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內(nèi)一座大宅院中，處處燈火通明，但整座宅院不聞一點人聲。廳中人影幢幢，或坐或立，少說也有十二三人，但沒有一個說話，連咳嗽之聲也沒有，當(dāng)真是靜得連繡花針躍在地上也能聽見。
大廳當(dāng)中的一張?zhí)珟熞紊希粋€年約五六旬之間的老者，相貌威嚴(yán)沉毅，雙目開閉之間，炯炯有神。
外面?zhèn)鱽矶鹱又暎械娜她R齊顏色大變，只有當(dāng)中的老者神色如常。他緩緩環(huán)視衆(zhòng)人一眼，沉聲道：“二更已到，你們都回房去，老夫也該準(zhǔn)備一下，整理一點東西……”
左邊三個面目相肖的青年一齊站起來，年紀(jì)最大的一個嘶啞地叫聲“爹爹”，聲音中隱隱流露出一種沉鬱悲痛的意味。老者面色一沉，擺手道：“去，去，不要再說。”
右邊那個年紀(jì)四旬的威猛漢子站起身軀，緩緩道：“師父，那些對頭們別說無人見過，就是你老也從未提起，弟子們也是無意中從別人口中聽說武林以往有這等幾號人物……”他微微一頓，掃視其他的人一眼，只見大家都在點頭，便又接著說道：“他們既然失蹤已久，雖說半個月前留下標(biāo)記，說是今晚三更必到，但很可能是別的人假冒……”他又停一下，只見老老微微搖頭，立刻提高聲音，道：“縱然此事不假，弟子萬難相信憑那三個老虎，就能把師父及弟子等十多人一網(wǎng)打盡！”這幾句話說的豪氣飛揚，神態(tài)威猛，其餘的人都激動地出聲附和。這中年大漢雙手一舉，壓住衆(zhòng)人聲音，又道：“弟子等一十二人，今晚縱然捐軀浴血，雖死猶榮！”
他說得字字有力，意思簡單明瞭，顯然早已經(jīng)過再三思慮，並非隨口說出。
只見那老者沉毅的面容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慢慢望了大家一眼，突然笑容一收，面寒如水，斷然道：“我意已決，你們不得多言，即速各自回房，如敢違背，即以叛逆師門之條論罪！”
那十二個門下弟子，其中包括老者三個兒子，聽了都大大～怔，沒有一個說得出話來。
老者轉(zhuǎn)頭望著那中年大漢，嚴(yán)厲地道：“洪方，你是本門大弟子，監(jiān)督之責(zé)由你負(fù)起，速去毋違！”
那中年大漢洪方濃眉一皺，忽然嘆口氣，躬身道：“弟子敬須嚴(yán)訓(xùn)！”擡目望著其餘的人，宏聲道：“各位師弟跟我來……”片刻之間，大廳上只剩下那個老者。
過了一會，老者長嘆一聲，面上現(xiàn)出淒涼之色，起身在廳中轉(zhuǎn)兩個圈子，忽然走到壁下一口厚重的大木箱前，取出鑰匙把箱上三個巨鎖打開，然後緩慢地把箱蓋掀開。
木箱中空空蕩蕩，卻用一層厚厚的金黃色絲絨墊底，上面蓋著一塊長方形的黃緞。老者把黃緞揭開，只見絲絨墊上放著一卷條軸。
老者停手凝望片刻，好像想起了許多前塵往事，最後他伸手把條軸掛在牆壁上。
隨即凝神看著那幅畫，面上的表情陰晴不定，時而豪壯激昂，時而淒涼迷惘，彷彿在這剎那之間，一生的往事涌掠過心頭。
之後，他回到大廳當(dāng)中的大師椅上坐下，面目又恢復(fù)了平日那種沉毅堅忍的神氣。
快到三更，老者的神色絲毫不變，身體也沒有移動過一下，好像是泥雕木塑而不是有血有肉的人。
忽地一條人影奇快地縱入廳來，老者兩道銳利的目光疾掃過去，突然露出怒容，沉聲道：“洪方，你膽敢率先違逆師命！”
那道人影縱到他面前，雙膝跪下，果然是那中年漢子供方，只見他懷中抱著一支狼牙棒，另外還有一支尺許的匕首。
老者怒色越濃，冷冷道：“你枉爲(wèi)我門下大弟子，難道還看不出今晚的局勢？爲(wèi)師如能動手，何須與我那相守了多年的老伴與及你們決別？”
洪方叩頭道：“師尊請少釋雷霆之怒，弟子明知局勢如此，但心仍不死，只冀望在三更將屆之前把師尊成名兵器送來，也許能激起師尊豪情雄風(fēng)，與對頭們一決雌雄。縱或不然，弟子也藉此見師尊最後一面！”
他說得情詞懇切，寓意蒼涼，那老者怔了一下，柔聲道：“去吧，把兵器帶走。”
洪方緩緩道：“師尊既然認(rèn)定魔劫難逃，弟子也沒有話說。只盼師尊趁此無人之際，把對頭們的姓名來歷以及昔年結(jié)怨詳情，賜告弟子，萬一師尊當(dāng)真……”
老者苦笑一下，擺手打斷的洪方的話，道：“他們的姓名來歷你已知道，何須再提，反正……”他沉吟片刻，接著說道：“反正今晚此宅之中，決不會留下一個活日，就算說出首年結(jié)怨經(jīng)過，又有何用？”
洪方點點頭，道：“弟子等何借區(qū)區(qū)微命，自應(yīng)相隨師尊於泉下。不過弟子始終不肯服氣的是對頭們的武功難道當(dāng)真高到無法掙扎的地步？想多年來師尊威鎮(zhèn)武林，萬方景仰，別說師尊的名望，就算是弟子以頑劣之資，幸蒙師等收列門牆，近十年來，走遍大江南北，抑強扶弱，排紛解難，與人交手的次數(shù)多得不可勝計，但能在弟子手下走上十招八招的人寥實可數(shù)。”
老者聽得意興飛揚，拂髯長笑道：“你是我的好徒弟，十年來虧你爲(wèi)師門掙出震驚武林的威望，論到你的武功，也算得上是當(dāng)世間罕見的高手了。”
他的笑聲驀然收歇，尋思一下．又道：“但今晚的三個老魔所具的武功，決不是你我逞血氣之勇可以抵故得住，咳，你還是回去吧！”他黯然拂一下灰髯，突然轉(zhuǎn)頭去望後面牆壁上掛的條軸。
洪方從師多年，從來未曾見過師父這等英雄氣短的神情，虎目中不禁涌出兩滴英雄淚。
擡頭時不覺隨著師父的目光向牆上望去，驀地一怔，道：“師父，莫非當(dāng)世之間只有她…”
老者回過頭來，肅然道：“不錯，只有她能夠…唉，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哪配談?wù)撈鹚！?
