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遠方正端著一個茶杯趴在桌上看圖紙，右手裡還拿了一支鉛筆，不時在旁邊的草稿紙上演算著。他雙眼有些發紅，但是看得出來，精神卻很好。

“唐主任來了啊？坐吧。”林遠方擡起頭來，看到是唐曉程走進來，就用手指了指沙發，隨口說一句：“要喝茶，自己泡啊”然後又低下頭去，研究圖紙。

唐曉程實在是好奇桌上究竟是什麼圖紙，竟然能夠讓林遠方研究了一個通宵，現在依舊還在研究。不過還是控制住自己的視線，沒有往圖紙上掃，而是望著林遠方，輕聲彙報道：“縣長，中原物資採購局的包局長已經到了黃河汽車修配廠。”雖然唐曉程對林遠方擠了賀之春的縣長位置有很大成見，但是林遠方這種廢寢忘食的工作精神還是讓唐曉程心中產生了一點變化。賀之春賀縣長身上不也正是有這麼一種工作起來不顧身體不要命的精神嗎？

“哦，已經到了，這麼快啊？”林遠方擡起手腕看了一下手錶，自己也笑了起來，“可不是，已經快十一點了呢”

他站起身，把桌面上一大疊圖紙收拾好，整理一下，塞進一個文件袋裡，然後對唐曉程說道：“唐主任，那咱們也出發吧，讓客人久等，總是不好的。”

唐曉程看著林遠方左手端著水杯，右手拎著公文包和文件袋，累累贅贅的，下意識的想伸手幫林遠方接過來，但是腦海裡又想起賀之春，終究是沒有動。他跟在林遠方後面，小聲說道：“縣長，我把政府辦秘書科的人員檔案整理了一下，等你有時間了，我給你拿過來好麼？”

林遠方知道唐曉程這是讓自己挑選秘書，就笑了笑，說道：“行啊，等咱們見過軍隊領導，回來後你就拿給我。”他心中想道，是該選一個秘書了，不然工作起來還真有點不方便呢。

走出五零八門口，卻看到趙大磊鬍子颳得乾乾淨淨，穿著一身嶄新的西裝等候在外面。林遠方往趙大磊袖口上掃了一眼，看到袖口的商標已經拆去，就微微點了點頭，心中說道趙大磊雖然年紀大了點，但是還是見過一點世面的，知道把袖口的商標拆去。林遠方當初在邙南的時候，就看到縣委小車班一些年輕司機，西裝都穿舊了，可是袖子上的商標還捨不得拆掉，整天舉著商標到處晃悠，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他穿的是名牌西裝一樣。也還別說，趙大磊這麼一捯飭，還真是利落了許多，整個人精神抖擻的，看著哪裡像是五十六七歲的人啊？

趙大磊見林遠方出來，就搶著伸手從林遠方手中接過水杯和公文包，然後閃到走廊一邊，恭敬地讓出了道路。

唐曉程看了就有些驚奇，心說趙大磊這個千年老榆木疙瘩怎麼忽然間就開了竅了，也懂得幹這些事情了？看來昨天他女兒的遭遇對趙大磊觸動很大啊，如果不是碰到林遠方，恐怕趙雅雯一輩子都要揹著那個黑鍋了吧？

趕到黃河汽車修配廠，已經是十一點鐘了。林遠方來到廠長辦公室外面，就被警衛員攔住了去路：“幹什麼的？”

林遠方聽了心中就有些好笑，他堂堂的一個白牆縣縣長，卻被一個小警衛員問是“幹什麼的”。唐曉程臉上也有點掛不住，雖然他內心深處還是比較排斥林遠方的，但是這並不代表他可以看著林遠方被人輕視。不管怎麼說，林遠方現在都是白牆縣的縣長，代表著白牆縣的臉面。

“態度端正一點小同志，你是怎麼跟首長說話的？”唐曉程黑著臉，態度非常嚴肅，“這是我們縣長，要見你們包局長”

林遠方揹著手站在那裡，雖然沒有說什麼，內心中卻不認同唐曉程這種做派。如果語氣強硬一點，發一點脾氣，就能解決問題，那麼今天還需要他過來談判嗎？看來拆遷指揮部之所以會和黃河汽車修配廠方面起衝突，絕對不是偶然啊

聽說面前這個看起來比自己還年輕的青年是縣長，警衛員還是吃了一驚，狠狠地看了林遠方兩眼，似乎不相信林遠方真的是什麼縣長。不過看林遠方揹著手站在那裡的氣勢，警衛員又有點相信了。就人家那樣的氣勢，連局裡那些團長們，比起來似乎也有欠缺吧？

