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子洋的眼神很複雜。
一如他此刻的口吻，真誠中帶著一絲探索與期待。
若不是看在鄭羽凡爲了女兒可以自首、良知尚未泯滅的份上，倪子洋是絕對不會親自來這一趟，給他這個機會的！
鄭羽凡沉默著，注視著倪子洋。
前一秒的震驚已經悉數被隱匿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番繁瑣的心中較量。從商多年，鄭羽凡也是個懂得審時度勢的男人，利弊之間的權衡，他向來不會糊塗。而這一次，他思考的時間未必有些過長了。
倪子洋別開眼，斂眉道：“來一杯咖啡，我慢慢等你想好怎麼說，還是我現在就回去，等明天見了夏清楓之後，看他怎麼說？”
鄭羽凡的眸子閃了閃，所有的狡黠與自作聰明，似乎在倪子洋的面前絲毫沒有用武之地。
他起身走到書桌前，摁下了內線電話，吩咐人送兩杯咖啡上來，然後他背對著倪子洋，就那麼站在書桌前，靜止不動。明晃晃的光線籠罩著他修長的身軀，勾勒出淡淡的華貴。以鄭羽凡如今的年紀，保養成這個樣子，還真是很不錯的。想起周芷珊的美麗賢惠，他們夫妻倆站在一起還真是很般配的。
書房裡太過安靜，安靜的讓一切還未說出口的真相，漸漸不攻自破了。
鄭羽凡沉默，猶豫，掙扎，甚至在倪子洋來了這一趟之後還在痛苦糾結，只能說明他是犯下了不可原諒的錯誤，並且是循著他自己對周芷珊多年的瞭解，覺得周芷珊不會原諒自己的錯誤！
許是知道書房裡有事在談，咖啡是湛東親自送上來的。
一杯杯落下的時候，鄭羽凡緩緩轉過身體，看著眼前的湛東，又看著茶幾上的三杯咖啡，他的眸光再次閃爍不定起來。
湛東將托盤放在一邊，就不動了：“我可以聽嗎？”
倪子洋別有深意地望了眼鄭羽凡，嘴角噙著一抹玩味的笑，他端起咖啡嚐了一口，雖然不是他愛的藍山，卻也是口味不錯的焦糖瑪奇朵。
落杯的一瞬，他輕抿喝脣瓣，無奈地想著：剛纔鄭羽凡說了也就罷了，現在湛東上來了，還不肯出去了，他倆總不可能把湛東硬趕出去吧？這下鄭羽凡想說，只怕更難了。
湛東絲毫沒有窘迫感，他面無表情地愛著倪子洋坐下了，端起咖啡，捧在手心，沒有喝，卻像是在溫暖自己的手心。這個動作一般倪子洋以前見陽陽做的比較多，也比較女性化，通常在一個人缺乏安全感的時候，纔會潛意識裡這樣。
倪子洋沒有說破，錯開眼看向了鄭羽凡：“鄭先生，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馬上就到明天了。我跟夏清楓的會面，安排在了明天。”
“我......”鄭羽凡見湛東在那裡，不好過去。他在自己的書桌前坐下，雙手撐住了太陽穴，滿是疲憊的姿態道：“那時候我還很年輕，剛進入家族企業，正是需要增加曝光率，讓大衆知道我存在的時候。我以公司的名義給H大學捐贈了一座教學樓，那學期末的時候，學校裡舉行期末表彰大會，當時的校長邀請我去做頒獎嘉賓。也就是那一次，我見到了東東的媽媽。那一年她還不到二十歲，特別漂亮，也很靦腆。她從我手中接過獎學金的時候，甚至不敢擡頭看我一眼，也就是那個時候，她每一個眼神跟表情，都深深烙在了我的心上。起初我以爲只是見到了少有的清純美女罷了，可是幾天之後，這種感覺依舊存在，我看不見她，也會時常想起她，我才確定，我是對芷珊一見鍾情。”
這件事情，倪子洋跟湛東都是知道的。
倪子洋偷偷瞥了眼湛東，心知後面鄭羽凡應該會說到湛東的父親，他怕湛東情緒會有起伏波動。
而湛東依舊捧著杯子，雙眼死死盯著茶幾邊緣的精美浮紋，一動不動。
倪子洋挑眉看著鄭羽凡，口氣不鹹不淡：“可是，我聽周女士說起過，她第一次見到你，是在國外的一次服裝設計大獎賽上，當時你是評委，還給她投了很關鍵性的一票。你對她有知遇之恩。”
鄭羽凡沉默了兩秒，道：“其實，這兩次見面中間，發生了很多事情。我......犯下了錯誤。”
倪子洋不語，靜靜聽著。
站在旁觀者清的立場上，倪子洋看明白了：只要鄭羽凡沒有狗血地殺死湛東他爸，這一切都是可以挽回的。
鄭羽凡的表情有些糾結，閉著眼，似乎陷入了當年的回憶：“我給芷珊頒過獎學金後，忘不掉她，便讓人私下打聽她的一切。她有個跟她一樣出色的男朋友，也是常年在學校裡拿獎學金的，那個人，就是東東跟南南的父親。”
湛東渾身一怔，捧著咖啡的手指微微泛白，卻是一動不敢動。
他不是怕打斷鄭羽凡的話，而是怕打斷自己腦海中勾勒出的父親的樣子。
一個從來不曾享受過父愛的孩子，一個連父親長什麼樣子都沒見過的孩子，他怎能不在心底裡深深期盼著？
鄭羽凡又道：“我知道這個消息之後，嘗試過很多方法分開他們，都沒有結果。而對於芷珊的調查越是深入，每天看著她的照片，對她的愛慕也越是難以自拔。最後，我聯繫了那個男人的系主任，還有學校的領導，出資給了那個男人一次出國深造的機會，而且是三年。我想著，他們都是年輕人，血氣方剛的，熱情來得快去的也快，只要他們長期不見面，肯定會分的。”
倪子洋聞言，很小心地問著：“只是安排他出國？”
沒有謀殺之類的？
如果只是這麼簡單的話，那麼那個男人後來爲什麼石沉大海沒有音訊了？這麼多年，不見得從來不曾回來過吧！
鄭羽凡肯定地點點頭：“只是安排出國。他家人得知這個消息，也很珍惜這次機會，都勸他去，他的老師還把他叫去做思想工作，我不知道他是怎麼跟芷珊說的，但是他前腳剛走，芷珊後腳就查出來懷孕了。我沒想到他們的感情已經如此深入了，有些憤怒，也有些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