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風溫暖而又甜膩,細雨微風的夜裡,凝霜點足飛快的掠過一間又一間的屋頂。忽然黑暗裡傳來了一陣空氣細微的波動,警覺間掣電般回過頭朝著那個不知何時跟在身後的人刺向一劍,這凌空一劍速度之快宛若閃電,靠著無比精準的聽聲辯位尤像黑夜裡劃過長空的白光,力求一擊必中。絕塵劍招一出彷彿空氣和雨珠都被劈爲了兩半。
“好劍法!”來人有條不紊的躲過了她的劍招邊躲邊笑謔的開口。她驚覺於來人身法不在她之下,幾番糾纏下來傷口扯著生生的疼。
再度提起真氣想全力一擊的時候,突感經(jīng)脈堵于丹田阻塞不通,心下一驚竟是那露紅煙紫之毒還有殘留。哇的吐出了一口鮮血,眼前一黑險些暈厥。
不敢有絲毫停頓黑暗中朝著身影奮力提劍,來人手法如蛇魅般盤過劍身又快又軟,剎那間就抓住了凝霜握劍的手,出人意料的把凝霜拉入了懷裡幽幽的開口到:“怎地這麼心狠,昨天才救了你,今天就向你的救命恩人拔劍相向了?傷沒好,毒也尚未完全解就到處亂跑,好生頑皮。”
韓江月的聲音觸著凝霜的耳鬢帶著熱浪輕輕的吐入了耳中。胸膛上的溫暖透過半溼不透的衣料鑽入了皮膚,男子談?wù)劦捏w味若有若無的彌散在空氣中,不似女兒香卻別有一股清新。
凝霜愣了愣,又急又惱,羞的臉上滾燙,情急之下脫口驚叫:“你——你放開我!”韓江月明顯感覺到了她的惱怒,不曾遲疑刷的一下就放開了手。憤怒中的人重獲自由的手毫不猶豫的就砍了過去,無招無式,就像一個惱羞成怒的倔強孩子。
“凝霜姑娘你別誤會——我不是故意的。”韓江月忙不迭分辯急急的退了兩步也不還手,“如果需要我負責,那我娶你可好?”彷彿隔了很遠的聲音飄了過來,很輕輕的分不清真假。
“閉···嘴吧!沒···有···人需要··你負責!”已經(jīng)虛弱到極致的人,倔強的擋著快要墜下來的眼皮,搖搖欲墜的人兒始終不願倒下去,踉蹌了幾步仍舊低問道:“韓江月你爲何救我?-----韓···江···月”彷彿是用盡了最後的力氣,又彷彿是終於心安的放逐,她任由著黑暗慢慢襲來。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韓江月接住了已經(jīng)昏迷倒下的人,默默的吐出了幾個字。點足掠上空中,連同他的聲音一起迅速消失在黑幕中。
扶風小院內(nèi)燭火通明,小阿蕎手腳麻利的給昏迷中的凝霜換衣服。屏風外的韓江月不發(fā)一言安安靜靜的站著默默等。剛換好正要開口告訴屏風外的樓主,卻不想外面的人已經(jīng)踱步走過屏風進來了。可能是平時很少看到樓主,又因自責沒有照顧好躺在牀榻上的人。小阿蕎低垂著腦袋默默的退到了一旁大氣都不敢出。
韓江月扶起了凝霜讓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打開了藥箱小心翼翼的換著藥。小阿蕎眼疾手快的幫著剪起了紗布,忍不住偷瞄了一眼凝霜的傷勢,驚的倒抽了一口涼氣。瞳孔都放大了幾倍,那樣瘦弱的肩膀處和手臂上各有一個大窟窿。皮開肉綻之下猙獰的傷口還有鮮血滲出,儘管之前已經(jīng)上了藥止了血,現(xiàn)在一看仍舊觸目驚心。
小阿蕎打了個冷戰(zhàn),看著韓江月有條不紊的敷藥遞上紗布的手都控制不住瑟瑟發(fā)抖。早上的時候她還能那麼快的拔劍,那個時候一定很疼吧,動作那麼快她怎麼就能做到眉頭都不皺一下呢?
