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較量
麴尚的回答讓馬謖一陣無語。
指望一個內(nèi)心正直的人去算計另一個人,確實有些難爲,但指望一個一肚子陰謀詭計的人去給另一個人安排一個恰到好處的罪名,也不可能。
不管怎麼說,十八歲的賈充就這樣背上了謀反罪,證據(jù)確鑿。不管別人信不信,麴尚是信了,並且爲此沾沾自喜。
自比姜子牙諸葛亮郭嘉三合一的人,就是這麼有自信。
大刑之下,賈充很快招供了一切。
令馬謖意外的是,賈充所招供的內(nèi)容和不但刺殺案毫無關(guān)係,甚至和司馬師也搭不上邊。
賈充是前曹魏豫州刺史賈逵的兒子,因賈逵在賈充十一歲時早亡,蜀滅魏後,賈充僅除一城門小吏,所以他自稱與司馬家沒有任何來往,不認識司馬師。
他之所以能夠出入各大官員的府邸,完全是拜其父賈逵的名望,帶著禮物上門求薦、求提拔,並不是爲了其他目的。
而這些拜訪過的大官裡,自然包含了前戶部尚書費禕――賈充的城吏一職,正是託費禕舉薦才就任的。於是,在城門口看到費禕的時候,賈充纔會對費禕點頭致意。
得知這個情況後,馬謖很失望,非常失望,決定親自審訊一下賈充。
來到廷尉大牢的時候,入眼就看見這傢伙渾身是血,已經(jīng)被大刑伺候了一個遍,正掛在牢房裡的刑架上昏睡。
麴尚找來一根鞭子,開始抽打他,賈充吃痛幽幽醒轉(zhuǎn),發(fā)現(xiàn)站在面前的人是大將軍馬謖,連忙求饒道:“大將軍,小人不曾謀反,小人冤枉。”
馬謖示意麴尚停下來,隔著三步遠的距離俯視著賈充,聲音冰冷的問:“賈充,你已經(jīng)犯下謀反大罪,罪當誅滅三族,只要將你如何與費禕合謀刺殺本將軍一事如實招來,我便饒你全家不死。”
“大將軍,小人與費禕大人只是官場之交,不曾謀反啊?!?
“伱認識司馬師嗎?”冷不丁的,馬謖突然問了一句。
賈充怔了一下,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旋即被茫然所代替,“回大將軍,小人認得,司馬師是車騎將軍的二公子,不過他應(yīng)該不認得小人?!?
麴尚一鞭子抽過去,斥道:“還裝蒜!老子不信你不知道司馬師是車騎將軍的大公子!”
馬謖擺了擺手,再次止住麴尚,對賈充道:“只要你指認司馬師與你同謀行刺,除你之外,你全家性命都可以倖免。”
賈充沉默了一會,搖搖頭,“大將軍,小人確實不曾司馬師有過來往。”
馬謖搖著頭走出了監(jiān)牢。
如果不知道賈充是個什麼樣的人,或許還真有可能被他矇混過去。
雖然說這個時代的人氣節(jié)衝雲(yún)霄,爲朋友願意兩肋被插滿刀。正常的犯人遇到這種栽贓他人就可以活命的時候,大多數(shù)寧願選擇自己死,也不會選擇咬別人一口……
但顯然賈充不在此列。
他越是維護司馬師,就越證明兩人有著不可告人的關(guān)係。
這是一種直覺。馬謖只問了賈充一句話,就篤定此事一定與司馬師有關(guān)……腦海裡開始思索如何制裁司馬師的方法。
不管賈充與司馬師是何時認識的,有什麼樣的關(guān)係,馬謖統(tǒng)統(tǒng)不關(guān)心,他只關(guān)心如何讓一個敢於刺殺他的兇手,受到應(yīng)有的懲罰。
自忖現(xiàn)在還要用司馬懿的才能掃蕩安息、羅馬,再加上此時朝堂輿論沸騰,確實不適合現(xiàn)在就收拾司馬師,馬謖點點頭,決定過幾年再說。
就在賈充都以爲自己必死的時候,馬謖讓人放了他,以“謀反罪”查無實據(jù)放了他。
從向?qū)櫤汪鹕畜@訝的表情來看,估計他們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
出來牢房的時候,冬日的太陽已經(jīng)升到了中天,天地間一片光明,所有藏在黑暗中的陰謀詭計,魑魅魍魎,暗損惡毒,都似乎被蒸發(fā)的一滴不剩。
馬謖站在廷尉府的大院子裡,迎著太陽,閉目思量。
向?qū)櫜恢螘r站在了他身後,低聲道:“大將軍,真的要放了賈充和他全家嗎?就不再等等有沒有人來說情?然後順著這條線往下查?”
