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翎目光卻低落了幾分,面上是深深的愧意:“我……他們人太多,而我也是突然接收到消息,沒有做充足的準備,截救計劃沒有成功。”
夜馬光亮的眼神沉了下去,胸前是不平穩的氣息帶動的微微顫動。是啊,當時他趕到的時候那個女孩那樣赤裸裸的躺在他面前,身上沒有一寸肌膚是正常的,紫紅青黑,血痕滿滿,沾著那幫男人罪惡的液體……
他親眼所見,那畫面一直到今天都深深印在夜馬腦海,當時的場景怎麼可能有轉機。
“當時我已經是宵門的人,而你已經在總盟,前盟主的手下做事。我對你的存在並不知情,更不知道那局部人馬裡有她……如果我知道,一定率先把她救出來。
不過,誰有吃的準呢?當時我臨時聚集宵門的幾名眼線,只是杯水車薪,連我自己……也在那場營救中差點喪失了性命。
就是在那次心臟受了極重的傷,當時和我一起在美國執行任務的還有翁盟員,我擅自離職前去搭救黑手黨手裡的人質,她一個人坐鎮維和部隊後勤部,剛好任務到了緊急關頭,抽不開身。
我以爲自己會死,結果她放棄了當即了斷任務的想法,捨棄了其他盟員的作戰計劃,妄自出逃給我做手術,才救了我的命。”
過去的事幕後的因果緣由沒揭穿,夜馬不禁微微吃一驚。那時他還不是盟主,但已是前盟主手下的得力愛將,前盟主對他寄予厚望,逍遙幫各分盟的事他幾乎瞭如指掌。
翁可嵐在一次作戰計劃中擅自搭救宵翎,連累了兩個精英盟員的性命,回來後還受前盟主重罰。
但他不知道宵翎心臟受傷是因爲私自去救人質,而他當時這麼做,也只是想救那些被人忽略的,無辜的生命。
雖然女友的死沒有人能挽回,但宵翎畢竟爭取過,還差點搭進去自己的性命。夜馬突然心裡像被什麼東西掏空,這些年對宵翎的忌諱,瞬間不知道該安放哪裡。
宵翎迴歸主題:“那次沒有被救出來的人質有八個,茉含的爸爸……向部隊提出請願,厚葬了那些人,賠償了家屬鉅額撫卹金,還承諾這幾個家庭後半輩子的安全和天倫。據說遺漏了一名人質,他們找不到她的線索,維和部隊出動了很多人……我也是在後來才知道,”
他也是後來才知道,那遺漏的女孩跟逍遙幫盟員有關係。然而說到這裡,宵翎再也說不下去。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來的早,還快。兩人沉靜了半天,宵翎才倒吸口氣,對夜馬說:“茉含的爸爸,對沒有全力設法救全部人很愧疚,他在教堂裡懺悔了一個月。如果他見到你,就算你對他要殺要剮,我相信他都無所怨言。”
“他有什麼資格談怨言?!”夜馬怒吼,“我破壞了那艘船上的安全措施,讓他死在龍捲風裡,已經是便宜他了!”
“我臨任務結束前,跟他見了最後一面,他那時正好要回中國。他跟我說,如果找到遺失人質的家人,要好好對待,把他們……當成家人,要我們把所有的愧疚,彌補在生者身上。”
夜馬憎惡的眼裡,光芒變得迷離,宵翎最後的話,好像在暗示什麼。
回想這些年,宵翎對他的輔佐和幫助,絕不比其他分盟的人來的少。
大概這些年他的確給自己太多的心理負擔,總覺得身邊的人都要害他,越是能力高強,對自己威脅就越大。
其實宵翎在過去的故事裡又有什麼錯?在過去輔佐自己的十幾年裡,又何嘗有過推翻自己的想法?
他無力的推開宵翎,轉身朝那座孤獨的別墅走去,那古堡屋頂被白雪積壓累累。
……
崑崙莊宵門基地的診所,槿言還沒來得及換下白大褂,就進入到緊張的手術檯戰場。淮城十二月的天,豆大的汗珠還從他額上,眉骨上不斷地冒出,滴落在持手術刀的手中,護士不停的夾棉花給他擦汗。
他眼前是兩具半死不活的軀殼。芳曉不是習武的人,體質太弱,經不起子彈的打殺,當場已經救不回來。
他把所有救生的希望,寄託在林亦凡身上,然而一想到她死前都還心心念念記掛的陸池城,槿言只能死馬當活馬醫,把陸池城也擡了回來。
救活了林亦凡,沒有陸池城又怎樣。恐怕她下半輩子都會過上行屍走肉的日子罷了。
林亦凡心臟位置的微型炸彈並沒有如所有人預料的炸開,她保住了完好的肉身。槿言在給她做心臟手術的時候,才發現一個驚人的秘密。
藏在她心臟的微型儀器,除了孔於珍的炸彈,還有另外一個東西。
一個指甲三分之一大的細小晶片。
他看過世界上最稀奇古怪的人體生化實驗的報告,對絕密報告也有所耳聞,年輕不乏細究。憑據在宵門這麼多年磨礪練就出來的直覺和他的專業判斷,這個東西……
不是所有人瘋狂尋找的不死晶片是什麼。
只是它已經失去了磁性,等同於一塊廢物。上次在私診,他用特製的測探儀測探過林亦凡的心臟,確實找到了微型炸彈的位置,卻沒有發現不死晶片也在她身體裡。
大概這麼多年兩種儀器放置位置太近,互相吸磁,才讓他沒能檢測出它的所在。
翁可嵐研發的絕世妙物,掀起過國際一戰血雨腥風,讓各幫各派這麼多年都沒放棄尋找,誰知道這個東西竟在走丟的林亦凡身上?
