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韓兩家的婚事籌辦得很快,京城百姓本以爲(wèi)得好幾個月後才能看到狀元郎娶媳婦,結(jié)果出乎大家意料,蕭家和韓家辦事竟是十分利落,婚期定於九月十九日。
爲(wèi)此兩家?guī)缀跏邱R不停蹄地爲(wèi)婚禮而奔波。
蘇玉衡回到京城後,韓婉茹還真沒讓她閒著,她和??得刻於家獱?wèi)各種事而忙來忙去,對於她來說這是好事,避免她胡思亂想。她偶爾回一趟蘇府料理一些府內(nèi)的事,韓彥筠婚前她大部分時間都在王府。
蕭宸好幾次邀請她去蕭家給她看繡花,她都找藉口拒絕了,她不想見到蕭翎。
她也不敢在夜裡回蘇府,她怕蕭翎找她,在她沒有想明白之前,她避開他比較好。結(jié)果她回來京城這十幾日,蕭翎不僅沒來找她,竟是連只言信紙都沒有。
不可否認(rèn),她心裡不舒服,韓彥筠大婚前一日她還是忍不住讓楊清遠(yuǎn)打聽了一下,才知道雲(yún)州那邊出事了,慕容玦料到褚孝仁會出兵,他便先發(fā)制人,九月初七那日重兵偷襲雲(yún)州,蕭翎原本已經(jīng)返程,收到急報後,折返雲(yún)州,暗中協(xié)助秦家守城的將領(lǐng)與鮮卑撕咬。
蘇玉衡既擔(dān)心又失落,明明不敢見他卻又特別想見他,她從來不知道感情是個會讓人茶飯不思坐立不安的磨人精。
韓婉茹爲(wèi)了韓彥筠的婚事忙裡忙外,天天在王府和韓家之間往返,壓根沒注意到蘇玉衡的不對勁。蘇玉衡只能暗自傷神。
九月十九日清早,天矇矇亮,韓婉茹便把她和福康都叫了起來,母女三人拾掇好便趕往韓家。
韓家早已是進(jìn)進(jìn)出出,人來人往,韓婉茹帶著蘇玉衡和??颠M(jìn)了長房的正院,幫著韓大夫人將婚禮的儀程再過了一遍,以防出差錯。
韓彥筠成親,??敌那楹貌坏侥娜ィK玉衡也神情懨懨。
趁著韓婉茹沒空搭理她們的間隙,一個不自覺地往前院方向走,一個輕車熟路地往西邊園子裡去。
??抵理n彥筠成親前都住在前院的一個跨院裡。她就想看他一眼,她原本親手給他繡了一對鴛鴦戲芙蓉的錦罩。那是她第一次親手繡東西送人,只可惜她覺得自己實在繡得不好,怕韓彥筠和蕭宸嫌棄,便沒帶來。
她本不想來參加他的婚宴,她就想看他穿著大紅喜服會是什麼樣子,看一眼,刻在心裡就好。
蘇玉衡往韓府西邊的園子裡走來,她對韓家實在是太熟悉,閉著眼睛都能知道路怎麼走。
她不知不覺地來到了一個水閣,這裡與別處不同,竟是沒有掛大紅燈籠,也沒有任何喜慶的裝扮。水閣四周都掛著白色帷幔,風(fēng)一陣陣掀起,飛舞飄搖,倘若主人坐在裡面撫琴,該是何等愜意逍遙。
蘇玉衡緩緩擡步走了上去,撩起一片白色珠紗,步入裡頭。水閣裡寬大開闊,卻沒有任何裝飾,唯有一琴一案一小杌。
她的目光落在那把七絃琴
上,眼淚霎時迸了出來。那是她爹爹送給舅舅的琴。
她不由自主地坐了下來,摸著那七根弦,赫然發(fā)現(xiàn)那琴絃都斷裂過,她眸色一痛,舅舅是何等霽月風(fēng)光,光明磊落之人,爹爹去世後,他定然憂憤難當(dāng),只能以琴排解。
她撫摸一圈後,纖指一揮,一個音符滑了出來。音色沒有先前那麼清揚,帶著一絲粗澀,她再滑了幾個音,卻又覺得別有一番風(fēng)味。
現(xiàn)在這把琴彈出來的曲子,更爲(wèi)古樸沉雅,意境也十分悠遠(yuǎn)。
她信手拈來地?fù)芘饋恚郧疤貏e喜歡氣勢昂揚的曲子,那樣的曲子激動人心可以用來助陣。今日心情有些沉鬱,便閉著眼隨意彈了一曲鳳求凰。
一首曲子彈完後,才注意到她跟前站著一個人,她擡眼望去,正見中年男子穿著一件洗舊的白衫,紫檀木簪束髮,負(fù)手而立,目光沉靜地望著她。
舅舅!
蘇玉衡目光一怔,緩緩站了起來。她看到了韓竹青眼中一閃而逝的哀傷。
“你…是何人?”韓竹青擡步走了過來,舒和的目光掃了過來,覺得這個青嫩的小丫頭身上有一股不同尋常的熟悉感。
蘇玉衡朝他款款施了一禮,目光落在他腳前的地面上,回道:“蘇玉衡,端王妃的義女?!?
