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勤奮的人莫過於掃雪工了吧？
即使是在寒冬之下，不顧凜冽的天氣大清早起來除去路面堆積的厚雪，保持路面通暢，不由地會爲他們讚美一句。
拓久心裡也確實這麼讚美了他們，託了他們的福，公交車未晚點，他和橋本奈奈未成功坐上了前往市區的班點。
是拓久拉著橋本奈奈未以超越往常的速度到了站點等待，也是他拉著橋本奈奈未上了公交車，挑了離車後門近的兩個並排的位置坐下，即使是到了車上，拓久也不顧忌，依舊拉著她的手。
哪怕橋本奈奈未試著去掙脫，也以失敗告終，只能無奈接受。
幸運的是這班車不會有她的同學在。
“能放開我嗎？”她也試著口頭要求拓久鬆開，可惜拓久不聽，她掙脫不能，只能跟著上車。她的眼中都是那隻橘貓，胖胖的，喵喵叫。
喪得太經典，難以忘記。
“橋本，爲什麼不接受幫助呢？”
公交車平緩行駛的時候，拓久突然問道。
“欸，幫助是指？”橋本奈奈未一時未能反應過來。
“當初舉辦葬禮的時候，我父親的弟弟也和你說過了吧？他和我說你拒絕了，爲什麼？”
“沒有爲什麼。”提起這個話題，橋本奈奈未的語氣也不免冷了下來，“雖然我家裡是很窮，生活上都要省吃儉用，可是我們的尊嚴還在，不會接受施捨和憐憫。”
她是一個很有尊嚴的女生，外柔內剛。
“橋本你…還真的不知道是說你傻還是有性格呢？”拓久聽了她的回答卻不免有些失望，直接搖了搖頭，“難道你真的認爲那是憐憫嗎？”
“...”橋本奈奈未咬住脣，“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會靠自己的力量生活下去，而不是依賴於別人的幫助。”
“無謂的自尊心。”拓久放開了她的手，“你的夢想是到東京去吧？”
“嗯。”橋本奈奈未揉了揉手腕，被抓了那麼久有些酸。
“那你仔細算過你在東京該如何生活嗎？靠你母親的生活費用嗎？”
“不是還有獎學金嗎？到時候總會有辦法的。”
“是啊，託付於獎學金，我相信你的實力，那你以後怎麼還這筆獎學金？然後，你在東京那邊該如何生活呢？打工和學業能兼顧得過來？”拓久窮追不捨，問題更爲刁鑽。
在霓虹，獎學金不是獎勵，更像是貸款，是需要償還的。
無法說出話，橋本奈奈未根本就沒有考慮過這些。
“因爲才高一，所以就覺得離自己還遠，就不考慮這些了嗎？”拓久諷刺一笑，“爲了自己那無謂的尊嚴？”
啪！
這是第幾次了？
沒有任何防備地被扇了一巴掌，可能是因爲橋本奈奈未心中也確實生氣了。
“很對不起，但是這是我自己做下的決定，希望指原桑你不要干涉我。”橋本奈奈未手放在了膝蓋上，從拓久的腋窩中把那隻橘貓抱了過來，溫順撫摸。
臉龐啪啦地疼痛感，稍漸即逝，橋本奈奈未扇得並不重。
“是我說得太過了，只是爲你的決定感到惋惜而已，我想起過去我在東京碰到的一個女生的經歷，應該也跟你蠻像的，忍不住就想讓你再思考自己的決定。”拓久語氣也沒有之前那麼嘲諷緊急。
“和我相似？”
“當時也有一段日子我住過網吧，所以我認識一個女生，十五歲，和你一樣大，是個【拉桿女孩】。”
“【拉桿女孩】？”橋本奈奈未疑惑問道。
“在東京四處遊蕩，沒有工作，只是拿著個拉桿箱，行當都在一個拉桿箱裡，徘徊於24H咖啡廳和網吧。”
“她不去上學嗎？”
“上學？對於她來說可能是個奢望？”拓久輕蔑笑著，“她讀完初中就畢業了，沒有讀高中，因爲她的父母都不在了。”
“都不在了？”
“是啊，父親因爲工作緣故自殺了，母親則拋棄了她，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一個圓滿的家庭就在她初中畢業的時候破滅，付不起房費的她被趕了出來，只能拉著拉桿箱在各處遊蕩。”
