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愛情面前, 可有對錯?這是多年來一直困擾著我的問題。
杜航一直都說話,瞇著眼睛看著在藍色海面上飛翔的海鷗。他站在那裡,任由潮起潮落, 任由冰涼裹足, 卻像雕塑一般, 絲毫沒有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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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航, 你愛她嗎?”
他轉(zhuǎn)過臉來, 面容滄桑,就好像飽經(jīng)風霜經(jīng)受不住年華洗禮的臉蕭瑟若秋風。
“愛。”
“你可知我說的是誰?”
“現(xiàn)任。”
我很失望,因爲我指的是郭沐瑤。
罷了, 何必強求呢?
“好,”我的聲音開始顫抖, 就好像潮水一樣, 起伏不定, “記得給我們都發(fā)請?zhí)乙欢〞⒓幽銈兊幕槎Y。”
我本以爲郭沐瑤會抑鬱一段時間, 下午我想去陪她。可是我到達她家的時候,她竟好像什麼事情都沒發(fā)生過一樣。
“阿森,你是我朋友,謝謝你爲我的付出,現(xiàn)在也好, 沒了就沒了, 來了個了斷, 心裡就不再有念想了……”郭沐瑤漫不經(jīng)心地喝著咖啡, 雙手緊緊握緊咖啡杯, 雙目雖看向窗外,但始終維持著笑容, 卻是艱難的。
這樣也好吧。
“幸好有你,我不寂寞。”郭沐瑤又道。
人生當中太多人我們需要道謝,但是我們又不想顯得太過於矯情。我最想感謝的東西就是友誼,因爲正是友誼才讓我感覺到了人生的多味,感謝朋友給我的道路上鋪就了那名爲不寂寞的塵,即使我跌落、墜落,也會讓粉塵繞我,不再寂寞。愛情是道路上最爲華麗的部分,就好像路邊一朵開得猙獰嬌豔的花,吸引著我,令我忍不住想要跟著花的綻放賦予笑容,雖然花會謝,雖然我不知道所結的果實是否屬於我,但無論怎樣,至少花兒綻放過,我的路上曾經(jīng)因爲一朵花的回首而精彩過。親情是鋪就我人生道路的基底,它是如此堅強,無論我怎麼走,無論我怎麼踏,它都支持著我,親情也是在我悲傷落寞的時候父親給我的一杯茶,或者在我淒冷交加中父親給我添的衣,雖無言,但令我感動。
友情、親情、愛情,我希望我都擁爲所有。
雖然郭沐瑤表面很高興,但我知道她心裡並不好受。她提出要儘快進入新的一段感情,因爲自己的青春真的耗不起時光的摧殘,就算是爲了方便湊合在一起,也總比一直孤獨寂寞好得多。
孤獨寂寞,多麼可怕的四個字眼。
我能理解,亦能付諸支持。
今晚上我不得不放低姿態(tài)給顧平川發(fā)了個消息,叫他回來,可是他一直都沒回復我的消息。
因爲顧閆吐了血,吃不進東西,而且最後都沒有力氣再吐下去了。我摸了摸他的額頭,就好像火一樣熾熱,嚇得我抖了抖。
一米七幾的男人,現(xiàn)在只有七十多斤,這是什麼概念……我怕他堅持不到明天早上了。
可是顧平川的電話一直都打不通,一直無人接聽。我準備去找他,可是我一直都不知道該去哪裡找他,除了他家裡外,我真不知道可以去哪裡找到他。可是當我到了他家,發(fā)現(xiàn)門鎖著。
我失望透頂?shù)鼗氐郊遥_門時,我的淚水終於落了下來。說什麼不再流淚,那也是屁話。人們所有的宏偉目標,似乎都很難實現(xiàn),然而掉眼淚這樣的事情,懦弱的我,我始終忍受不住心中的熱流衝擊,終將把我的淚水給逼了出來。
昏暗的光線,是愛情的交織,也是淚水的鑄就,彷彿一切都是黑白的,失去了原本的色彩,且在我的視線裡漸漸模糊著,讓我發(fā)出那些奇奇怪怪哽咽的音節(jié)。
“你啊,”阿濤摸著顧閆的頭髮,顧閆躺在阿濤的懷裡,面如死灰,毫無血色,我都不知道他是否還活著,“總是那麼要強……我也經(jīng)常這麼說林森。我喜歡你笑,開開心心的,就好像林森看到凱凱時露出的笑容一樣……你遇見了我後,本就是活寶,成天逗我開心,可是現(xiàn)在我發(fā)現(xiàn),那個總是愛笑的人,成天嘻嘻哈哈的人,突然之間不說話了,也不笑了,我心裡的落差是多大,你知道嗎?”
