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沒有你

鉅鹿城，陰暗的牢房之內(nèi)，袁紹再也不復(fù)當(dāng)初士族的風(fēng)采，乾枯髒亂的頭髮披散開來，身上的囚服也全是污跡，渾身上下都散發(fā)著地牢的腐臭氣味。

但袁紹似乎渾然不覺，只是閉著眼睛盤膝而坐，被俘虜?shù)氖嗵靵恚恢倍际沁@樣的姿態(tài)。

雖然他一路奮力逃跑，但在最終的關(guān)頭，卻選擇了放棄，這並不是因爲(wèi)他少了這最後一口氣，而只是認(rèn)命了而已。

實際上黃巾的窮追不捨完全斷絕了他的活路，即便是躲進鉅鹿城，最終也只能是多茍延殘喘幾天而已。

當(dāng)然，他更加明白，即便真的逃出黃巾的追殺，這天下也沒有地方可供自己存身了。

神州大地看似廣闊，但天下諸侯早就安定下來，實際上是擁擠不堪的，沒人願意讓出地盤給自己安身，自己這樣一個失敗者去了別的地方，只會被別人當(dāng)做要飯的一樣厭棄。

當(dāng)戰(zhàn)爭潰敗，自己安身立命的軍隊也在黃巾的追擊中慢慢消磨乾淨(jìng)，這天下就已經(jīng)不會再有袁紹的聲音。

以後的神州大地，是玄夏與其他諸侯的故事了

突然，地牢的大門打開，光亮投射進來，袁紹下意識的睜開眼睛，他以爲(wèi)又是新的犯人被送進了，但是看到來人之後，他愣住了。

眼前是一個一頭短髮的年輕男子，雖然年輕，但氣質(zhì)穩(wěn)重，眼睛之中更是潛藏著睿智的光芒。

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袁紹還是很快反應(yīng)過來對方是誰了。

“你終於來了，我等你許久了。”袁紹身形動了動，身上的鐐銬也隨之響動，可以明顯感覺到他情緒的波動。

許辰行至牢房門口，看到狼狽至極的袁紹，神色相當(dāng)平靜。

所謂歷史人物的命運，其實許辰並不怎麼關(guān)心，但袁紹畢竟是自己相當(dāng)一段時間的敵人，倒也值得自己過來會會。

他從袁紹眼睛裡，看到了許多的情緒，但最爲(wèi)明顯的，是刻骨銘心的不甘。

如果可以，許辰很想告訴他這種不甘非常多餘，即便沒有自己，歷史上的他也註定會走向失敗，只不過如今打敗他的人從曹操變成了自己而已。

但這種話即便說出來，袁紹也不能理解，許辰最終也只是搖了搖頭。

“你我結(jié)局已明，爲(wèi)何還要等我。”許辰淡淡的看著他，平靜道。

袁紹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牢房欄桿，那雙眼睛一下瞪得滾圓，目光似乎要把許辰整個吞下。

但是，他也僅僅只是看著，並沒有更多的動作，似乎是要把許辰的模樣刻在自己腦子裡。

“我等你，是要看看我究竟敗給了一個什麼樣的人！”

袁紹渾厚的聲音傳過來，那裡面充滿了不甘，也充滿了無奈，還有一分強烈的嫉妒。

眼前這個年輕人讓袁紹羨慕的發(fā)瘋，這麼年輕的傢伙，已經(jīng)創(chuàng)建諾大的基業(yè)，未來的空間有多麼大簡直不敢想象。

哪怕不看別的，光是這份年齡，恐怕都足以把天下諸侯生生熬死。

上天怎麼能對這傢伙如此偏愛，百姓擁戴這傢伙，士兵願意爲(wèi)他赴湯蹈火，幽州一到他手裡就變成了富足之地。

爲(wèi)什麼這些東西不給自己，卻要給這個出身低賤的傢伙！

“你應(yīng)該很得意吧，此戰(zhàn)勝了之後，這北境就全都是你的了。”

袁紹死死的盯著許辰，不甘的眼神慢慢變成了怨恨：“不過你別高興的太早，大漢遲早會打回來的，區(qū)區(qū)賊寇也想竊居神州，這注定只是你的癡心妄想。”

許辰挑了挑眉，突然有些好笑起來：“怎麼，到了這個時候，難道伱袁本初就搖身一變成了大漢忠臣？”

袁紹不置可否，只是冷哼一聲。

許辰看著他，再度道：“你就不想知道，我會如何處理你嗎？”

袁紹慢慢平靜下來，隨後坐了回去，語氣淡漠的回答道：“還能如何，無非就是要我性命而已，我早有準(zhǔn)備，難道你還想讓我在你面前卑躬屈膝的求饒不成。”

說到這裡，袁紹竟是開始整理起自己的儀容來了，一會兒撣撣衣服，一會兒收攏頭髮，不一會兒還真讓他收拾起幾分精神來。

在許辰這個敵人面前，哪怕是面臨死亡，哪怕是身陷牢籠，他也要儘量維持士族的體面。

即便是最爲(wèi)狼狽的時候，士族也不該在卑賤出身的人面前顯露淒涼，高貴者即使落入塵埃那也是高貴者，而如許辰這樣出身的低賤者即便贏了，那也只是低賤者而已。

士族的驕傲，不容許袁紹在許辰面前低頭。

許辰當(dāng)然也看懂了這番作態(tài)的含義，只是心裡冷笑一聲。

基於血脈和身份維持的所謂貴族，實在是可笑之極，袁紹願意維持所謂的貴族尊嚴(yán)，那就讓他自娛自樂吧。 “我會殺你。”