拓久講的是他所見到的真實故事，橋本奈奈未看見了拓久的眼睛，沒有作假的可能，她這麼主觀地想到，“那麼她怎麼生活呢？”橋本奈奈未這麼問道。
“她在一個便利店內打工，爲了節省費用，她就和我說的一樣，把網吧作爲居住場所，一個晚上1900日元，確實比起房租費是要便宜了。至於爲什麼要這麼節省地生活…因爲她想考上大學。”
“大學…”橋本奈奈未默默呢喃著。
“是的，大學，以初中畢業的水平想上大學，以她自己的水準應該是很難做到的，可她卻以此爲目標努力下去。”拓久也許是被那個少女的努力所感動了吧，說這句話的時候也是帶著讚賞的語氣。
“這不是很好嗎？那她成功了嗎？”橋本奈奈未自然也不例外，問起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一個努力的女生能有個圓滿的結局不是很好嗎？
“我在一個月前去她工作的便利店找她了，卻別告知她已經離職了。”
“離職？那她是換地方工作了嗎？”
“換地方？確實是換地方了呢。”可說到這了，拓久的嘴角又不由有著莫名的意味，“儘管她沒有說去哪工作了，可是那邊的店長還是打聽到了。”
“去了哪裡？…”橋本奈奈未有了不好的預感。
故事恐怕並不會朝著美好的結局所發展。
“呼…在滿懷鬥志地和我說了她的奮鬥目標的一年後，她懷孕了，不知道是誰的孩子，都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但是她也不忍心打掉那個孩子，最後孩子被生了下來，她成爲了媽媽，每天在工作，學習高中課程之外，還要去照顧孩子。她忙碌到一天只有兩三個小時閉眼休息，其它的時候都是張開眼睛的。而且爲了負擔孩子的生活費用以及社保等費用，她一天只吃一頓飯，買一個麪包，還有便利店老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情況下讓其他店員給她塞了事物，就這樣，她還是沒有放棄。”
“再然後呢？…”
“直到某一天，孩子被人抱走了，她徹底就變了，學業上的要求她放棄了，最後連高中畢業的證明都沒拿到，工作上也夠荒廢，時常出神在想別的事情。最後在過了一個星期不到，她就辭職了，到了秋葉原附近的一家夜店去上班了。”
“夜店？…你是說…”
“對的，*****，她在做的是這個工作。我在夜店見到她的人的時候，差點認不出來她的模樣了…”拓久也有惋惜，“花枝招展，濃妝豔抹，戴上假睫毛，頭髮染紅，不像個快十七歲的女生，倒是像個二十五歲的成熟女人，可能這也是化妝的效果吧？”
橋本奈奈未黯然無聲，拓久說得故事很殘酷呢。
“她就這樣放棄了？”她試著再尋找翻盤的希望。
“放棄？哈，也許是的。”拓久說道，“你知道她和我說了一句話，讓我感到很震驚嗎？”
沒有說話，不過耳朵湊了過去的橋本奈奈未顯然很想知道那個女生說得是什麼？
【夢想啊，那種東西已經放棄了，我只想活到三十歲就去樹林自殺了。在那之前，我就和夜店的家人一起度過好了】
“這是她的原話，我無法想象她才十七歲，就能說出那麼絕望的話，而且夜店裡的工作人員竟然成爲她的家人…真的是。”拓久似乎氣極而笑。
有爲她的話語感到憤怒，在一開始聽到的時候。
究竟是什麼樣的環境，讓夜店的工作人員都能成爲她的親人？
這個“親人”等她年老色衰的時候就會拋棄她，可能這也是她會想著在三十歲的年紀自殺的緣故吧？
沒有一家夜店會讓人永遠幹下去。持續不停地更換新人才是保證店面品質穩定的標準。
“我沒有再見過她，但是她的經歷，我永遠忘記不了。”
最後，拓久作了一個總結。
“畢竟，人生不是晨間劇，不會在每時每刻都會有圓滿的結局…”拓久呵呵笑道，“其實類似的事情在東京，無時無刻不在發生，只是我親眼見識過了，以前更多是聽說罷了。”