韓江月接過小阿蕎手裡的紗布,看見她不停抖動的手,溫潤如玉的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對小阿蕎輕聲安慰道:“不必驚慌,雖然是傷的有點重。還是很好治的!不怕的!”到底是沒見過血腥的小孩,也幸好是他親自過來給凝霜敷的藥。
“樓主對不起,是我沒有照顧好小姐。我應(yīng)該攔住她不讓她亂跑的。”小阿蕎邊說頭就越發(fā)低的下去了。眼珠子都丟到地板上去了。
韓江月嘆了口氣揚起嘴角笑道:“你攔不住她的,以她的性子就算是我在也未必攔下!”眼裡盪漾出水般柔和的眼神。
“你倒是挺懂我的!”懷裡的凝霜突然的接話,怔住了正在幫她包紗布的韓江月,慌忙的看上凝霜。四目相對眼眸若雲(yún),流盼生輝,弓樣的眉睫,蔭掩著盈盈的雙瞳。沒有了往日的霜雪,眼神如霧般慢慢渙散。
“那個···凝霜姑娘···小阿蕎她不會包紮····所····所以···我····才親自給你換藥的!”韓江月尷尬的急急解釋,凝霜注視著這張清新俊逸的臉,暈著燭光古雕刻畫般好看,緩緩開了口:“真好看,不愧是貌絕天下的韓江月。”
微風起四目相對下的一雙人碧人在搖擺不定的燭火下?lián)u曳生輝,窗前楊柳風柔,海棠月淡,好一幅美輪美奐的詩情畫意竟叫站在一旁的小阿蕎看呆了。
“我竟不知,你還會調(diào)戲人。”韓江月囅然而笑。
“韓江月,你救我是爲了拿回月魄嗎?”凝霜的聲音微弱的幾乎聽不見後面的幾個字,原本擡起的臉也猝然垂到了韓江月的懷裡。被疼醒的人又因太過虛弱昏了過去。饒是如此這女人硬是沒說一聲疼!
看著又陷入昏迷的凝霜,韓江月心裡苦笑到原來你一直以爲我是想要拿回月魄。你可知月孤城再見你時我便知道陌路伊始,有生之年我怕是終不得幸免。
翌日的清晨,凝霜在清脆的鳥鳴聲中睜開了眼,迷糊中撐手起身的動作牽扯著左邊肩膀傳來尖銳的疼痛。那痛感讓她瞬間清明,回憶起依稀記得昨夜韓江月給她換藥療傷,好似自己還說了什麼,大概是太迷糊了,搖了搖晃走了腦海中的零碎記憶,起身下了牀,軟榻香席赤腳下的地都用了上好的地毯。
窗外的陽光一點一點的鋪進房間,凝霜攤開了掌心,指縫處透出窗外一簇又一簇的繁花,昨夜的風雨並沒有摧殘到那一片繁華,反而平添了一份清新的生機愈發(fā)嬌豔,風一起落花一片,紛紛而落。
清新香軟的記憶,忽遠忽近,那份感覺太不真實,恍惚中難辨是真是假。
牀邊的小案上放著茶水,溫的,口齒留香溫青淡雅。
“小姐醒了呀!廚房有粥公子特意爲你做的,我這就去拿!”剛進房的小阿蕎看到凝霜,立馬轉(zhuǎn)身邊說邊往外走,旋風一樣消失的挺快。
不一會兒,小阿蕎端著早飯風風火火的進了來。帶著青蔥少女不諳世事的明媚笑容,嘰嘰喳喳說過不停:“小姐,我們公子說您不宜吃的太過油膩,所以用雞湯去了油給您熬了粥,雞湯可是煨了足足兩個時辰呢!特別香您嚐嚐。”邊說邊給凝霜盛粥。
確實很不錯,香氣四溢入口及化,凝香默不作聲的喝完了所有的粥。到最後一碗好似意猶未盡,擡起眼睛看著一旁不知所措的小阿蕎:“還有嗎?”
小阿蕎看看已經(jīng)光禿禿的罐子,滿滿一罐子啊,喝了足足有四大碗。驚得眼珠子滴溜溜的轉(zhuǎn),還沒吃飽?看起來瘦瘦的姐姐居然吃這麼多?公子居然撿了個好看的飯桶回來!