麴尚補充了一句:“那些來看望賈充的人,也得查。”
馬謖搖搖頭,平靜的道:“不用,他只是個小蝦米,放了他,還有他全家。真正的幕後黑手,我已經(jīng)知道了?!?
向?qū)櫺Φ溃骸按髮④姽挥⒚魃裎洌粏柫四琴Z充一句話,就覺察到了幕後黑手!敢問大將軍,這個兇手是誰?我親自帶人上門去抓,親自審問,保證辦成鐵案!”
“不必了,我自有主張?!?
馬謖搖了搖頭,認真的看著向?qū)櫍斑@次的事情,多謝向大人了。下次審訊犯人的時候,別急著用刑。此案到此爲止,你就當什麼都沒有發(fā)生過。”
吩咐完畢馬謖就帶著麴尚離開了廷尉府,乘車迴轉(zhuǎn)大將軍府。
途中,麴尚忍不住問道:“大將軍,那賈充所說定然不真,爲何要放過他?依我看,就該繼續(xù)大刑伺候,他若不招供,就誅其三族,看他說是不說!”
聽著這些狠辣無情的話,馬謖搖頭失笑。來自肉體的折磨和生命威脅,固然可以讓大多數(shù)人吐露真言,但並不絕對,而且,大刑之下說出的話,可信度也不高。
最關(guān)鍵的是,他已經(jīng)知道了兇手是誰,那就沒必要繼續(xù)用刑了。
這一次的栽贓計劃漏洞百出,浮誇至極,用屁股想想也知道一個城門衛(wèi)不可能在家裡儲藏黃袍造反,馬謖已經(jīng)可以預(yù)料到明日的朝堂上,文武百官會拿此事大做文章,攻訐廷尉向?qū)?,連帶攻訐他這個幕後授意人。
不過馬謖並不怎麼擔心。
一來,賈充已經(jīng)被釋放了,此事已經(jīng)揭過。
二來嘛,兵權(quán)在手,誰又能耐我何?!
畢竟,這種程度的小事件,根本不會給他造成多大的負面影響。
要知道他一直都是這副“有仇必報”的作風(fēng),剛遇到刺殺,反應(yīng)過激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之前正是因爲這一點,費禕和楊儀才被以“普通的小過失”,被髮配了三千里。
畢竟,有什麼事會比大將軍的性命更重要呢?
……
天黑的時候,賈充回到了位於長安府東城的家,一座普通的宅子。
剛從死亡邊緣逃出來的他,渾身傷痕累累,一到家就收起了茫然無措的表情,收起了失去了官職後沮喪。
他的心態(tài)就好像是剛剛從籠子裡逃出來的飛鳥,一臉愜意的呼吸自由的空氣,
在廷尉大牢,他扛住了嚴刑拷打,扛住了誘供、扛住了懼怕和恐慌,冷靜的應(yīng)付了來自大將軍的盤問。
很難想象,這是一個十八歲的青年該有的心理素質(zhì)。
如是想著,賈充躺在塌上,任由老僕人給他上藥。
藥還沒上完,賈充忽然輕笑了起來,不知道是被跌打藥酒刺激的,還是在笑自己脫身牢籠。
“雖然你應(yīng)對的非常好,但還是引起了大將軍懷疑。諸葛亮已經(jīng)回到了長安,如果這個案件由他來審的話,你幾乎不可能瞞過去,恐怕你剛一開口,就會被他察覺到破綻?!闭谏纤幍睦蟽W人突然開口提醒他說。
“嗯,這次也算是僥倖……”
賈充閉上眼睛,手指頭慢慢敲著牀頭,發(fā)出“噹噹噹”的聲音。燭火照耀下的臉龐看起來有些疲憊和痛苦。過了一會,等藥酒擦拭完畢,他彷彿下了一個很大的決心,掙扎著緩緩站起身來,朝外面走去。
“你瘋了?這時候還要外出?”
“大人不會見你的!”
老僕從的聲音裡充滿了驚訝和迷惑。
賈充聽到他的質(zhì)問,停下了腳步,淡淡說道:“街上走走?!?
說完這句話,賈充拉開門走了出去,步履雖然蹣跚卻很堅定,很快就消失在門外面的無邊黑暗之中。
未及掩住的門半敞開著,冷風(fēng)陣陣吹入進來,燭火不斷搖曳著,似乎隨時會熄滅,室內(nèi)的人影也隨之晃動起來,一道喃喃自語的聲音道:“走走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