她念出這個名頭時,忽然覺得很諷刺。
同樣覺得諷刺的是韓竹青,他冷哼了一聲。他最不想聽到的三個字便是“端王妃”。
韓竹青沒有再說話,而是往側(cè)邊走了幾步,站在水閣望著對面假山和一顆榕樹發(fā)呆。
以前那個小丫頭最喜歡跟彥筠在那假山上玩,哪兒高她就往哪兒爬。只要她來韓家,整個韓家都會迴盪著她的笑聲。
以前他還總覺得那小丫頭淘氣,她每次來他都會故意氣她,“你這麼調(diào)皮,將來嫁過來可別把韓家給掀咯!”
結(jié)果小丫頭鼓囊著腮幫子氣呼呼回道:“嘿嘿,舅舅,我告訴你,將來我嫁過來時,一定要讓你揹著我跳鷓鴣舞,不然我以後天天吵得你不安寧!”
那個時候,他還總嫌她不像其他姑娘家溫婉賢淑,勸她不要戰(zhàn)場去廝殺。
現(xiàn)在好啦,她已經(jīng)死了,他兒子再也娶不到她了!
當(dāng)他兒子真的要娶一個溫婉賢淑的媳婦時,他忽然覺得很排斥,他只要小霄雲(yún)做他的兒媳。
他後來偷偷請了人跳鷓鴣舞給他看,還跟著學(xué)了來著,只可惜再也背不到想要背的人。
韓竹青不知爲(wèi)何,突然就神情大慟,泣不成聲,
“如果還有機會見到她,我一定不會再嫌棄她。只要她活著,她想做什麼都可以!”他自言自語道。
蘇玉衡聞言眉睫一閃,心痛如絞,竟是無法安慰他。
韓竹青撐在一根柱子上,抑制不住地悲傷。
蘇玉衡就這樣站在他身側(cè)不
遠(yuǎn)處,靜靜地陪著他。
二人沒有再說一句話,只是各自哀傷。
午膳後,婚禮各項儀式便開始舉行,韓竹青也換了一身喜慶點的衣衫,面色如常。
蘇玉衡站在遊廊下,遠(yuǎn)遠(yuǎn)地看了韓彥筠一眼,見他神情專注,並無太多的表情,只是跟著禮官認(rèn)真地完成各項儀式。
出乎意料,蘇玉衡也看到了高洋和崔璕,看架勢似乎要跟著韓彥筠去蕭家接親。
蘇玉衡不知道,高洋自進(jìn)入韓府就四處尋找她的身影。這些日子她在端王府,高洋壓根見不著她。只可惜她站得比較偏,高洋還是沒找到她。
吉時已到,韓彥筠喊上三個好友前往蕭家接親。其中果然有高洋和崔璕。
秦少游作爲(wèi)韓彥筠的摯友,本應(yīng)該隨他一道去迎親,只因北睿與鮮卑開始局部小戰(zhàn),他早已奉旨前往邊境,故而缺席了今日的婚宴。
鮮卑入侵雲(yún)州,撼動了整個朝堂,卻並未給京城老百姓帶來多大的影響。百姓們依舊夾道觀看狀元郎迎娶蕭家大小姐。
新郎前往蕭家後,各路賀客開始進(jìn)府,韓家內(nèi)外,熙熙攘攘,檐上紅燈高懸,貼在燈籠上的兩個火紅的“囍”字,隨風(fēng)招搖,笑迎來往的賀客。
賀客滿堂,齊齊站在前院左右兩邊等待新人的到來。
新娘子快到時,蘇玉衡跟著韓婉茹來到了正廳,韓婉茹坐在一側(cè),她和??祫t站在她身後。二人均靜靜地望著門口。
一襲大紅喜袍的韓彥筠牽著蒙著紅蓋頭的蕭宸在鑼鼓喧天中,沿著紅地席步入前院。
蘇玉衡微微瞇著眼擡眼望去,只見韓彥筠明眸清澈,一襲紅色喜服更襯托出他白皙的膚色,可謂豐神俊逸。
嫁夫當(dāng)嫁韓彥筠!
這話是沒說錯的。
只是他笑容再明亮,依舊掩飾不了眼底深處那抹淡淡的憂傷。
天地?zé)o數(shù)有情事,世間滿眼無奈人。
而他偏偏就是無奈的那個。
蘇玉衡淡淡含笑,她默默祝福著,只希望表哥今後與蕭宸幸福美滿。
新娘和新郎跨入大門後,緊接著蕭家送親的人也陸續(xù)進(jìn)來。
他是不是還在雲(yún)州?蘇玉衡心裡這樣想,可眉眼裡還是掩飾不了的期盼,她望著蕭家和獨孤家一個又一個人進(jìn)入時,目光漸漸黯淡了下去。
直到最後,一襲月白長衫的蕭翎掀裳而入,只見他面龐散發(fā)著瑣玉的光芒,眼眸依舊深邃而明亮,眸底卷著一股思念的浪濤朝她席捲而來。
她笑容一僵,怔怔望著他。
即便裡頭人頭攢動,他還是一眼就望到了她,此後目光牢牢鎖住她,像將她抽離了這個喧囂的世界。
二人一個站在門口,一個站在正廳。
就這樣隔著人羣望著對方,好像隔山隔水,又好像他們站在了時光之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