沉默無語的橋本奈奈未，頭低了下去，撫摸橘貓的手也停了下來，這可讓橘貓煞是不習慣，直接喵喵叫了兩聲。
直到再度撫摸了橘貓的背部，才讓他消停了下來，這個時候另外一隻白貓卻是安靜地像只雞仔，一聲不吭。
“指原桑你和我說這個的意思我懂。”橋本奈奈未用著平靜的語調說著，“你就是希望我不要那麼衝動是嗎？”
“你自己理解就好。我只是希望事情不會再發生而已，沒有別的意思。我不會干涉你的想法，你的人生應該是由你自己來控制的。”
拓久也沒有說再多的話，有些話說一遍就夠了。
“也是呢。”
或許也有被拓久講的事情影響到的緣故，橋本奈奈未贊同了他的說法。
氣氛其實變得過於尷尬了，拓久說這些話其實是很失禮的，他和橋本奈奈未的關係畢竟沒有那麼近，是沒有立場這麼說的。
但是他還是說了出來，也無非是不希望再度見到相同的事情發生罷了，特別是橋本奈奈未這個女孩，這個與同齡其他人有著顯著不同的女生。
如同雪蓮，如同碧玉，如同白紙。
他不希望這個女孩一頭無腦地闖進東京後，變得和那個他說的那個女生一樣。
那時候她臉上應該會有著經歷一切的風霜，只是想想，拓久都會覺得難過。
東京這個地方啊，最不缺的就是夢想。
更不缺夢想破滅的人。
當你從這壇渾濁的水缸中爬起來的時候，早已不復當初的純潔。
“指原桑你說得很有道理，確實…是我考慮得太少了，我當初的做法也沒有考慮過後果，只是一味地滿足我自己的尊嚴而已，如果我接受的話，家裡可能就不會活得這麼累，也不用每天去搶著購買半價便當，但是！…我覺得，我做得…嗚？”
沒錯兩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拓久就用空出來的那隻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可不要這麼盲目地就去下結論，今天有一天的時間可以供你思考，晚上帶我去椎名先生的墓地的時候再告訴我明確的答案吧，”確認橋本奈奈未不會再草率說話之後，拓久才放開了手，“真的，好好去想一下自己內心的選擇，在椎名先生面前說出來吧。”
被拓久這麼一說，橋本奈奈未心中頓時有些遲疑，只能嗯地點頭。
公交車也快到站了，離橋本奈奈未所讀的高中不遠。
“我們下車去吧。”
拓久又打算把橘貓放腋窩裡夾著，被橋本奈奈未一手搶了過去。
“可別誤會了，我只是覺得指原桑你是個好人而已，想幫你分擔一下。”
“搞什麼傲嬌呢你，這和你的人設完全不一樣，還我的高冷女神。”拓久被她給逗笑了。
“我只是喜歡看書而已，怎麼就成了高冷的女神了呢？是指原桑你誤解了吧？”
“是事實就是這樣的吧！”
…
下了公交車站後，又走了一段路，終於到了橋本奈奈未的高中校園。
“那就送到這裡了，這地方也挺熱鬧的，晚上的話，就在這裡碰面吧。”在校園前，不用拓久說了，兩人也自動隔開了恰到好處的距離，正好不會讓人以爲他們是情侶的距離。
這時候已經有不少來上課的人了，他和橋本奈奈未靠這麼近的話，難免會引起注意，到時候再引起什麼誤會可就不好了。
“貓貓給你…要去好好看病哦。”拍了拍橘貓的頭，橋本奈奈未把喪喪的橘貓遞給了拓久，“三點半吧，今天的社團活動我會以家裡有事推掉的，可以早點結束，帶指原桑你去椎名伯父那裡。”
“那拜託了。”
拓久點頭答道，接過了橘貓。
不過橘貓顯然還不願意離開橋本奈奈未溫暖的懷抱，張牙舞爪不想回去，可惜終究抗不過人類的力氣。
“真是個忘恩負義的小傢伙呢。”
“我也這麼覺得。”橋本奈奈未無比贊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