洪方似乎也同意師父之言，立時住口不說，恭恭敬敬叩了三個頭，然後起來向廳門走去。老者忽然叫道：“等一等”洪方大喜，霍地轉(zhuǎn)身，懷中的狼牙律閃出萬點寒芒，那支匕首也射出藍(lán)汪汪的光華。老者已接著道：“你順手把所有的窗門都打開！”
洪方失望地嘆口氣，躬身應(yīng)了，過去把所有的窗門打開，然後退出廳外。
萬籟俱寂中，修然傳來三更鼓聲，老者忽然轉(zhuǎn)頭向壁上的畫像條軸投以最後的一瞥。回過頭來，椅前赫然已站著一排三個黑衣人，個個面目猙獰，煞氣森森。
老者凝目瞧他們一眼，身子動也不動。那三個黑衣人倏然一齊向旁邊躍開，動作之快，宛如鬼魅。這三人剛剛躍開，銀影乍閃，老者椅前已站定一排三個銀衣人，個個面目間都籠罩著一股陰森之氣。
老者仍然不動聲色，淡淡看他們一眼，這三個銀衣人突然又齊齊躍開一旁，躍開之勢雖是奇快無比，但不聞半點風(fēng)聲。
那三個銀衣人剛剛躍開，廳門外紅光耀目，只見一排三個紅衣人，緩步走進來。這三個人身材高大魁偉，舉手投足間動作齊整劃一。他們踏入大廳之後，第一步踏落地面，屋子就微微搖晃，這三個雖然仍是不聲不響，但來勢之威猛，人寰罕見罕聞。
他們走到太師椅前，驀然散開，分別走到老者後面。
大廳中雖是一共有十個人之多，但連呼吸之聲皆無，同時所有的人全部紋風(fēng)不動，宛如十尊石像。
過了一會，外面仍無絲毫動靜。老者四項一眼，緩緩道：“三公只派諸位來取老夫性命麼？”
分別站在老者左右方及後面的三排人門聲不響，似乎根本沒有聽見那老者說話。老者瞧瞧他們，也不生氣，微微一笑，又道：“想不到我司空表居然能活過三更！”
突然一道彩光電射入來，掠過老老司空表頭頂，直向壁上射去。司空表迅疾扭頭一瞥，只見那道彩光直射向懸掛那幅畫像的絲帶上，那幅條軸凜地一響，掉在地上。那道彩光把絲帶射斷之後，忽然彈射回來，叮一聲斜插在椅子前面的紅磚上。他凝目一看，插在磚上的乃是一支令箭，但卻有三種顏色，當(dāng)中是耀目紅光，左邊是銀色，右邊是黑色。他緩緩從袖中取出一支相似的三色令箭，低頭端詳兩者是不是一模一樣。
他似乎端詳?shù)檬秩松瘢恢钡椭^。驀地一下冷冷呼聲傳人耳中，司空表擡頭一瞥，椅前一丈之處，已站著一排三個鬚髮皆白的老人。當(dāng)中的一個身軀高大，相貌堂堂，穿著一身耀目紅衣。左邊的一位矮矮瘦瘦，一身銀色長衫，面目甚是陰險詭毒。右邊的黑衣老人，鼻鉤如鷹像，嘴角間浮動著一絲輕蔑的笑容。
司空表輕輕嘆口氣，從太師椅上站起身，抱拳道：“三公親自駕到，司空表只好延頸就戮！”
當(dāng)中的紅衣老人忽然放聲長笑，震得整座大廳微微搖動，笑聲一歇，只聽數(shù)響勁箭破空之聲，從廳頂交叉掠過。
司空表被這紅衣老人的笑聲震得心神恍惚，忙運功抗拒，一面收攝心神。勁箭破空之聲過後，司空表面色一變，這才明白那紅衣老人發(fā)出如此洪亮的笑聲，原來是對付他的門下十二弟子。想是門下十二弟子都埋伏在四面屋頂，各持強弩勁箭，準(zhǔn)備圍攻敵人。但紅衣老人笑聲把他們震得神志昏迷，是以有幾支已經(jīng)引滿弓弦待發(fā)的勁箭，竟在他們昏迷中脫手射出。
紅衣老人洪亮地道：“我等賜你自盡，立即動手，不得有誤！”
司空表點點頭，道：“司空表今晚無不遵命，但只求三公手下留情，讓司空表保存一個兒子的性命！”
三個老人都不做聲，面上也沒有一點表情。司空表又道：“三公不會把區(qū)區(qū)放在心上吧？”
他們?nèi)匀怀聊谎裕趶d中凝結(jié)起一股冷酷殺氣。
司空表也不再求，厲聲長笑道：“好！好…”右掌運足內(nèi)家真刀，舉到自己的天靈蓋上。
廳門外忽然射入一道金光，直奔司空表胸口，那紅衣老人伸掌一抓，相隔尚有數(shù)尺，那道金光忽然轉(zhuǎn)彎投入紅衣老人掌中，司空表方一怔神，煞住手掌下落之勢。只見那紅衣老人像是被那道金光燙痛手掌似的，忽然甩手不迭，那道金光跌在磚上發(fā)出鏗鏘之聲，卻是一面小小的金牌。旁邊的銀衣老人和黑衣老人也一齊面色大變，猛可揮手，登時人影亂閃，轉(zhuǎn)眼間整座大廳又再次只剩下司空表一個人。
司空表怔了一會，過去把那面金牌拾起來。那面金牌長約四寸，寬約三指，一面是頂皇冠，浮突出牌面之外。另一面深深刻著“免死”兩個字。
司空表雙手捧牌，眼望大廳外面黑暗的夜空，似在等候這面金牌主人駕臨。但等了一會，卻聽到步聲紛沓而來，片刻間那十二個門下弟子涌進廳來。這十二個人之中，只有洪方神情如故，其餘十一人都顯得甚是萎頓，宛如經(jīng)過一場激鬥之後，元氣消耗太甚光景。
但衆(zhòng)人面上都露出興奮欣慰之容，尤其是司空表的三個兒子，情不自禁撲到父親身邊。
司空表面色仍然十分沉重，擺手道：“排隊歡迎！”
那十二人立刻分爲(wèi)兩列，肅立不動。等了好久，司空表面色越發(fā)沉寒凝重，忽地看洪方一眼，道：“你說一說剛纔的經(jīng)過……”
洪方躬身道：“弟子不肖，帶領(lǐng)師弟們分佈四圍屋頂。共分六組，每組兩人，一個持兵器掩護，一個用強弩硬箭，準(zhǔn)備不拘遠(yuǎn)拒近攻，也要予敵人重創(chuàng)。但那紅衣老人笑聲一起，師弟們?nèi)可裰久糟茏踊謴?fù)的最快，以本門心法震醒師弟們，隨即來叩見師等清罪！”
司空表凝神聽到是他救醒其餘之人，口中輕哦一聲，便陷入沉思之中。不知不覺已等到四更過後，司空表臉上沒有一絲寬慰之容。分排在兩旁的十二弟子也被師父這種神情所感染，無不肅穆凝立，大廳中的空氣沉重之極。
司空表旋即低頭瞧著手中的金牌，一直不再擡頭。又過了半個更次，兩旁排列著的徒弟們幾乎疑心師父已經(jīng)睡著。可是沒有一個人敢發(fā)出聲響。