這話語讓人心冷,就好像一根根冰晶割裂著我的心,讓我全身蜷縮取暖。我縮在門邊,靠在門沿,抽泣了起來,不敢看房間內(nèi)這一幕。
“顧閆啊,我發(fā)誓,我沒把你當林森,因爲我知道,他早就不在了……”阿濤哭著說,“你就是你,你獨一無二,並且我愛你,愛獨一無二的你。但是我現(xiàn)在希望你,請愛我多一點,但不要愛我那麼久。”
愛我多一點,但不要愛我那麼久。
無私的話語,卻又有點自私——無私表現(xiàn)在顧閆走後在天地的另一端勇於追求他人,而那個人,並不是阿濤,這句話原在告誡顧閆不要在天地的另一端再對他牽牽掛掛;自私表現(xiàn)在他湮滅了顧閆本就愛他的心,因爲顧閆知道,就算到了那一邊,他還是不會忘記那個比他大十歲的人,曾經(jīng)與他相愛過,而那個人卻在請求他放棄。
我擡起頭,看著就好像已經(jīng)過世的顧閆,我原以爲他再也聽不到阿濤說話了,可是當他淚水流下來的時候,這是他存活的鮮活證明。
“你說我怎麼這麼倒黴,怎麼就遇見了你和林森呢?”阿濤說,“要是沒有遇見你們,我應該會輕鬆點。可是若是沒有遇見你們,我生活好像又會缺失什麼。”
我擡起頭,看著天花板。
顧平川,你在哪裡?你死了嗎?
我現(xiàn)在唯一的願望就是希望顧平川趕緊回來,見顧閆最後一面。
可是他還是沒回來,因爲我一整晚都沒睡,一直在客廳裡沉默,看著蠟燭已經(jīng)燃燒完了,才發(fā)現(xiàn)天亮了。
那天,顧閆死在阿濤的懷裡,什麼也沒說。阿濤的身體似乎僵硬了,他懷裡抱著他,死死地,且握著那早已失去溫度的手,不肯放開。他的動作一直保持著,頭埋在顧閆的頭頂,沒有聲音,沒有啜泣,沒有笑容,沒有表情,又好像沒有呼吸。
我輕輕靠近,試了試顧閆的鼻息,的確沒有呼吸了。
那一瞬,我的手指從來都沒有抖得那麼厲害。
我拉開了窗簾,一線陽光照射在阿濤的背上和顧閆的頭頂。雲(yún)裡霧裡,是對幾十層樓的籠罩,我看著車流不息,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羣,看著急急促促的背影,看著高樓插入雲(yún)霄,耳裡似乎有一首爲城市吟唱的輕音樂,悠悠揚揚,起伏,似海水的波瀾,卻又矛盾地演奏著。清幽的音樂在迴旋,伴隨著那笑容,倒映在天上對我們鳥瞰。
我在摺疊著顧閆的西裝的時候,手指一寸一寸在西裝精緻的紋路上游離,也回想起他那清澈無雜的聲音:
一寸一寸,我目光一顫。
“看來今兒個你撿回來個狠角色,得好好治治你才行。”
一寸一寸,我心絃一崩。
“外邊沒下雪了,可以出去看看雪景。”
一寸一寸,我心齒一寒。
“我已經(jīng)退出江湖好久了,外邊的世界,我還真的不懂。”
一寸一寸,我心臟一縮。
“弟弟,他真的愛你,請你堅信。只不過這人從小自尊心就強,他不希望自己愛的人,自己將要守護的人看到他這樣,這樣他會沒臉見你的。”
一寸一寸,世界變得黑白。
“我是……顧平川的哥哥。希望您好好照顧他,我會勸顧平川收手的。”
一寸一寸,我手指顫抖。
“人在面對死亡的時候總要牽扯一些往事,總要向後看,因爲他們沒有未來了。”
一寸一寸,西裝忽然掉落。
“愛情真的很寶貴,青春也是。從淫窩裡出來我就再也不相信任何男人,也不奢求愛情,我覺得我這輩子是沒有愛情的。後來我遇見了你爸,他人真好,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我開始向外走去。
一步一步,我的淚珠滾熱。
“飛蛾愛火,火卻傷害了它。我不是飛蛾,我是鮮活的人,阿濤是那團火,我只想圍在他身邊,他能給我溫暖,我能保證他燃燒發(fā)熱,這就足夠。”
一步一步,我抱頭痛哭。
“你終於肯叫我一聲哥了,弟弟。”
“你這輩子太苦,”顧平川爲他打著領帶,“你培養(yǎng)了我,卻要這麼早離開這裡,我還沒有好好償還。下輩子,我做顧閆,你做顧平川。”
一步一步,我聲音在屋內(nèi)迴盪不休。
“弟弟,我死了之後,你能不能告訴平川,每年給我掃墓的時候都給我?guī)б皇S玫瑰?”
