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城大殿燭火長明,亮如白晝。
白無衣一對雙語劍寒意凜凜,論武功他是要比那駝背老叟高一些的,但對方的年紀(jì)擺在那裡,見多識廣且應(yīng)戰(zhàn)經(jīng)驗豐富,兩人一時不分勝負(fù)。七娘那邊就驚險多了,姜永白雖雙腿有疾,那一手摺扇卻是殺意森森,論內(nèi)力論招式都高出七娘太多,素衣女子完全是拼了命在拖。
“噗。”
七娘的又一條白綾被撕碎,人被姜永白的勁道掃至殿內(nèi),橫身砸在石柱上,直接吐了口血。
白無衣急道:“姑娘,你怎麼樣?”
七娘撐著身子想要站起來,不想胸口陣痛劇烈,眼前一黑只好靠在石柱上,有氣無力的衝白無衣襬了擺手。
姜永白漠然看了她一眼,他的目標(biāo)從來不在眼前這二人身上,於是反手就將摺扇擲向曲和的方向。白無衣一劍抵住駝背老叟的招數(shù),一把將另一把短劍也擲了出去,後來居上的撞上了那柄摺扇,兩股勁道的碰撞掀翻了周邊大片燭火。
電光火石間,白無衣眼看著摺扇的去勢避開了曲和的方向,剛想鬆口氣,就看到姜永白嘴角冰冷的微笑,他猛地擡眸,就見那摺扇中射出數(shù)道細(xì)小寒芒,分明是暗器!
“小和!”
曲和內(nèi)力不濟(jì)導(dǎo)致警覺性下降,並沒有第一時間察覺到身後危險,聽到白無衣的聲音就知道躲是來不及了,她不擅長暗器,一時間不知如何應(yīng)對,下意識就擡起了[十剎]彎刀。若是之前,彎刀在手,她是不懼任何暗器的,但隱刀刀法向來是配著梁氏獨門內(nèi)力使的,眼下內(nèi)力虛微,曲和根本使不出那極快的刀法。
“叮叮叮——!”
那細(xì)小寒芒並看不清是何物,密密麻麻源源不斷,且撞在[十剎]刀身之上的力道極大,逼得曲和不斷後退,眼看刀風(fēng)不濟(jì),就見一個人影閃至身前,揮動手中兵刃將餘下暗器掃落一地。
來的人是空城副城主欒厄。
一身紅衣的異族男人皺眉看著姜永白,道:“姜城主這是什麼意思,空城邀請你們來是爲(wèi)了夜宴,何故在我空城大殿內(nèi)動起手來?”欒厄之前的注意力都在廣場上,並沒有注意到曲和二人的到來,還是索司圖錄和伽月雒二人的出現(xiàn)太過驚心,諸人皆往後退讓,這才注意到大殿這頭也打起來了。
姜永白擡手接回摺扇,看了他一眼,直接道:“副城主,今天你讓我殺了這個人,別說本城主可以站在索司圖錄這一邊,不與伽月雒爲(wèi)伍;就是將整個浮安城獻(xiàn)與空城,從此作爲(wèi)空城的漠西一城,又有何不可。”
欒厄眉心一跳,擡起一雙異族特色鮮明的眸子深深看過去。
那邊白無衣心頭也是一驚,姜永白這個瘋子竟然要用一座城來換小和的命!大漠空城與漠西十八城都相隔甚遠(yuǎn),也從未表現(xiàn)出任何想要東並的意向,但是站在大漠空城的角度,這是個只賺不賠的買賣,又不是讓他們相助,只是旁觀不要插手就可,而且看欒厄的模樣,分明起了心思。
白無衣心中焦急,一劍刺破了駝背老叟的腰腹,逼退了人便飄身落在曲和身前,揚聲道:“副城主,小和乃諾祭司傾力相救,且諾祭司說過,小和絕不能在空城出事,副城主三思。”
欒厄沒有說話。
姜永白蒼白的臉上浮現(xiàn)一個奇異的笑,“空城自身難保,竟還有餘力相救不相干的人。”
其他人都沒聽明白他在說什麼,但欒厄明白了。紅衣瘦削的副城主沉聲道:“你知道什麼?”