大廳門外突然出現(xiàn)一個人，這人乃是由屋頂飄身飛墜下來，輕得有如落花飛絮，不聞絲毫聲息。
但見那人身量中等，穿著得甚爲(wèi)樸素，沒有兵器。年紐約在二十左右，長得面目如玉，眼如點漆，俊美中英氣迫人。
他似乎已經(jīng)注意到司空表突然望他的動作，微微一笑，道：“老伯耳目聰靈，令人佩服！”
司空表面上掠過一絲驚凜之色，以他這種老江湖尚且不禁形之於色，可見得在他心中何等震驚，但這一回門外的美少年卻似乎沒有發(fā)覺，含笑踏入廳內(nèi)。司空表心頭又是～震，心想這個少年適才表現(xiàn)得何等機智和明察秋毫，但此刻的笑容卻極爲(wèi)天真無邪，純潔之極。假如這個少年竟是用這種笑容掩飾他真正的面目，此人之險沉莫測，大約天下間再也找不出第二人。
他心中雖在震驚尋思，但身形已迎上去，含笑抱拳道：“少俠請示知高姓大名，以便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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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少年坦率道：“小可複姓皇甫，單名維。”說時，轉(zhuǎn)目瞧看左右排列的人，偶爾向他們含笑點頭。
司空表面色連變，好不容易忍住，伸手讓客道：“皇甫公子請到那邊待茶。”
皇甫維奇怪地瞧司空表一眼，想說什麼，但您又忍住。這時他面上那種純潔無邪的笑容已斂去，換上一副老練機智的神色，凝眸尋思。
司空表強笑一聲．邊行邊道：“公子此來可是奉的令尊意旨？他老人家可好？”
皇甫維微微一怔，道：“不是，晤……小可不能耽擱時間，這就要走了。”
司空表鼻尖上微現(xiàn)汗光，勉強笑道：“公子何必如此匆忙，司空表尚未拜謝大思……”
皇甫維道：“老伯不須言謝，請把金牌還我，之後……”
司空表顏色大變，突然退開數(shù)步。
皇甫維大感驚奇，睜大雙目，注視著那位名震中原武林的老者。
司空表也是凝視著對面的美少年，直到這時，他纔算是認(rèn)真地打量過對方全貌，居然發(fā)現(xiàn)那美少年雙眉之中，各有一顆紅濤。這個發(fā)現(xiàn)更加叫他內(nèi)心震撼，想起多年前那位金牌主人，正好也是雙眉眉心俱有一顆紅恁。
他定一定心神，道；“令尊向例是牌到人現(xiàn)，不知今晚何故破例？”口氣異常緩和，大有深恐開罪對方之意。
皇甫維劍眉一皺，道：“恕我不能多言，請把金牌還我就得啦！”
司空表微微一笑，道：“公子解圍之恩，司空表不敢或忘，只是這面金牌關(guān)係極爲(wèi)重大，請教公子如何方能證明這面金牌乃是公子親自送來？”
皇甫維得一下．道：“這個還須證明？”
“不錯，此牌不是等閒之物，司空表不得不多加小心，萬一不幸誤落他人手中，這叫司空表如何向金牌主人交待？司空表這點苦衷，但求公子體諒。”
皇甫維雙眉一軒，虎目中精光暴射，威凌迫人，不悅地道：“那麼你懷疑我不是送金牌之人了？”
“司空表豈敢狂妄大膽至此，但這面金牌實在關(guān)係重大，司空表不得不多加小心！”
他說得甚是謙虛，皇甫維心中雖然溫怒，卻發(fā)作不出，想了一下，冷冷道：“那麼以你之意，又該如何？”
司空表眼珠微轉(zhuǎn)，沉吟片刻，道：“這倒是一個難題……”他歇一下，又道：“這樣好了，請公子說出因何送金牌來此的內(nèi)情，司空表大概就可以放心了！”
皇甫維泛起怒色，道：“我不說！”
司空表立刻道：“還有一法，皇甫公子必定贊同，就是讓司空表向公子請教三招兩式，但公子務(wù)須手下留情，不可認(rèn)真。”
皇甫維似是不願，但爲(wèi)勢所迫，看來自己縱然不答應(yīng)，對方也非動手不可，當(dāng)下點點頭。兩旁的人立時撤開，騰出空地。司空表收起金牌，拱手道：“務(wù)請公子恕我放肆之罪！”只見他一掌護胸，一掌虛虛向外面按去。
皇甫維但覺一股重如山嶽的潛力襲上身來，心中一凜，暗想這老者武功之高，還出於自己意料之外。心中想時，右掌已暗運真力，若無其事地以掌背拂掃出去。
兩人身子晃得一晃，司空表陡然朗聲道：“公子請再接司空表近身招數(shù)。”只見他雙肩不動，雙膝不彎，身形已如電掣般移到皇甫維身前，當(dāng)胸一掌，勢如奔雷般擊去。皇甫維睜目凝神，顯然萬分戒備，驀地又使出奇詭招數(shù)，雙掌均以掌背交叉拂出。
司空表陡覺自己苦修多年的掌力被對方輕描淡寫般一排，便已破去，眼看對方拿勢欲變未變，指掌罩住自己全身要害部位，竟無法測知對方將要如何出擊。百般無奈之下，騰身疾退。但他乍退又上，連發(fā)數(shù)掌，招招毒辣兇猛，誰都看得出這位名震武林的人物已用出七成以上的功力。
皇甫維身形有如行雲(yún)流水，一直以雙掌掌背交叉拂出，手法詭奧絕世，三招之後，又把司空表迫得自動退開。
司空表突然一掌橫掃出去，聲勢兇猛異常。皇甫維不得不先出手阻擋，緩得一緩，司空表已飄退尋丈，手掌一攤，朗聲道：“請恕我斗膽相試之罪，這面金牌這就壁還。”
皇甫維微微一怔，虎目含慍，大步上前一手把金牌取回，也不理司空表躬身行禮，轉(zhuǎn)身一直走出廳去，頭也不回，轉(zhuǎn)眼已失去蹤跡。
廳中之人都不知應(yīng)該不應(yīng)該生那美少年皇甫維的氣，個個都感覺出此事內(nèi)情複雜，未明真相之前，誰都不敢說話。司空表把手一揮，道：“你們都回房休息！”