“黃玫瑰?”黃玫瑰象徵著離別。
“很貴的……象徵著分別,弟弟,我居然喜歡分別,是不是很奇怪?”
“喜歡分別的人想必心裡都有苦衷。”
一步一步,我已走到盡頭,外邊就是白亮的天。
“下輩子你要做女孩,至少不用揹負著這麼多,至少在你一出現(xiàn)在這個世界裡,你就已經(jīng)被這個世界所接受了。”
“不不不,我下輩子要做男孩,我還跟阿濤在一起。我愛他,從來都沒有這麼愛過。我不想走,我真的不想走。”
顧閆,謝謝你來過,走好。
我回頭時,顧平川回來了,因爲我早上告訴了顧閆的死訊。他沒有看我一眼,直接去了另外一間房。
阿濤從屋子裡出來了,坐在沙發(fā)上,抽著煙,我坐在他對面,目不轉(zhuǎn)睛看著他。他沒有表情,似乎每一個表情都會浪費力氣,他沒有淚光,似乎早已流盡……他一根一根地抽著,好像要把他這輩子的煙都抽完。
顧平川沒出來,很久都沒出來,阿濤已經(jīng)抽了五根菸,我也沒有阻止他。
阿濤老了,老了好多,皺紋深深,白髮蒼蒼,都是我乾的,都是愛情乾的,都是人情世故牽連的複雜關係乾的,也是這個無情的世界奪走了他的青春,也奪走了他難以把握的……愛。
他的愛情是一塊冰冷的冰,這本就是一個悲慘的存在,因爲冰的原身是水,經(jīng)冷空氣的冰凍,最終變了形狀和形態(tài)。他把愛情拿在手裡,卻在今年夏秋之際,從他指間溜走了。溜走之後,在他手裡只留下那肉眼難見鑲嵌深深的紋路,一陣涼,一陣熱,涼得令他掐煙的手指都在顫抖,熱得令他麻木,再也沒有心力抱怨。
“都是你害的。”顧平川推開門,站在我身邊,雙眼紅潤充滿血絲,指著我說。
我站起身來,狠狠甩了他一耳光。
“我害的,害你沒跟顧閆見最後一面?”我淚眼朦朧,一聲咆哮後,阿濤掐滅了煙,搖搖晃晃去了顧閆的屋,我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又說:“是你自己要走,現(xiàn)在又跑回來,昨晚上我給你發(fā)了信息打了電話,是你自己不接,你怪我?”我擡手,又給了他一巴掌,“是你自己不中用,明明知道顧閆堅持不了多久了,你卻偏要跑出去,現(xiàn)在卻來向我抱怨?顧平川,你真不是個男人,你是個懦夫!”
他最終抱著頭,蹲了下去,表情痛苦,就好像肝腸碎裂,就好像血液流失。
我沒理睬,直接去了我自己的屋,“砰”的一聲關上了門,反鎖。
顧閆的葬禮安排得很簡單,是在他家舉行的。他生平在世,根本沒有什麼朋友,也沒有什麼親人,前來參加葬禮的只有那麼零星幾個。那天的天,竟然是昏暗的,沉沉彎彎的電線在不起眼的太陽光下壓下,讓人的心情很不好受,表情、動作、話語、心情,似乎都變得很沉重。
這似乎是老天爺給我們發(fā)送的訊號呢。顧閆其實是個幸福的人,他太好,太完美,太無暇,老天都眷顧他,老天都嫉妒他的存在,早早地就把他收走,就好像林森一樣。
我親眼看到過三個人死亡,都離我如此接近,似乎氣息停下來的那一瞬間,我也不再懼怕了。其實死亡並不可怕,而是人們總是怕著死亡的心態(tài),纔是更可怕的。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亡的前一瞬。
也不知道,顧閆走的前一瞬間,是什麼感覺?
當然,他是不能回答的,因爲死人是沉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