不死晶片,果然保住林亦凡的性命,讓孔於珍的武器沒能在她身上作怪。
翁可嵐不是神算,哪裡會料到日後女兒會遇到這樣的劫,大概上天開眼,讓她陰差陽錯在死後十幾年還救了女兒一命。
也難怪陸池城三年了都查探不到微型炸彈的信號,原來早在炸彈植入林亦凡身上不久,就已經沒有了磁性和輻射。
所謂的控制儀按理說早就對林亦凡構不成威脅了,想想陸池城這些年爲陸印兒所累,也真是不值。
槿言無奈的看了陸池城蒼白髮青的凹下去的臉,靜靜觀察手術檯上兩人的病理,忽然心中一緊,眼裡閃出一道迥異的光……
……
黑暗沉睡太久,終究有清醒的一刻,但對於不想醒來的人來說,光明是折磨。茉含恢復意識的時候,渾身是痠疼無力的沉甸感。
一座陌生的大房子,簡約乾淨,裝飾樸實,她這是做夢了嗎?怎麼好像回到小時候,她和哥哥生活的茉公館。
“醒了?”一個略微熟悉的聲音傳過來,她心裡想著一個人只有華宋,然而不是他的聲音。
側臉看過去,是一個年紀相仿的男子。長眉,高顴骨,鷹鉤鼻,削下巴,雖然英氣但目光黯淡,面色無光,特別是沉下去的肩膀顯得身子消瘦,看上去有點病態。
但那雙誠摯的眼睛似乎在哪裡見過。
想到頭痛,也想不起來。
“你是誰?這是哪裡?”
“你可以叫我填言。”
茉含疑惑的看他,臉上都是防備,“你是什麼人?我怎麼會在這裡?”
填言把一碗湯藥端到她面前,柔和的說:“把藥喝下去,我再慢慢告訴你。”
“我不想喝。”
“那你想要什麼?”
“爲什麼要救我,爲什麼不讓我死了算了?”
填言眼裡呼出不露痕跡的心疼,轉而調皮一笑,“我是沒意見,但你肚子裡的孩子有意見。”
茉含還昏沉著,沒太聽進去他的話,不耐煩的一眨眼,忽然轉臉認真的看向他,微微啓脣,眼淚就噙上了幽深的眼眶。
“孩子……?”
“你懷孕了,胎兒才兩個月大。”
懷孕,沒想到和華宋有過一個孩子又不小心掉了以後,她還有機會再懷孕。只是這次,她的身體多糟糕,手筋被夜馬挑斷,身上失了那麼多血,胎兒……還有生命跡象嗎?
她緊張的撫了撫尚且平平的小腹,填言看出她的疑慮,說:“你已經整整躺了40天,月子都提前坐了,胎兒比你還健康。”
茉含見他無害的表情,看他手上的湯藥,問:“這是什麼藥?”
“安胎藥。”
茉含接了過來,溫度剛好,一口一口,把它喝了下去。掖了掖溼噠噠的脣角,才問:“這裡是什麼地方,我怎麼會在你這裡?”
“這裡是我家,我奉一個朋友的命,幫他照顧你。”他想照顧她想了好多年了。現在,終於可以在她身邊,靜靜的看她。豈止只是照顧,只要她想要的,他這個當哥哥的,都會盡全部力氣幫她實現。
“誰?”
“燁言。”
茉含皺了皺眉,“那是誰?我不認識。”
“你不認識燁言,總認識這個吧?”填言從抽屜裡取出一個紅色的小盒子,打開,裡面是一顆璀璨的鑽石戒指。
她怎麼會不認得?
“華……宋……?”這是她跟華宋說起自己的身份時,華宋還給她的。他說只要她告訴他她的秘密,就會把屬於她的給她。
最後她拿自己的身份秘密跟他交換到的不是他的故事,而是被她不小心丟掉的戒指。
華宋……爲什麼託一個她不認識的人照看她,難道……她不敢想下去,更不敢問他還在不在,轉而問:“你們,是什麼人?”
茉含擡起眼皮,直覺告訴她填言和燁言兩個名字,表示兩人之間一定有深厚的什麼關係。
填言沒有直接回答她,只是問:“餓了嗎?”
“我問你們是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