大廳中再次剩下司空表一個人，閉目沉思。過了許入，他忽然表演幾個架式，雙掌擊出時均用掌背，看起來和那皇甫維的詭奧手法一樣。他比劃了一陣，便停手思索，然後又比劃那些手法，這樣比比停停，不覺已花了一個更次，外面曙色漸露，五更業(yè)已敲過。
他歇息一下，抹掉頭上汗珠，走到正面牆下，拾起那幅條軸，小心地卷好放在大木箱中，扣上那三把巨鎖，然後招呼家人出來把木箱擡入內(nèi)宅。
他剛剛要回內(nèi)宅，忽見洪方衝入廳來，一言不發(fā)，把手中一樣?xùn)|西遞給司空表看。那件東西竟是一支紅黑銀三色令箭，司空表身軀一震，沉重地道：“我早就料到會有這一著。”
洪方濃眉一舒，道：“師父已安排好麼？”
司空表沒有回答，反問道：“這支三公令箭在何處發(fā)現(xiàn)？”
“在外面大門上插著，昨夜那些對頭走後，弟子曾巡視過本宅，其時尚無此物。”他歇一下，又道：“在門板上還劃著今晚三更四個字！”
司空表沉思一下，道：“即速叫醒他們，分爲(wèi)十二路設(shè)法追上那位皇甫公子，告以三公令箭出現(xiàn)及今晚三更的限期，務(wù)必懇請他回來一趟！”
洪方瞠目道：“還得靠他？昨晚他好像很不……”
“快去，時間無多……也許他會自動回來，但你們?nèi)缘帽M力追上他！”洪方叫了聲師父，忽然停住，似是不敢冒昧說出心中的話。司空表道：“有活快說！”
洪方道：“師父，昨晚你老疑心他是不是送牌之人，也許他真的不是，把你老懞住，騙走金牌……”
“很難說，不過這個可能性不大，你去吧！”不久之後，大門口蹄聲驟起，大約有十餘騎分頭馳去。司空表又命人擡出那口大木箱，取出那幅條軸，掛在牆上。現(xiàn)在只有他一個人在廳中，因此他毫無掩飾地把心中沉重的憂慮，都從面上流露出來。
到了下午，天色突然變陰，烏雲(yún)四合，到處一片陰陰暗暗。
司空表端坐廳中，動也不動，不久似乎聽到風(fēng)雨聲中有一騎馳來，片刻之後，一個勁裝少年渾身溼透大步進來，撲地跪倒在老者椅前尋丈之處。
司空表毫無表情，好像在傾聽天際的雷聲。
到了二更時分，他椅前已跪著～排十二個渾身溼透的勁裝騎士。司空表直到此時，才轉(zhuǎn)動目光，掃瞥他們一眼，嘆氣道：“起來吧，到後面去！”
不久，廳中燭影搖搖中，只有那老者獨自端坐。風(fēng)雨之勢越來越猛，不時有電光突然閃過。
司空表陡然向廳外朗聲道：“尚未到三更時分，光臨得太早一些。”
“你嫌太早的話，我可以等一會再來。”廳外有人回答，人隨聲現(xiàn)，已緩步走入廳內(nèi)。
說話現(xiàn)身的正是昨夜送金牌的少年，外面風(fēng)雨雖大，但他身上卻只溼了一點，而又沒有雨具。
司空表起立道：“不知是公子駕臨，請恕唐突之罪！”
皇甫維道：“三更快到了，老伯有什麼準(zhǔn)備？”
司空表雙眉一皺，突然哈哈大笑道：“莫非就是你麼？”皇甫維怔一下，旋即醒悟，微笑道：“老伯這一猜無稽之極，我不過好奇罷了！”
他稍稍一頓，又道：“昨晚我跟躡在那一干人後面，因爲(wèi)不想被他們發(fā)覺，離得太遠(yuǎn)，結(jié)果追丟了。”司空表哦一聲，插口道：“怪不得公子隔了將近兩個更次才現(xiàn)身取回金牌！”他點點頭，接著說下去：“今日凌晨時分，我因一件事迴轉(zhuǎn)來，便見到大門上的三公令，因此好奇之心大起。”
他的話忽然停住，目光凝定在牆上那幅條軸上。司空表見他露出驚訝之色，心中因此疑惑起來，暗想難道這位皇甫公子竟會不知道這幅畫上的人是誰？那幅條軸上畫的是個少女半身像，五官勾勒得十分清晰細(xì)緻，襯上鮮豔色彩，使畫中人增添幾分明媚清麗。但這幅少女畫像有一點最奇怪之處，便是在她那雙明眸中，孕著兩滴淚珠，欲落未落。
皇甫維看了一陣，由衷地讚道：“當(dāng)真是神來之筆，畫此像的人應(yīng)是一代名家無疑！”
司空表尷尬地笑一下，沒有做聲，皇甫維又看了幾眼，突然問道：“這位畫中人爲(wèi)何清淚盈眸呢？”司空表囁懦一下，道：“這個……這個……”皇甫維立刻道：“老伯如不便說，那就作罷！”司空表好像求之不得，立時住口。
但皇甫維又忍不住再次提起這幅少女畫像，他道：“昨夜我好像沒有見到這幅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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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表吶吶道：“那是……三公進廳之前，以三公令箭把懸掛畫像的絲繩打斷，跌在地上，所以公子沒有看見……”
他哦了一聲，目光一直沒有離開畫中少女。他發(fā)現(xiàn)這位清麗絕俗的少女有著廣闊飽滿的天庭，使人感到聖潔和仁慈。長長的雙眉表示具有深度的智慧，明眸中的淚光，散發(fā)出無限清怨，挺秀的鼻子表示正直無私，而豐滿小巧的嘴脣卻是熱情的象徵。這一切組合成超凡絕俗的美。皇甫維忽然間覺得和這位少女極爲(wèi)親近，他感覺到自己好像能夠了解她內(nèi)心波動那種悽豔的意味。
他忍不住又輕輕讚道：“真是神來之筆，一代名家，我可以請問畫這幅肖像的人是誰麼？”
司空表道：“他是……他是……”他似乎難以說出那畫家的名字，停了一下，才接著道：“他就是少林寺當(dāng)今掌門老方丈無心大師。”
皇甫維淡淡一笑，道：“只聽聞少林寺僧人擅於技擊，倒不知那方文大師竟是丹青妙手。”
司空表低聲道：“公子日後千萬別說出此事。”皇甫維點點頭道：“我記著不說出來便是。”說罷，突然感到十分奇怪，只因那少林方丈無心大師既是佛門高僧，則他縱然擅長丹青之道，也不該描繪女子肖像，特別是個豐神絕美的少女，又畫得那等傳神。