“小姐,沒了,公子就做了這麼多。要不我再去給您做一些?”或許是怕凝霜尷尬,小阿蕎說得很小聲。看向凝霜的眼睛都不自然,眼珠子左轉(zhuǎn)右轉(zhuǎn)的。
“吃飽了,不用做了!以後不許再叫我小姐!”聲音淡淡的聽不出不出喜怒哀樂,凝霜端起茶眼神都不曾給小阿蕎。
“是,···小姐···”
“就叫我凝霜吧,你也不必事事跟在我身邊,若有什麼需要你幫忙的,我自會請教”凝霜喝著茶語氣雖然淡,小阿蕎卻瞧出了她臉色與昨日大不同。
“我叫你霜姐姐吧,叫名字總歸是不合規(guī)矩的,到時候公子又要訓斥我沒大沒小了。”到底是不諳世事的年紀,凝霜看著她天真活潑的笑顏。真好,這樣的不染塵埃,這樣的乾淨清麗。
“隨你!”仍舊是聲色不動,淡漠如初。
院子裡的紫藤花開的很好,一穗一穗的垂掛在樹上,淡淡的紫色簇擁著愜意濃濃。微風吹起花索盪漾,芬芳撲面,清晨的陽光照著花顆顆粒蕊透晶瑩。樹下的凝霜微微擡起頭視線落入繁花中,神情淡漠而寧靜。像是一池清澈見底的水,清冷淡薄。
“紫藤掛雲(yún)木,花蔓宜陽春。密葉隱歌鳥,香風留美人。”韓江月?lián)u著扇子,一襲白衣寬袍,頭髮只用簪子隨意挽在耳後飄逸如墨無風自舞。慵懶卻不失儒雅英氣,笑容和煦吟吟而來。眸子漆黑亮麗勾人魂魄,竟是雙含情鳳眸。
“樓主院裡的紫藤花開的不錯。”凝霜掀起睫毛看著他淡淡的開了口。
“傳說中有一對情人在世時有緣無分,最終兩人無法衝破世俗阻礙在一起就跳崖殉了情。後來,在他們殉情的懸崖邊上長出了一棵樹,那樹上居然纏著一棵藤。藤上開著朵朵紫色花墜,燦若雲(yún)霞很是美麗。人們說這樹是那殉情的男子化身,藤是女子的化身,花纏樹而生,獨不能活,爲情生爲愛亡。”韓江月緩緩講著故事?lián)u著扇子一派風流姿色高潔傲岸。
“柔蔓不自勝,嫋嫋掛空虛。你道它向死而生,爲情傾盡所有。他卻道它附著君勢,滋蔓難圖。可花就是花,看的眼睛不一樣而已”凝霜恬然自安,隨手拈花仔細瞧了瞧,花一朵接著一朵,淡淡的紫色串成瀑布浩浩蕩蕩。
“凝霜姑娘說的是,身子可好些?”韓江月轉(zhuǎn)移了話題。
“你是晉王歐陽書昱一黨的人?”凝霜鬆開了花重新與韓江月對視上,眼眸如水深不見底。
“受人之託,忠人之事。”韓江月輕笑一聲答道。
如今的朝堂誰人不知,以皇后蕭氏一族簇擁下的歐陽書境,爲求壯大奪儲勢力暗中勾結(jié)各地官員,文武百官結(jié)黨營私,勾心鬥角,歐陽書昱在朝中勢力不及蕭氏一族,倒也憑著雷霆手腕掣肘著歐陽書境。整個朝堂烏煙瘴氣萎靡不振偏偏這宸嘉帝毫無立儲之態(tài)。
眼見著朝堂亂作一團,或許是有心無力又或許是故意爲之都未可知。平南國此時不僅敗絮其中,無雙國年連對著平南發(fā)難邊境戰(zhàn)火連天。百姓苦不言堪,流離失所。
韓江月此人高深莫測,所作所爲凝霜自知與自己並無關(guān)係。只想儘快了了之前的承諾,等確認珀陽街小破屋的人安然無恙,再自行離去重新隱世。
“我曾經(jīng)答應(yīng)過爲你辦一件事,而今又得你相救。於情於理都應(yīng)該好好感謝你,你且說說想我?guī)湍戕k什麼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韓江月卻不急著答話,注視著凝霜的臉。搖著扇子,像是想在凝霜臉上尋找著蛛絲馬跡。良久輕聲問道:“你…是否已經(jīng)忘了?”