見警衛員還將信將疑地站在那裡，林遠方淡淡一笑，面色平和地說道：“我有工作要和你們包局長談，耽誤了正事，你負得起這個責任嗎？”

警衛員這時再無什麼懷疑，他說道：“請你們等一下，我這就去向首長彙報。”

廠長辦公室裡，包長征正坐在沙發上喝茶，在他旁邊，黃河汽車修配廠張廠長正侷促不安地站在旁邊，不知道該說什麼。

警衛員進來報告，白牆縣林縣長到了，要見首長。

“哦？來了？”包長征一笑，放下茶杯，對警衛員交代道：“你把他們帶到會客室，泡一杯茶，十分鐘之後放他們進來。”

警衛員領命出去，對林遠方說道：“首長正在忙，請你們到會客室喝一杯茶，休息一下，十分鐘後過去。”

林遠方點了點頭，和唐曉程一起到了會客室，坐在那裡喝茶。見警衛員走了出去，唐曉程就憤憤不平地說道：“急忙忙通知我們過來，來了卻又讓我們等，架子真大”

林遠方擰開茶杯蓋，悠然自得地呷了一口茶，瞥了唐曉程一眼，胸有成竹地說道：“十分鐘而已，我們等得起。”他這次帶來了殺手鐗，不怕包長征不答應。

十分鐘後，林遠方和唐曉程起身又來到廠長辦公室外。警衛員就又進去通報：“首長，縣裡的客人到了。”

包長征一手端著茶杯，一手拿著報紙，頭也沒有擡地對警衛員說：“告訴他們，我有個電話，請他們再等等。”

警衛員心中暗笑，卻強忍著，一臉嚴肅地出來告訴林遠方，首長正在打電話，請他們再等等。

中間警衛員又進去了兩次，包長征專注於手中的報紙，頭都沒有擡。

到了十一點二十二分，包長征的“電話”終於“打”完了。於是在黃河汽車修配廠廠長辦公室內，中原軍用物資採購局副局長包長征同志和白牆縣縣委副書記、代縣長林遠方同志親切握手寒暄。

“包局長真是公務繁忙啊”林遠方一邊寒暄，一邊揶揄道。

包長征一邊驚訝著林遠方的年輕，一邊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著謊：“沒有辦法啊我們後勤部門，忙起來就沒有個完不好意思，讓林縣長久等了啊”

於是包長征就把林遠方讓到沙發上，兩個人隔著茶幾，面對面地坐下。包長征一邊吩咐人給林遠方倒水，一邊摸出一根香菸，靠在沙發上，不慌不忙地抽了起來。反正現在的事情物資採購局這方面佔著主動，著急的是白牆縣，該怎麼開口，由著他們去吧。包長征今天早上一上班就見識了林遠方的手段，心中正好奇白牆縣新來的林縣長是什麼樣了不起的人物，這大老遠趕到白牆縣一看，卻是一個年輕的小夥子。這樣的人擱在部隊上，也不過是一個剛當兵的生瓜蛋子，怎麼在地方上就成爲了一縣之長了呢？包長征頂著包家子弟的光環，自認爲升的已經不慢了，可是也還是在三十歲才當上團長，比起眼前這個林縣長還是差好大一截子。這個林縣長看起來很可能不會超過二十五歲，別說是他這個包家旁系，就是在包家嫡系子弟中，也沒有二十五歲就當上縣團級的青年才俊啊

林遠方看著包長征一副老神在在的神態，就知道這位採購局的首長是打算和他耗上了。沒有辦法，誰讓是地方上急於要黃河汽配廠搬遷，修通新舊城區之間的公路呢？還是自己先開口吧。

“包局長，”林遠方輕輕轉著茶杯，望著包長征，“關於此次軍地糾紛的處理措施，前一次我們縣已經派專人向你們彙報過了，相關責任人也都已經按照紀律法規進行了嚴肅處理，不知道你們對此還有什麼意見沒有？”

“沒有什麼意見，你們地方上處理措施很得當，也很得力，我們局裡對此很好，很滿意。”包長征打著官腔說道。如果單單就事論事來說，地方的處理措施的確是恰當的，甚至連白牆縣的縣長都因此被換掉了，採購局這邊還能挑出什麼毛病？但是對採購局來說，這還不夠，還不能彌補他們丟失的面子。想一想看，軍隊上的人竟然被地方上給打了，如果不能爭取到更大的彌補條件，這讓兄弟單位知道了，該會如何嘲笑啊？

“滿意就好”林遠方點了點頭，也不再說這個話題，而是話鋒一轉，談起這次過來的主要目的，“包局長，那麼咱們接下來，是不是應該談一談黃河汽車修配廠倉庫的拆遷問題？當初我們地方上可是和你們訂好了拆遷協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