司空表實在忍不住，道：“皇甫公子身上的皇冠金牌，今宵是否仍然賜交司空表，驚退來犯對頭？”
皇甫維歉然一笑，道：“對不起，這面金牌只能用一次，嚴(yán)命難違，尚望老伯見著！”
司空表那等老江湖也不禁面色微變，但卻嘿然無語，並不再出言求取。皇甫維又轉(zhuǎn)目望著那幅少女肖像，道：“這幅畫看來已收藏了一段時間。”
司空表道：“不錯，已經(jīng)整整隔了二十個年頭……”他忽然變得十分嚴(yán)肅，道：“三更即屆，公子留此無益，何不立即離開？”
皇甫維見他說得甚是認(rèn)真，心中忽然泛起可憐他的情緒，不假思索便道：“你孤身一人，恐怕難以兼顧，我留下助你一臂之力可好？”司空表一怔問道：“公子言中之意，莫非肯爲(wèi)司空表出手拒敵？”他道：“不錯廣司空表疑惑地皺皺眉，道：“與其傷了和氣，何不如取出金牌？”
皇甫維搖頭道：“此牌已奉命只能用～次，但卻沒有不準(zhǔn)我出手的禁誡。”
司空表又道：“公子隨意行事好了，反正……”他忽然住目不說，皇甫維頗想知道他口中反正之後的意思，但同時又想起自己實在對武林形勢不大清楚，這司空表既是武林中聲名極盛的人物，正是最適宜相詢之人，他盤算一下，開口問道：“等一會要來的三公，目下在武林中地位如何。”
司空表道：“他們麼……大概沒有人不聞名色變，公子你自然例外……不過在武林中仍然是稱他們爲(wèi)日月星三公，至於他們的名字卻很少人知道。”
皇甫維立刻道：“你說得不錯，我也僅知外號而不知他們的名字！”司空表這時好像提起興趣，已把即將來臨的劫難置之度外，佩侃道：“別人聽公子這樣說，也許會覺得驚奇，只有我知道其中道理”
皇甫維坦然笑道：“你怎會知道？”司空表道：“那日月星三公彼此之間，以大哥二哥三弟等稱呼，不在話下。昔年我有幸見到令尊…嗅，是見到金牌主人，那時曾親耳聽到金牌主人叫喚三公之時，僅用老大老二老三以名之，而沒有叫出他們的姓名。老大是日公舒濤，老二是月公佟雷，老三是星公冷央。目下環(huán)顧天下，除去金牌主人以外，沒有人能接得住三公每個人輪流發(fā)出的三招……”他停一下，苦笑一聲，道：“說句老實話，能夠接得住他們其中任何一位的三招，就足以轟動武林了！”
他接著又說道：“今日武林真正怕三公威名的盡皆是一流高手，只因武功之道，必須日積月累，二十年前的豪氣少年，直至今日方成高手。唯有這些人才知道三公當(dāng)年的氣焰威勢！”
皇甫維微笑道：“那也不見得，天地之大，無奇不有，也許有人以天縱之才，年紀(jì)雖輕而得到極大成就也說不定。”
司空表道：“公子是指近年聲名鵲起的幾個名門少俠麼？哼，他們雖然天賦過人，又盡得師門心法嫡傳，目下誠然在江湖上頗有名氣，可是細(xì)論起來，他們的成就自然還比不上當(dāng)今各派掌門人或老一輩的高手，就算比得上，那一點技藝在震撼武林的一皇三公面前，簡直差得太遠(yuǎn)了！”
皇甫維道：“你剛剛說的是一皇三公麼？”司空表面色一變，低頭道：“公子萬勿見怪，我一時說溜了嘴……”皇甫維哈哈一笑，心中暗道：“我就怕你不說溜了嘴，現(xiàn)在已經(jīng)足夠日後向別人打聽的資料啦！”
他顧盼廳中一眼，指著那口大木箱，道：“這個箱子裝的什麼？我也許可以先躲在裡面……”司空表霍然道：“好主意，這木箱本是珍藏聖女畫像的，裡面沒有東西！”
皇甫維移目望著牆上的美豔少女像，隨口道：“你不是把聖女像一直懸掛在廳中？”
司空表道：“若然在廳中掛了二十年，恐怕要損壞不堪了。”那英挺俊拔的少年向牆上的畫像深深凝瞥一眼，忖道：“她被稱爲(wèi)聖女，又是少林寺方丈大師所畫，顯而易見不是此屋中的人，啊！當(dāng)真有一股聖潔慈悲的光輝籠罩在面上，莫非她是佛門中人？咦，有人用潛蹤滅聲之法，已走近大門，人數(shù)可不少呢。”
他立即擡頭望司空表一眼，見他似乎毫無所覺，不禁微微一笑，道：“有人來了，我得藏起來！”
司空表驚訝地凝一凝神，隨即跟著少年躍到木箱旁，掀起箱蓋。少年跨入箱中，箱蓋一閃，廳中便只剩下司空表一個人。
他故意度過木箱前面，輕輕問道：“公子曾經(jīng)說過今夜本爲(wèi)好奇而來，敢問有何足以奇怪之處？”
箱中傳出清晰的語聲道：“昨夜我們略略交手後，深感你的武功不比等閒，並非徒負(fù)盛名之輩，因此對於你束手待斃極感詫異，今晚便是想看看你是否出手拒敵，抑是仍然不予抵抗。”
微風(fēng)輕拂，突然三個黑衣勁裝漢子躍入廳中，那三個人六道目光冷冷瞧司空表一眼，便橫移到右邊站定，跟著三個銀衣勁裝漢子躍入來，毫無聲息地排列在左邊。最後是三個高大的紅衣大漢走進來，這三人步伐間沉重有力，踏得大廳微震，聲威駭人。他們一運走到司空表身後排列站好。
這三批九個人出現(xiàn)的陣仗，昨夜已曾露過，因此司空表沉靜如常，雙目一直凝視著門外。
當(dāng)中的紅衣老人還未站定，已開口問道：“昨夜的那面免死金牌何在？”他雖是隨意開口，但音量宏大，聲如洪鐘，平添一股先聲奪人的威勢。在他左右的銀衣老人和黑衣老人四道目光，卻凝注在聖女畫像上。
司空表道：“金牌仍在此地，但已不能取出讓三老你們過目。”他的神色絲毫不變，完全恢復(fù)武林名家的氣派和風(fēng)度。
銀衣老人陰陰一笑，道：“幸而他此舉已在算中，大哥還猶疑什麼？”這個銀衣老人本來就有一股陰森之氣，這一開口，語聲有如瞅瞅鬼話，更加駭人。
紅衣老人突然長笑一聲，震得司空表耳鼓嗡嗡直響。黑衣老人開口道：“司空表你聽著，目下此宅中所有的人，已經(jīng)都被我等手下點了奇經(jīng)死穴，命在須臾……”說到這裡，司空表面容慘變，渾身發(fā)抖。
