”羅伊詫異地看了女人一眼。

“法奎爾死掉後，銀行就收回了我家的無息貸款，還污衊他監(jiān)守自盜，一直在偷偷藏錢。”

女人顯然非常信任丈夫的爲(wèi)人，激動地臉色通紅，“可家裡哪兒有多餘的錢？我和他當(dāng)了十來年的夫妻，我一清二楚，法奎爾就是個模範(fàn)丈夫，每天下了班準(zhǔn)時回家，從不在外面胡混，更沒帶回除了工資之外的一個銅子兒！而且一直以來勤懇老實(shí)，在同事裡口碑很好……您可以隨便去問！”

“不瞞您說，尊敬的總行行長維瓦爾第先生曾經(jīng)接見並當(dāng)面嘉獎過他。授予他維瓦爾第最優(yōu)秀員工的榮譽(yù)。”

“我不相信法奎爾會做出那貪污公款的事來！”

羅伊沒有收下女人的錢。

他原本就要調(diào)查死者的身份信息，也不想從一個可憐的單身媽媽手裡要錢。

少年來到了艾爾蘭德城最大的維瓦爾第銀行外，躲在外側(cè)的巷子裡靜靜等待。

直到下午有員工開始離開，悄然尾隨一箇中年人。

因爲(wèi)尚未掌握獵魔人的亞克席之印，他用最粗暴直接的手段，麻袋套頭加上威逼利誘。

那個老員工還以爲(wèi)被最近的連環(huán)殺手盯上，還沒開始拷問便被嚇出尿來，倒豆子一般吐露出前因後果。

羅伊聽完忍不住嘆了口氣，真相與那個女人的陳述截然相反——銀行並沒有冤枉法奎爾。

維瓦爾第的員工每次下班前，都會被搜身檢查以防貪污，法奎爾卻偷偷把錢藏到了廁所的暗格裡。

可惜他還沒找到機(jī)會把錢弄出來，就被兇手虐殺——再往後，新來的員工接手他的賬目查出了那筆奇怪的虧空，導(dǎo)致東窗事發(fā)。

“法奎爾貪污了銀行的財(cái)產(chǎn)。”

那麼兇手殺他是因爲(wèi)這個原因嗎，一個鐵面無私的高階吸血鬼？

……

瞭解完銀行職員的信息，羅伊又馬不停蹄地來到艾爾蘭德城東——死狀悽慘無比的乞丐日常的“工作場所”。

輕而易舉，他在這附近找到了對方的“同事”。

“唉，老巴爾，我十年的兄弟……我多麼想找個人傾述關(guān)於他的滿腹牢騷，只是揚(yáng)克已經(jīng)餓的沒有力氣多說哪怕一個字……”

衣衫襤褸的乞丐歪著腦袋、咧著滿口黃牙，一副自憐自艾的表情，他那隻覆滿髒泥、黑乎乎的手卻悄然把破碗往少年面前推了推。

“叮咚”，幾枚黃澄澄的銅幣撞上木碗的邊緣，乞丐瞬間瞇起了眼睛，哈巴狗一樣撲到少年面前，想要親吻他的皮靴。

羅伊向後退出了一小步避開他的襲擊，接著揮了揮手。

這世道，果然還是得金錢開路。

“別浪費(fèi)時間，跟我說說，你的好兄弟死前有沒有什麼異常的表現(xiàn)？”

揚(yáng)克頗爲(wèi)寶貝地咬了咬那枚克朗，接著搖頭，“老巴爾很正常，還是像往日那樣半死不活地躺著。有客人路過就抖抖兩條爛腿、再叫喚幾聲，賣相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你真是他的好兄弟，評價得很中肯。”

揚(yáng)克越發(fā)起勁，

“吃這行飯，比的不就是誰更可憐？”

“說實(shí)在的，我挺羨慕他瘸著兩條腿一動不動就能惹人可憐，一天的收入能頂?shù)蒙衔覀冞@種到處躥地盤的乞丐三天。”

“他在乞丐裡他絕對算得上富裕階層，躺著不動就吃喝不愁，人也養(yǎng)的白白胖胖。只是……誰想的到一個晚上過去巷道里就找不見他的影子，人就這麼不在了。而且聽說死前很痛苦，活生生的人被一棵樹給穿了進(jìn)去……嘶……”

揚(yáng)克縮了縮脖子，一臉畏懼地咒罵，

“兇手簡直是瘋子和變態(tài)！如果兇殺案繼續(xù)下去，我得考慮離開艾爾蘭德，換個地方討份活路。”

“叮咚——”羅伊又丟了一枚銅子兒，“照你說，他收入不錯又沒有高昂的消費(fèi)，平時肯定能攢下一筆錢？”

乞丐喜滋滋地?fù)炱疱X幣，搖頭。

“您知道嗎？咱們乞丐要向組織繳稅的。而老巴爾‘大公無私地’把生活費(fèi)以外的錢都上交了。爲(wèi)此‘乞丐幫’的長老一直很欣賞他這棵搖錢樹，專門打了招呼，幫裡兄弟沒人敢欺負(fù)他。”

“那有沒有什麼仇人，或者不良嗜好？”

乞丐瞇著眼睛，脫口而出道，“這傢伙懶得跟任何人計(jì)較，仇人沒聽說過。他平日裡除了吃飯喝水，其他時間都在‘挺屍’，就算有錢也懶得去酒館、賭坊找點(diǎn)樂子。我琢磨著，對他而言，大概睡覺就是最大的快樂！”

羅伊臉色詫異，世界上真有這種人，明明有錢，卻好似無慾無求，連吃喝玩樂都懶得動手？

“相處了十年，你怎麼評價老巴爾？”

“你說話真是文縐縐的，一個乞丐，又不是大人物談什麼評價？”揚(yáng)克聞言，終於正兒八經(jīng)地摩挲著下巴思考了半天才說，

“懶！我這個沒文化的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總之他已經(jīng)懶到一定的境界。當(dāng)初長老覺得他‘實(shí)在’，想要賞他一份活計(jì)，結(jié)果巴爾想都沒想就拒絕，還說什麼‘既然躺著就能把錢賺，還起早貪黑工作，是不是傻’？”

“我想了了很久， 我覺得他的話有一定道理。如果我每天的收入有他那麼多，別提有多快活！”

羅伊在揚(yáng)克戀戀不捨的眼光中離開，又去尋了幾個乞丐，得到的回答八九不離十，老巴爾這個瘸子，在整個艾爾蘭德城的乞丐界都排的上名號，他的懶衆(zhòng)所周知。

如果說銀行員工是因爲(wèi)貪污錢財(cái)才被盯上，那又老又瘸的乞丐巴爾又究竟啥地方得罪了兇手？

難不成兇手看不慣他那副混吃等死，天生軟骨頭的模樣？

羅伊思忖了片刻，有了一點(diǎn)頭緒，但還不能確定，他準(zhǔn)備去親王行宮瞭解僕人的信息。

即將動身之際，猛然想起老哈克的麪包房不就在這附近。

誰是老哈克？四個多月前，那位兒子被變形蛛害死的老頭。

也不知道對方現(xiàn)在過得咋樣，有沒有查清楚兒子身上的劍傷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