許辰平靜的聲音落下，袁紹的身體微微震動，雖然幅度很小，但許辰依然察覺到了。

這讓許辰更覺可笑，嘴上說的風(fēng)輕雲(yún)淡，實際上也不是那麼平靜嘛。

他也懶得揭穿袁紹了，死亡是人本能的恐懼，倒也不必嘲笑什麼。

“我殺你，不是泄憤更不是所謂的仇殺，按理來說，你私下並無什麼直接惡劣的罪行，我玄夏即便罪罰士族，但也不會對你這樣的人趕盡殺絕。”

許辰說完，就看到袁紹的嘴脣動了動，但卻沒有發(fā)出聲音。

他看得出來，袁紹很想問爲(wèi)什麼，但又拉不下自尊。

許辰?jīng)]有興趣調(diào)戲他，很快就爲(wèi)他解惑：“雖然你沒有什麼直接惡劣的罪行，但對天下而言，你就是一等一的罪人，身居上位掌控權(quán)柄，爲(wèi)一己之私利而引董卓入京禍亂天下，此事引起的災(zāi)難性後果，你袁家負有直接責(zé)任！”

袁紹心裡一震，他有心想要反駁，但卻一時不知如何迴應(yīng)。

其實正如許辰所言，引董卓入京確實就是袁家的手筆，彼時先帝駕崩太后掌權(quán)，士宦鬥爭進入白熱階段，但其實解決宦官危害的方法有很多，根本不必從外部招引董卓。

董卓是什麼人，那是彼時袁氏掌門人袁隗一手提拔起來的人物，換言之袁隗便是董卓之伯樂，對董卓有知遇之恩。

士族交往人情，董卓可以算是袁氏門生，引董卓入京本質(zhì)上就是袁氏打算借董卓的西涼兵掌控朝政。

只不過是後來事情玩砸了，董卓這傢伙不講規(guī)矩，入京之後就與袁隗翻臉，這纔有袁紹斥責(zé)董卓憤而離京的事情。

袁紹罵董卓從來不是袁紹對大漢有多麼忠心，只是因爲(wèi)董卓不聽袁家的話而已。

最後，董卓更是直接把對自己有知遇之恩的袁隗殺死，做法堪稱狠辣。

這些事已經(jīng)是前塵往事，但許辰如今提出，袁紹也只能默然，這中間究竟是怎麼回事，沒人比他心裡更加清楚了。

董卓入京帶來何等災(zāi)難，別的不說，光是兩京的浩劫，就是一筆算不清的血債。

袁紹當(dāng)然不想沾染這些孽障，但他知道自己辯駁根本沒用，如今自己落在黃巾手裡，黃巾要把這帳算在自己頭上，自己不想認(rèn)也得認(rèn)。

若是算上這個帳，兩京數(shù)以百萬計的人命，數(shù)以千萬計的災(zāi)禍，他的一條命根本不夠償還的。

“我有什麼錯！”袁紹低沉的聲音響起，最後竟是哈哈大笑起來：“求諸功業(yè)踐踏生民，誰不是如此，草芥之民生於低賤，死何足惜，若能助我袁氏登上九極，億萬生靈皆可亡之！”

許辰聞言，眼神越發(fā)冷了幾分。

袁紹這些話堪稱變態(tài)，但實際上這並不是袁紹在死前故意發(fā)出的驚悚之言，這就是他的真正心態(tài)，也是士族們普遍的心態(tài)。

高高在上的士族，與下面的草民實際上已經(jīng)是兩種生物了，他們不會對下面的耗材有任何同理之心。

所以，賜死袁紹並不冤枉，賜死大部分的士族，也不冤枉，他們確實有取死之道。

“你！”袁紹猛地停下笑聲，然後伸出手指著許辰，眼神之中極盡嘲諷：“你纔是該死之人，手握至高權(quán)柄，卻要與天下衆(zhòng)生分享富貴，他們那些低賤的東西，也配嗎！”

許辰只是冷冷的看著他，等待他做完生命結(jié)束前最後的一番表演。

袁紹說著說著，語氣竟然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你是厲害的，我袁紹服氣，我可以輸給你，你也可以拿走我的一切，但這些東西你可以拿，卻不該分給那些低賤的傢伙！”

說到這裡，袁紹再度一指許辰：“你這樣做，那根本就不配站在這裡，我們的口食本就是那些賤民，你卻反過來要去供養(yǎng)他們，豈不可笑！”

牢房陷入長久的安靜，袁紹死死的盯著許辰。

許辰很可惡，許辰打敗了自己，但這不足以讓袁紹這麼憤怒，更讓他憤怒的是，許辰所作的一切，否認(rèn)了舊士族的尊嚴(yán)，那是袁紹最驕傲的東西。

許辰淡淡開口：“你覺得，你在乎的這些東西，對我來說重要嗎？”

袁紹冷聲道：“世人所求莫不是爲(wèi)了站得更高，如果這都不重要，那這天下沒有重要的事了。”

許辰搖了搖頭：“這些不重要，沒有你對我才重要。”

說罷，許辰轉(zhuǎn)身而去，腳步頓了一下之後，他再度留下一句話，才緩緩走出牢房。

“準(zhǔn)確來說，是沒有你們對我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