“‘綠河枯,白骨蘇,萬人葬空城。’”端坐在輪椅上的青年摩挲著摺扇,語不驚人死不休:“雅格綠洲的湖泊羣——綠珠五湖,五湖都乾涸了吧?不然空城何必花費那樣大的力氣在索塔格大漠底下遍鑿暗渠,甚至不惜抽乾了索梅綠洲的湖水。”
欒厄瞳孔微微一縮,卻聽對方繼續(xù)道:
“索塔格萬里荒漠,雅格綠洲機關(guān)重重,一旦綠珠五湖乾枯,水源緊缺,大漠空城何以爲(wèi)繼?數(shù)年前謠傳遍佈索塔格的預(yù)言,如今正在一點一點的應(yīng)驗,難道空城還不另做打算,是等著陪這空城風(fēng)化在沙漠中麼?”
“閉嘴!”欒厄喝道。
姜永白呵呵笑著,病態(tài)的面上有種讓人膽戰(zhàn)心驚的瘋狂,直直看著欒厄道:“副城主,浮安城位居草原北,澤水豐沛,氣候溫宜,你們就不心動麼。副城主,讓開吧。”
白無衣護(hù)著曲和站在後邊,只看到欒厄一身紅衣的背影默然站著,不說話也沒動,他看不到對方的表情,卻能看到對面姜永白麪上愈發(fā)勢在必得的神色。
之後——事情發(fā)生的非常突然。那駝背老叟突然欺身上前,他的位置取巧,直接將站在前方的欒厄推離了原地,而姜永白以一種詭異的速度到了白無衣跟前,手中摺扇“啪”一下打開直取他腰腹;白無衣手中短劍下壓格擋,同時一掌截住了對方暗底裡拍過來的掌風(fēng)。
萬萬沒想到的是,那柄摺扇居然在接觸到雙語劍的一剎那就破了,扇面碎裂,九折的扇骨直接化成了九把短刃,以刁鑽的角度刺了過來。
白無衣大驚,只道此番無計可施了,卻見一個白色影子撞入懷中,縞素般的白色長袍葳蕤,如白荷般盛放。很快,那白色就染上了層層血色。
與此同時,欒厄?qū)⒈疽阎貍鸟劚忱羡排南蛞粋?cè),這一次,駝背老叟再也沒能站起來。而另一個人影未到,劍意先至,徹底逼退了姜永白。
曲和手上有兩道被那短刃劃破的傷,倒是不嚴(yán)重,她按住傷口,略驚訝道:“王爺也在此?”自己都沒察覺語氣中突然鬆了一口氣。
來人正是靖王,他看了一眼曲和,低聲道:“可還好?”得到答覆後,又轉(zhuǎn)頭去看委頓在白無衣懷裡的女子,他眼底閃過怒意,俯下身輕聲喚道:“七娘。”
七娘傷得極重,此時半睜著眼睛道:“王爺,七娘……恐怕要辜負(fù)王爺?shù)暮裢恕!?
她後背還插著四把短刃,其中三把都是致命處,白無衣握著她的腕子,卻沒敢號脈。他少年入江湖,這些年來山南水北的走,也經(jīng)歷過許多危機艱險之境,也見到過諸多人心叵測,也曾聚散分離,明白生命短暫易逝,卻是第一次有女子擋在身前,以命交付。
輸過去的內(nèi)力如石沉大海,渾無反應(yīng),白衣劍客茫然失策,無措道:“姑娘,你……
白衣女子咳著血,微微搖了搖頭,道:“少莊主……不必在意,十五年前,那老者救我於血山屍海……七娘此舉,不過爲(wèi)報恩情。”又道:“王爺,七娘這一生,恩怨情仇都了結(jié)了……沒什麼遺憾,也沒什麼可牽掛了。”
靖王沉聲道:“本王知道了。你可要回雲(yún)重?”
七娘的眼角忽然就溼了,只是,她慢慢闔上雙眸,聲音輕飄飄幾不可聞:“不。”
山明水秀的雲(yún)重國都,梨花似錦的千里燈江,一夜風(fēng)吹梨花白,千里燈江水映天的故土啊,她再也回不去的地方。闔上眼,整個世界都安靜了,卻又在這萬籟俱寂的黑暗中,她聽到清悠悠歌聲。
“荒草何茫茫,白楊亦蕭蕭。……向來相送人,各自還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