銀衣老人輕笑一聲，道：“你那面金牌從何處得來？”司空表一時不知如何回答，穿紅衣的日公舒濤洪聲道：“我們兄弟一向有罰有賞，你明明白白說出來，便饒你門下諸人性命！”
司空表徵一下，眼珠轉(zhuǎn)處，擡手指指自己。月公傳雷陰聲道：“好，連你在內(nèi)！”
司空表長長透一口大氣，沒有做聲，轉(zhuǎn)頭望著牆邊那個大木箱，這時箱中的皇甫維覺得十分奇怪，第一那三公何敵對那面金牌如何得來這一點上這等關(guān)心，不惜因此饒了司空表及他門下衆(zhòng)人性命？第二那司空表怎會不說出自己來？他尋思了一陣，還未想出道理，又聽不到三公的動靜，忍不住突然掀開箱蓋，躍了出來。
那三個老人都嚴(yán)厲地望著這個俊美少年，忽地發(fā)現(xiàn)他雙眉之中的兩顆紅病，齊齊一怔。
星公冷央突然一晃身，已衝到皇甫維身邊，眼看就要碰上。皇甫維但覺這個黑衣老人身法之快，難以形容，別說出手阻擋，簡直連念頭也來不及轉(zhuǎn)。心頭方自一震，誰知那星公冷央倏然又倒退回去，這一來一去，快逾閃電，若是平常的人，可能根本看不見星公冷央曾經(jīng)移動。
日公舒濤洪聲道：“孩子，你叫什麼名字？”皇甫維但覺此老口氣甚是和善，不禁又是一怔，心想他們竟會以這種態(tài)度對待自己，當(dāng)真出乎意料之外，口中朗朗應(yīng)道：“區(qū)區(qū)複姓皇甫，單名維。”
三個老人都輕輕啊了I一聲，互相對望一眼，那月公傳雷有如鬼語般問道：‘你在何處得到免死金牌？”
皇甫維道：“這一點怨難奉告！”星公冷央接口道：“你可知道這面金牌向來有例是牌到人現(xiàn)麼？昨夜一反常規(guī)，叫我等不能不起懷疑之心！”他說話極快，因此這幾句話在他口中迸出來，眨眼便已說完。
皇甫維道：“你這話是何用意，恕我不懂！”這個使美少年面對著武林無敵的三個老魔頭們，竟毫無懼色。
日公舒濤道：“既然你不顧作答，我們只好試一試你的武功家數(shù)！但你卻遠(yuǎn)非我們對手，就命我們手下三人一齊出手，攻你一招。”
皇甫維傲然道：“不必拘限人數(shù)，更不須限定一招，隨便怎樣動手都可以……”話未說完，只見木立不動的三排人中，每排走出一人．把他圍在當(dāng)中。紅衣大漢佔了正面，銀衣和黑衣漢子分別立左右兩側(cè)，紅衣大漢抱拳道：“公子恕我兄弟放肆了。”
皇甫維傲然一笑，心中卻訝想道：“怎的這些人都不約而同地稱我做公子？難道……”
轉(zhuǎn)念之際，那紅衣大漢宏聲道：“第一招。”皇甫維忙忙定神戒備，只見他們都未動。那邊日公舒濤忽然大聲道：“不可，改爲(wèi)第三招，”
紅衣大漢朗聲道：“遵命。”突然踏中宮，走洪門，迎面一拳打去。這一拳只打了一半，便煞慢去勢。那銀衣黑在兩漢子也是同時出手，銀衣人輕飄飄一掌拍去，黑衣人卻以絕快身法，閃到皇甫紙背後。
觀戰(zhàn)的人只覺這三人出手奇突，還不覺得怎樣，但身處局中的皇甫維卻感到宛如處身在水深火熱的困境中，論拳風(fēng)則陽剛難擋，論掌力則陰毒無比，加上身後的黑衣人生似變成附骨之蛆，令人難受異常。這三種感覺一齊襲上心頭，真是叫人不知如何抵擋纔好。
眼看那三人的招數(shù)都遞到皇甫維身體，危殆萬狀。旁邊的司空表面上反而掠過一陣喜色，雙目瞬也不瞬。
皇甫維突然雙眉一剔，大踏步從拳風(fēng)掌力夾縫中走出來。他背後的黑衣人卻反而被紅衣人的陽剛?cè)L(fēng)和銀衣人的陰毒掌力阻住，無法跟上去。
司空表只看得目瞪口呆，真不知那皇甫維公子使的是什麼招數(shù)。這時那日月星三公忽然退開一旁，交頭接耳他說廠幾句話。然後都望著皇甫維，～言不發(fā)。日公舒濤忽地仰天一拳擊去，“砰”他大響一聲．那高逾丈半的大廳屋頂突然多出一個兩尺方圓的洞口，被他拳力震斷的橫樑屋瓦等都飛上半空，整座大廳搖搖欲倒，聲勢之威猛，無與倫比。
月公傳雷跟著驕指遙遙向兩丈以外的牆上點去。那幅聖女像的絲繩忽然斷開，刷地掉在地上。
皇甫維不覺瞠目道：“怪不得武林公推你們爲(wèi)絕世高手，這等功力，實在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日公舒濤大笑道：“公於過獎了…我們兄弟實是難忘故主，就請公子轉(zhuǎn)告此言。”
笑聲中先是那九個手下迅疾躍出屋外，跟著那三個老人也隱沒在黑夜風(fēng)雨中，轉(zhuǎn)瞬間笑聲搖曳遠(yuǎn)逝，神速無比。
司空表身軀一震，宛如大夢方醒，暗中偷瞥那美少年一眼，額上忽然沁出冷汗。皇甫維沒有注意他的神色，緩步過去把畫像拾起來，自語道：“我真奇怪，他們爲(wèi)何兩次把聖女像的絲繩弄斷，難道這位聖女和他們有什麼關(guān)連？”
他很快把聖女像掛好，回頭一看，司空表已失去蹤跡。他也不在意，回眸再瞧畫中美麗的聖女，心頭忽然泛起替她把淚珠拭掉的衝動。他的手已伸到像上，突然停住，暗中微笑一下，忖道：“我真是發(fā)癡，她又不是真人，這淚珠如何拭得掉？晤，對了，我正要到嵩山少林寺去，等見到少林方丈無心大師時，便知道他爲(wèi)何把她畫成這樣子的原因……”
當(dāng)下轉(zhuǎn)身出廳，黑夜風(fēng)雨中他一直離開洛陽古都，第三天的清晨，已走到嵩山山麓。
他像平常遊山的人一樣緩步走上少室山，中午時分，方始走到莊嚴(yán)巍峨的少林寺山門前。但見正門緊閉，只開著左邊一扇偏門以供出入。他在樹蔭下憩坐不少時候，但見出入的僧侶們個個步履輕健，眼神充足，他突然攔住～個匆匆出來的僧人含笑道：“我想請教大師一件事……”
