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過大雨的草原不好行軍,溫簡、徐盛二人帶著一萬七千人繞了遠路,從東南方向翻越連綿的坡地,圍住了星羅海由東往南數裡之地,截住了異族結盟之師南下之路。
不過星羅海實在是太寬了,南邊又是大片大片連綿的草地,這種地勢很難圍守,戰線不拉長圍不住,而一旦人馬分散,連來回傳遞消息都很困難。
溫簡等人是第一次深入北草原腹地,雖然有鎮北軍的參考,但鎮北軍也許多年沒來距離白城這麼遠的地方了,估算星羅海地形的時候出了點誤差——溫簡一看到那連綿的坡地就知道他們的人帶少了。
但是已經到了這個份兒上,總不能再傳信回大軍要人,且不論一來一回時間夠不夠,鎮北軍裡兩個將領已經帶走了四萬人從北方繞行至西北,靖王那邊纔是主力軍,不能再抽出更多人手來。
正是凌晨,遙遠的天際才泛起蒼茫的靛藍色,正是人眼難以看清活物的時候。溫簡爲了行軍迅速,輕車簡從,沉重的物件一樣都沒有帶,一隊兩千人的輕騎兵,剩下的就是□□隊和步兵,深夜行軍連火把都沒點太多,靜悄悄的接近了星羅海。
他們沒有靠很近,只差不多能聽到對面依稀人聲就停住了,等到天光慢慢亮起來,雨停了,他們這才大致看清星羅海。
溫簡和徐盛的面上都浮現出了一抹詫異。
星羅海寬廣,四方高中間低,這才形成了大大小小百餘個的水塘子,以溫簡等人從軍多年的眼光一眼就看出來:這實在是個讓人很無奈的地方,難攻難守難圍難突。
那幾萬異族之師不拼死反擊不繼續西進不降不逃,怎麼就一頭扎進了星羅海?要說他們是誤打誤撞,鬼信呢。
溫簡想了想,讓徐盛帶一部分人再往西邊繞行幾里路,徐盛點點頭去了。這一路上走得小心輕捷,倒也沒遇上什麼人,不過就在靠近一個坡地的時候,徐盛沒被敵軍發現,卻被自己人嚇得不輕。
晨光熹微中,有密密麻麻人馬疾行而來,沒打旗號沒亮名字,徐盛還以爲是異族伏兵,手中長劍握得死緊。
那隊人馬來得太快,是訓練有素的輕騎兵。雲重戍邊軍裡,最好的輕騎兵在靖王手裡,是範流泊一手操練出來的三萬六千人的平川騎,人數每年有增有減。其次是鎮北軍裡的風衛營,近年來疏於練習,騎術戰術什麼的都比不上平川騎,但勝在人多,足有六萬餘人,每年僅是養那些戰馬就是一筆極大的開銷。眼前這一隊人馬,恐怕都比得上平川騎了。
結果那就是範流泊的平川騎。
徐盛目瞪口呆的看著爲首的一員小將奔到跟前,一掀風帽,露出一張白皙的面龐來。
“徐將軍?!?
“你、你……”徐盛看了看那些策馬而來的將士,個個都眼熟,身爲靖王副將是哪個營裡都要待一段時間的,徐盛跟著溫簡輪值過幾次,平時又喜歡騎術,平川騎他是熟得不能更熟。兩相對視,對面的熟人們都露出了一個隱晦的一言難盡的表情,徐盛穩了穩心神,擡頭問:“衛姑娘,你怎麼會來這兒?”
衛彤一甩馬繮,從馬背上跳下來,英姿颯爽的動作卻看得徐盛眼皮子一跳。
“哦,前些日子南邊的孟將軍遣了三千平川騎來北方,範流泊說白城用不到,讓來支援你們。喏,都在這兒了。”衛彤握著馬鞭的手指了指身後的騎兵,淡定的道,“本來應該在牧子林就與你們匯合的,結果遇上大雨,耽擱了?!?
徐盛愣了一下,“牧子林……我們前日路過,沒停留?!?
“我猜到了,想著你們應該就在這附近,雨一停就趕過來了。”衛彤擡眼看了看對面的星羅海,柳眉一揚,道:“這是星羅海吧,我知道這個地方。”
“不,等等?!毙焓戳税疵夹模谅暤溃骸靶l姑娘,你先等等。你能不能先跟我說一下你爲什麼不留在白城,而是會在這裡?”
“剛不是說了,範流泊讓過來支援你們?!?
徐盛臉一黑,“範流泊怎麼可能會讓你一個人率著平川騎過來?!”語急之下,連範軍師這個稱呼都沒用,不過眼下也沒人在意這個。
衛彤頓了頓,很淡定的道:“哦,我拿了他的兵符?!?
“拿?”
“偷。”
“……”
一時間,徐盛的表情也一言難盡得很。
衛彤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麼,挑眉道:“徐將軍這是不相信我的能力麼?”說著掃了一眼跟在她身後的平川騎,神奇的是,被她看個正著的將士都迅速的低了頭,那架勢跟平時在範流泊跟前差不多。
大概是兩個人相處得久了,衛彤這一挑眉一勾脣,將範流泊那慣常的似笑非笑的神情學了個七八成:
“本姑娘從認字起就看兵法,能走的時候就練衛家劍法,騎術也學了有快十年了,當然,紙上談兵的道理我懂,自然不會去做。我年前到漠西,跟著鎮北軍、跟著你們也學了不少東西,只是帶三千輕騎過來,有什麼做不到的?徐將軍要是還不相信,就親口問問他們好了?!?