凝霜輕笑一聲答到:“不曾,不過那已經(jīng)是過去的事情,我救了你,而你給了我月魄早就兩清了。”
韓江月的眼神不動聲色的暗了暗,又重新恢復了神色說到:“我今日還不曾想好,不如就留著下次吧。”
“你救我不是爲了月魄?而是想我入你江月樓?我這樣的人你恐怕要不起,我也不會入江月樓。至於幫你辦的事,你最好儘快提。月魄我也可以還給你,你想要就拿回去吧!”
韓江月臉色微微一變顰起劍眉,盯著凝霜的眼睛熱烈而滾燙:“凝霜姑娘,你的餘毒我已經(jīng)替你拔除乾淨了,可惜我一片真心你卻以爲我是覬覦你的劍,就像姑娘說的從前的事情既然已經(jīng)兩清,我斷然沒有把月魄再拿回來的道理。我確實是想把凝霜姑娘留在身邊,但並不是想要收入麾下。”
“謝謝你救我,但我不能留。”凝霜決然的回答到。
韓江月顫顫睫毛收起了扇子眸色深沉如夜:“你當時爲何那般爽快的救我,要知道赤血珠可是天下至寶可解百毒!而且當時你都不知道自己救的是誰?甚至都不曾見過我。”
凝霜一怔心裡不由的苦笑,當時在那般情況下腦抽了,突然覺得自己不配好好活下去,所以纔會把救自己的赤血珠隨手給了當時那個坐在轎中奄奄一息的人。事後被救之人問她要什麼,金銀珠寶,高官厚祿隨便她提。
她當時隨口說了一句想要一把世上最鋒利的劍,轎中之人就把月魄扔給了她。如果她現(xiàn)在告訴韓江月當時就是爲了換把劍瞭解自己,他一定會覺得自己病得不輕。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突然想做好人了!”凝霜輕笑道。
韓江月眸光灼灼道:“我當時命懸一線在生死邊緣徘徊,哪怕再遲一點我就要毒發(fā)身亡了,是你救了我。從此以後我就再也忘不了那個紅衣飛揚仙姿佚貌的你。”
凝霜微愣了一下問道:“那凡遙江不是偶遇?”
韓江月點了點頭:“那時我並不知道你爲何來雲(yún)陵城,所以不便表明身份!”
凝霜冷然:“你才瞭解我多少,就敢妄言,救你只是因爲當時我心情好,我沒有菩薩心腸!”
韓江月突然朝凝霜靠近了一步,迫切的應(yīng)聲:“你又怎知我不是深思熟慮,一片赤誠!”
凝霜卷長的睫毛輕輕抖動著,悠然一笑:“多謝樓主擡愛,凝霜受不起!從前之事你也不必再放在心上,還望樓主三思!”雖然語氣帶著笑意莫名的多了幾分薄涼和清冷。
韓江月頹然的心頭一緊,扶蘇紫藤下的女子,見之伊始他就把她放在了心尖上。他幾乎翻遍了整個樓蘭,找遍了大漠黃沙,卻不想在中原偶然相遇。他帶著滿腔熱忱不顧一切的表達著他的心意,她心如磐石般堅韌。不過還好他總算尋著了她,看得到她的喜怒哀樂,再也不是一腔相思對空月了。
“心若有良人,世人皆路人!我既認定了你,斷不會輕易言棄!”
“樓主慎言!”
凝霜長身玉立,藤下香氣四溢,她已經(jīng)失去了風華吐露,意氣風發(fā)的年歲,她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再也不可能像少女那般無知無畏的接受別人饋贈的情感。怯懦也好,無畏也罷。情之伊始未嘗不會以失敗告終,鎩羽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