那個僧人合什道：“施主好說，貧增本應(yīng)效勞，但適有急事在身，萬望施主原諒。”皇甫維哦一聲，但覺對方語聲強勁震耳，不禁擡目打量。只見這僧人年在四旬上下，眉濃眼大，鼻高嘴闊，氣派甚是威嚴(yán)。
皇甫線打量一眼之後，微笑道：“大師既有急事，那就請吧！”他無意之中，把“急事”兩字咬得聲音重了一些。
那僧人說聲失陪，邁步離開。皇甫維記得自己上山時，恍惚碰見過五位大和尚匆匆下山，相隔至今，最少也有個把時辰。回頭一瞥，果然見那僧人晃眼間已走了十餘丈之遠(yuǎn)，身法之快，逾於奔馬。
皇甫維回過頭來，隨步走入門內(nèi)。
他不便亂闖進去，在大殿上瞻仰一陣，忽然發(fā)覺有幾對眼睛在暗中窺視自己。心中大感驚訝，暗想少林寺號稱爲(wèi)天下武術(shù)總彙，爲(wèi)武林中第一大派系。聽聞少林派的人都極正派，但此刻爲(wèi)何有人在暗中鬼鬼祟祟地窺視自己？若然有所疑惑，爲(wèi)何不光明正大地出面詢問？
過了一陣，一個僧人從殿後門內(nèi)走出來。皇甫維轉(zhuǎn)目望去，但見那僧人步履沉穩(wěn)，神態(tài)莊嚴(yán)，年約四旬左右，披著一件黃色袈裟。
他一直走到皇甫維面前，合什問訊，道；“施主光臨敝寺，興致不淺，請問貴姓大名？”
皇甫維坦然報出姓名，反問他的法號，那僧人道：“貧僧明天，乃是本寺第二十八代弟子……”皇甫維啊了一聲，道：“區(qū)區(qū)聽說少林寺三長老以下，便要數(shù)到天地二尊者，大師莫非就是二尊者之一？”
天尊者微微一笑，道：“貧僧一向隱修寺中，倒不知道外面居然恭有微名。皇甫施主文質(zhì)彬彬，儀容清雅，萬萬想不到也是武林中人，貧僧失敬得很！”
皇甫維道：“區(qū)區(qū)算不得是武林中人。剛纔我碰見一位大師，也是身披黃袈裟，匆匆出門，敢問那一位大師是誰？是不是地尊者？”
“不錯，他就是貧憎的師弟明地……”
天尊者沉思一陣，便合什道：“皇甫施主請恕老僧失陪之罪……”皇甫維劍眉一皺，微慍道：“怎的兩位尊者都這等匆忙？未免太不客氣了！”
天尊者歉然道：“施主責(zé)備得是，貧僧雖暫時失陪，但自會叫本寺知客竭誠款待施主。”皇甫維這才氣平，道：“還望大師包涵區(qū)區(qū)冒犯之罪……”
天尊者一擊掌，就有一個大和尚走過來，天尊者吩咐了幾句，然後走開。那位大和尚已肅容會計，道：“貧僧真度，恭爲(wèi)本寺知客，目下已屆晌午時分，施主惠臨敝寺，便試一試敝寺素齋如何？”
“好極了！”他跟著知客僧向殿後走去，又道：“知客大師是不是與二尊者同輩？”
知客僧真度笑道：“貧僧是本寺第二十九代弟子，比二尊者低了一輩。
施主是尊者特地吩咐過的貴客，只要貧僧能夠解答，自然知無不言。”
皇甫維笑一下，道：“區(qū)區(qū)承蒙貴寺禮待，深感榮幸。”他的口氣神情都坦誠之極，任誰見了他笑容，都不能不相信他說的話。
他接著又說道：“區(qū)區(qū)聽說少林寺名望最高的三長老二尊者，兩尊者我都幸晤過，不知所謂三長老是誰？知客大師可許見告？”
真度和尚立刻道：“敝寺目下的輩份是‘無明真如’四字，無字輩已是最高的一輩，施主提及的三長老便均是無字輩的大師，第一位是無聞長老，現(xiàn)爲(wèi)本寺藏經(jīng)閣大師。第二位是無心長老，現(xiàn)爲(wèi)本寺方丈大師，主持一切，第三位是無意大師，現(xiàn)任達(dá)摩院首座大師之職。
這三位長老均是敝寺上一代掌門朝露方丈的嫡傳高弟，故爾在外間較爲(wèi)知名。”
皇甫維道：“多謝大師賜教，區(qū)區(qū)尚有一個不情之求，就是想求見第一位長老無聞大師。”
真度和尚乾脆地拒絕道：“抱歉得很，他老人家曾經(jīng)嚴(yán)令不見任何外客，施主怎會想起要見他老人家？”
皇甫維誠懇地笑道：“知客大師不妨去試一下，區(qū)區(qū)猜想他老人家可能對我例外予以接見。”
真度和尚身爲(wèi)知客之職，閱人已多，擅長鑑言察色，而且口齒伶俐。這時心中雖然大大震動，但面上卻不露絲毫神色，淡淡道：“這樣說來，皇甫施主這趟光臨寒寺，竟是有事找敝寺藏經(jīng)閣無聞長老而來的了？”他頓一下，不等對方說話，跟著又道：“本來無聞長老嚴(yán)論不見外客，但施主氣度不凡，舉止脫俗，貧僧或可勉爲(wèi)一試，不過……”
皇甫維忙問道：“不過什麼？”知客僧真度道：“不過貧僧若是這樣貿(mào)然進言，誠恐話未說完，又遭嚴(yán)責(zé)。施主先得說出一點眉目，或是告以事情的內(nèi)容，好叫貧僧設(shè)法開口。”
皇甫維道：“大師說得極是，我……”他忽然住口，凝眸尋思。真度和尚微露焦灼之容，但又不敢出言催促。隔了一陣，皇甫維突然笑道：“有個法子可使大師減卻干係，我想請大師帶我謁見貴寺方丈長老，這樣假如萬丈長老許可的話，無聞長老自天拒見區(qū)區(qū)之理，就算他心中不悅，也不會怪罪到大師你……”
知客僧沉吟一下，驟然道：“皇甫維施主此言有理，請隨貧僧這廂來。”兩個人穿過許多重院落禪堂，最後在一座景色幽雅的院子停步。真度和尚帶他走入一間排房中，囑他等候片刻，便匆匆跨過月洞門走入內(nèi)院。
皇甫維面向房門，忽然瞧見那天尊者面含優(yōu)色，匆忙地走入內(nèi)院，竟沒有瞧見禪房內(nèi)有人。
歇了一陣，只見一位年逾古稀，面如滿月的老和尚，肩披紅色袈裟，手中持著一串楠水佛珠，緩步從內(nèi)院出來。這位老和尚看上去極是和藹，但隱隱有一股懾人的風(fēng)度。老和尚後面跟著那披著黃袈裟的天尊者．再後面纔是知客真度和尚，與及兩個眉清目秀的小沙彌。