徐盛能說什麼?他張了張口,下意識看了眼平川騎,不過衛彤話音剛落,平川騎沒一個想要出來應話的,齊齊避開了他的視線。
——笑話!一個範軍師已經需要躲著走了,衛姑娘……那可是能從範軍師手裡順走兵符的人啊。何況這幾日來疾行軍,衛姑娘一個女孩子論耐力論毅力都不輸於他們任何人,值得他們打心底裡敬佩。
“不是……”徐盛艱難的吐出兩個字,隨後揮了揮手,乾脆道:“算了算了,我也不管你是怎麼過來的了,路上可順利,有沒有遇到什麼事?”
衛彤言簡意賅:“無事?!?
她轉頭看著星羅海,突然道:“這地方對於草原部族來說這是個小聖地,平時沒事不會有人來的,他們這樣貿然扎進去,挑的又是青神祀的日子,肯定有原因?!?
“是有原因,但是我們目前還不清楚。”年輕的將軍看看天色,時間不多了,便輕哼一聲道:“不過那並不重要?!?
衛彤明白他的意思,挑了下眉道:“三千平川騎在此,徐將軍吩咐吧。”
徐盛也不含糊,點點頭,幾句話吩咐下去,數千將士便分散開來。
衛彤轉頭看了看四周,道:“你是一個人過來的?”
徐盛一邊朝著星羅海走近,順手指了指來時的路:“溫簡在那邊。”不過並看不到什麼人,都隱藏了身形,
衛彤笑起來,“既然溫將軍也在,那就太好了。徐將軍,這裡有溫將軍看著,我們再往西邊走一段吧。”
徐盛腳步一頓,狐疑的轉頭看她,“這裡已經是正南方向,再往西,就要靠近木族的地盤了?!?
“對啊,找的就是木族。星羅海三面都是我們的人,要是西邊也是,那就可以甕中捉鱉了?!?
“不可能,木族素來不與外族往來,我們根本聯繫不上?!?
年輕的女孩子笑得明媚,嘴角揚起的弧度有那麼幾分狡黠,“沒關係,木族嘛,我知道怎麼跟他們做交易?!?
青蒂二十五年,四月初五,雲重戍邊軍圍異族結盟之師於星羅海。
大雨初晴,星羅海數百個水塘子已經彙集到一處,形成了一個橢圓形的大湖泊。異族屯兵湖泊西北,背靠棋佈山,那湖泊就形成了一個天然的屏障,雲重戍邊軍一時很難突破那湖泊逼近異族。但棋佈山背後是木族的地盤,往北又是大片大片崎嶇的沼澤地,異族也沒有貿然翻越山脈。
雙方對峙,這一僵持就是五日。
四月初十,戍邊軍從星羅海正面發起猛攻,南邊的溫簡和北邊的鎮北軍接應,將異族逼至棋佈山腰,戰事正酣,突然有破狼軍從棋佈山上蜿蜒而下,與山下戍邊軍成合圍之勢,局勢瞬間開始一邊倒。
那從棋佈山下來的破狼軍,爲首的正是徐盛和衛彤。
原來衛彤當日說服徐盛西進,跟脾性古怪的木族人做了筆交易,大軍取道木族地界邊緣,從棋佈山西面上去,截住了異族的退路。
到了四月十一,異族只剩六萬殘軍茍延殘喘,入夜之後,天空中升起了一輪明月。
再有幾日便是月圓了。
每年四月十五乃是燈江燈節,這個雲重最盛大隆重的節日。千里燈江,花開似錦,蒼柳如綿,最是繁華秀麗不過。四月初四青神祀,十五燈節,這個月原本是個默認的休戰期,兩個節日分別對雙方意義重大,本就不該妄起干戈。
然而戰事已至此。
不知道是不是近來戰事頻發的緣故,那明月空懸,竟帶了幾分血色。
就在這個夜晚,異族結盟之師遞出了和談的意圖。
衆人都有些奇怪,靖王瞇了下眼,池之慕卻是直接嗤笑一聲。
“早幹嘛去了?就剩這麼點人,拿什麼來談。遲早要敗,何不直接降,憑什麼和談?!?
然後很快他們就知道對方憑的是什麼了。
黑衣術師。
幾十位黑衣術師憑空出現在湖畔之上,神情漠然,踏水而立,簡直如鬼魅一般。有人立於湖心之上,擡起頭看過來,微微一笑。
一瞬間,靖王身邊的近衛悉數拔刀,隱藏在暗處的人都繃緊了神經。
西雲刀和弋陽重劍輕聲嗡鳴起來,鎮北軍中那個擅長觀測天象的將士遠遠看了一眼,心口忽然一甜,毫無預兆的就倒了下去。而一看到那些黑衣術師,葉習身上的煞氣就成倍翻涌,眼底的殺意看得人心驚肉跳,握緊長劍就要上前,卻被靖王攔住了。
靖王不是第一次見到念術師,但這卻是人數最多的一次,而且對方顯然來者不善。
雲重年輕的六王爺上前一步,沉聲道:“來著何人?”
湖心之人勾著脣,施施然開口道:“在下姓允,家中行五,問靖王爺好?!闭f著遙遙擡手,不怎麼走心的行了個平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