皇甫維暗想這老和尚必是望重天下的少林寺老方丈無心長老，便站起身等候。老和尚走入排房，望了皇甫繼一眼，雪白的慈眉突然輕輕一挑，似是發(fā)現(xiàn)什麼奇怪之事。但轉(zhuǎn)眼間已恢復(fù)常態(tài)，微笑和藹道：“這位就是皇甫施主？老衲無心，施主請坐下說話。”
皇甫維見他謙謙可親，當(dāng)下躬身施利，道：“皇甫維承蒙方丈長老接見，三生有幸！”
無心長老讓客落坐，然後自己也在禪榻坐下，道：“皇甫施主駕臨寒寺，未知有何見教？”
皇甫維道：“辱蒙長老下問，敢不掬誠奉告，區(qū)區(qū)此來貴寺，實爲(wèi)兩事而來，第一是意欲求見貴寺無聞長老……”他突然歇一下，只見天尊者和真度和尚都微微動容，不覺暗暗詫異。但又不便動問，接著又道：“第二件是想請問長老一件事，以增見聞……”’無動長老誦聲佛號，道：“關(guān)於第一件事，老衲實不相瞞，恐怕施主不能見到敝師兄無聞長老，有什麼事可否告知老衲？至於第二件施主儘管下問，老衲如能答覆，自然不叫施主白白跋涉一場。”
皇甫維哦一聲，道：“區(qū)區(qū)求見無聞長老之事，甚爲(wèi)重要，非面謁他老人家不可……本來以方丈長老德高望重的身份，說出來也無不可，但區(qū)區(qū)另有隱衷，不能失信，還望長老有諒。”
無心長老道：“施主原來受人之託而來，既然如此，自然不便失信，只不知那位託付施主的人的姓名能否示知？”
“抱歉得很。”他露出令人極爲(wèi)相信的坦誠純真的笑容：“他的姓名像貌等一切都不能奉告！長老如不見怪，區(qū)區(qū)便請教另～件事廣他見到老方丈點頭許可，便接著道：“區(qū)區(qū)日前經(jīng)過洛陽司空表家……”他剛說了這一句，但見連老方丈也微微動容，心中不禁大爲(wèi)驚訝。
天尊者顏色變得更厲害，並且忍不住插嘴道：“兩日以前已是司空表施主最後期限，但今日聽說他仍然無恙，同時聽說他前日曾遣出門下十二弟子，冒著狂風(fēng)暴雨，四出追趕一位雙眉眉心部長有一顆紅痣的少年……”
皇甫維詫道：“哦？尊者也知道這事？”他轉(zhuǎn)面望著無心長老，繼續(xù)道：“區(qū)區(qū)在司空表家中，看到一樣?xùn)|西，使我大惑不解！”
天尊打岔插口道：“皇甫施主請恕貧憎唐突，敢問施主你如何會去司空施主府上？”
“也是受人所託而去。”他坦然答道：“老實說這幾日發(fā)生的事，連區(qū)區(qū)自己也甚爲(wèi)不解”
無心長老忽然涌聲佛號，聲音中透出安詳穩(wěn)定的味道。天尊者突然斂去面上那股浮躁不安的表情，口中先向皇甫維稱謝一聲，跟著又問道：“那麼司空施主的一場大難，竟是皇甫施主爲(wèi)他解脫的了，訪問施主用什麼方法？”
皇甫維漸漸覺得不耐煩起來，只因這位天尊者由第一次見面時說起地尊者之事開始，都一直緊緊盤問他。而他本身想辦的及想問的事，都沒有半點收穫。
但他仍然按捺住性子，想了一下，道：“這段經(jīng)過相當(dāng)長，難以詳細(xì)說出，簡單說一句司空表確實困區(qū)區(qū)及時送到一樣?xùn)|西，是以脫卻一場劫難！”
“請問那是什麼東西？”天尊者跟著又問。祥榻上端坐的無心長老這時上身也微微傾前，面上流露出十分注意的神色。
皇甫維看在眼中，不覺十分迷惑，暗想難道自己這兩日所作所爲(wèi)的每一件細(xì)節(jié)，都能夠令武林人引起這麼大的興趣？想到這裡，心中一頓，道：“既然無法見得無聞長老，也就算了，我本來還有一個疑問，目下也不問啦！”他舉手向無心長老施了一禮，便向禪房外走去。
無心長老和天尊者似乎被他這種決然而去的態(tài)度所愣住，都一言不發(fā)。
皇甫維一直面向著門外，無意中依稀瞥見一條人影微晃即逝，心中大吃一驚；想在少林寺之內(nèi)，難道還有外人潛入？他一想心事，不知不覺停住腳步。無心長老和天尊者兩人交換了幾個眼色，無心長老最後點點頭，似是同意天尊者的意思。天尊者立即起身，緩緩走到皇甫維身邊，先吸一口真氣，功運全身，然後道：“請問皇甫施主乃是皇甫孤老施主的什麼人？”
皇甫維突然轉(zhuǎn)身，就在這一瞬間天尊者雙肩不晃，雙膝不動，攀然間已退開五六尺之遠(yuǎn)，彷彿極爲(wèi)戒備對方會突然出手的神氣。
皇甫維怔完又怔，心中迷惑已極，不禁訝然道：“尊者你……你說的是誰？區(qū)區(qū)從未聽過皇甫孤這個名字！皇甫孤是誰？”
天尊者緩緩答道：“他就是一皇三公的一皇……”
皇甫維暗中卻微有所感，但這時已無話可說，便告辭走出禪房。知客僧真度奉命送他出了山門，方始止步。
他獨個兒緩步下山，一邊走一邊尋思數(shù)日來發(fā)生之事。忽然間發(fā)覺身後傳來一下極爲(wèi)低微的聲息，似是有人輕輕噓一口氣，並且近得就在兩丈以內(nèi)。皇甫維俊目上眨，心想如果身後真的有人，而且迫近到兩文以內(nèi)而自己還沒有發(fā)覺他的腳步聲，這人武功之高，最少也在司空表之上。
這個想法如果不錯，問題就來了，第一這個人是誰？是少林寺方丈無心長老親自趕來？
抑是天尊者？如若乃是天尊者，武功已經(jīng)這樣高法，無心長老豈不是已達(dá)到不可思議的境地？第二個問題就是他既然能夠無聲無息地迫近到兩丈以內(nèi)，又何以要發(fā)出低噓之聲？走得十來步遠(yuǎn)，後面突然傳來一聲佛號，跟著有人說道：“皇甫施主請留步”
停步回頭一瞥，只見一個肩披紅色袈裟的老和尚，穩(wěn)如泰山般屹立在路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