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溫度驟然下降，海面上更是風大。荏苒蜷著身體坐在甲板的小板凳上，除了馬達卯足力氣發出噠噠的聲音外，一切顯得寂靜而寒冷。只有船頭的那一盞方向燈發出的光芒探照著前面的海平面。兩邊的小島和遠山並重在一起，漆漆的如同撕不開的夢魘，任是要將大海之上的孤舟吞沒。

渡船畢竟不是輪船，兩者在速度上是絕對不能相提並論的。兩個小時之後，荏苒終於能夠跳上岸，她沒有帶錢，把手上的銅鐲和銀鏈子抵給他，她說如果不夠的話就去民宿找她的朋友要。

她看著街上的事物都是影影綽綽，腦袋發漲著疼痛著彷彿已經脫離她神經的控制。她握起拳頭敲自己兩邊的腦袋，強迫自己擁有清醒的意識。

她告訴自己不能倒下，告訴自己要儘快要找到梓城，一定要儘快。那個時候，沒有人告訴她，她在這個華燈綻放的城市裡像一個皮影小人，靠著陰影表現存在，靠著提線拼湊生活，沒有光沒有線她就會支離破碎。

荏苒把梓城買給她的一塊肖邦女式手錶遞給出租車司機抵做載她去市裡的報酬。司機將信將疑，最後耐不過她的落魄，答應了這宗交易。

在她幾乎跑著進公寓的時候，她知道梓城是牽著她的那根提線。

一開門，滿屋子的酒氣，威士忌、伏特加的味道纏攪在一起，能讓屋子充滿這兩種酒的味道，那個牽引她的人該喝了多少呢？

“怎麼著你也要留下幾罐和我一起喝啊。”對著沙發旁還有很多隨意丟棄的空啤酒罐子，荏苒面無表情的扯動自己的嘴皮自言自語。

梓城坐在臥室中，敞開著白色的襯衫，一身挺括的Armani西裝散亂在地板上，形容頹然，目光無神的看著站在臥室門口臉色蒼白的紅髮女孩。

梓城抽動嘴皮說：“不是去玩了麼？”

荏苒回一動不動看著他回答：“回來了。”

“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剛。”

梓城想了一下問：“奧。好玩麼？”

荏苒木然的回答：“好玩。”

梓城輕笑說：“那怎麼回來了，應該多玩一會兒的。”

荏苒回答：“我想啊，可是你打電話來了。”

梓城面容淡淡的變化著說：“奧，那是我的錯。”

荏苒說：“你沒有錯。”

梓城搖頭說：“不，是我的錯。”

“夠了。”荏苒狠狠的喊出兩個字結束剛纔有一搭沒一搭的對話，陡然在聲音中添加了幾分怒

氣。

她的直視著梓城，一字一句低沉的問：“她，什麼時候死的？”

意料之中的問題，梓城似乎想了一下，把自己把整個身體倒在了牀上，想讓它支撐他千鈞的重量。然後看著天花板說：“一個月前就說情況不穩定，今天凌晨一點死的，醫生說就這麼突然無聲無息的消失了腦幹反射，呼吸和心跳隨之也消失了。”

他的聲音像鐘擺的收尾，緩慢而低沉。

荏苒咬著嘴脣說：“她的後事呢？這個時候，你不應該出現在這裡吧。”

梓城閉上眼睛，無力的說：“放心，我們兩傢什麼都沒有，最多的就是錢和閒人。呵呵，呵呵。”之後，他彷彿沉睡過去，久久不再開口。

荏苒站在房門口，身體在發抖，思維像被冰封起來，沒有方向，很難受。可是她更難受他吊在牀上只會喝酒，半死不活的樣子。那個教會她伶俐的運用口舌，教會她辨別名牌，教會她瀟灑的生活的人，去哪裡了？

她上前扯住梓城的襯衫領子，想把他提起來，無奈她她自己也是四肢脫力，咬著嘴脣只能帶起他的頭正對著自己。

“要幹什麼，荏苒？”梓城擡起眼皮對著她說話的時候，眼窩整個凹下去了，或許是整個人就此凹了下去。

“起來，想喝酒的我繼續陪你喝，想打架的我給你去找靶子，想摔東西就儘量往死裡摔。不要這樣躺著，像個白癡。”荏苒的瞪著眼睛與他雙目相對，平日的無理和嬉笑蕩然無存。

梓城放縱的任荏苒拎著，緩緩的敘說：“我不只是個白癡，還是個混蛋。她喜歡我，接受了這樁商業婚姻。而我，因爲懦弱接受了這樁婚姻。她對我好，我罵她無事獻殷勤。她待家等我，我罵她限制我的自由。她要來公司上班，我罵她犯賤。你說，我這樣的行爲白癡麼？”

“白癡。”荏苒挑了挑眉毛，毫不留情的說。

梓城繼續說：“她陪我去登山，最後把她一個人丟在山頂上。你說，我混蛋麼？”

荏苒毫不客氣的回答：“混蛋。”

梓城苦澀的笑著：“呵呵，二十三歲的荏苒連安慰的時候都這麼犀利。”

荏苒板起臉說：“彼此彼此，一如你對我。難道，我們之間你也需要那樣矯情的安慰麼？你說過的，所謂的安慰不過是欺騙軟弱的人。我不需要，你也不需要。”

梓城反問：“那你需要什麼？”

“嗯？”顯然意外梓城會把話題轉移到自己的身上。梓城順勢一個翻身就將荏苒壓在了自己的身下。

他們之間，幾乎已經靠在一起。荏苒沒有掙扎，聽話的躺在牀上。

荏苒看著他問：“你愛她麼？”

梓城沒有思考，只是回答我還不知道。

荏苒的手從領子下垂下來落到了牀的兩邊，她說：“你現在看上去很痛苦。”

梓城的臉頰微微抽動，他擰著眉頭說：“因爲我從一開始就對不起她。如果不是我，她不會從山頂失足摔下來變成植物人。如果不是我，她會有好的生活。我的錯誤害了她一生，她是一個善良的女人。”

荏苒很客觀的說：“她的死，不是你的錯。”

梓城立刻接上：“但是是我導致的。”

荏苒沒有再說話，她和唯延之間應該與此如出一轍，唯一的不同就是她還幸運的活著。

腦袋漲得難受，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只好用雙手抱緊他冰冷的身體。

梓城把頭埋在荏苒的頸窩中，像個疲倦的好不出路的困獸。

荏苒感覺自己很熱很昏，可自己頸部的皮膚涼涼溼溼的。

她顫抖著發現這個男人哭了。

依稀還記得那個留有純真的自己曾經抱著他的腰大哭，哭的聲音嘶啞，舌尖無味，還蹭了他一身的涕淚。是這個男人捧著她的臉說：”哭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只是軟弱的象徵，以後，荏苒不要哭了好麼？“一臉悲傷的荏苒鎖著眉頭點頭說好。

那個時候，他還送給他一個吻，就在額頭上。

想起了這個吻的力量，荏苒低頭在他的額頭上印下一個吻。之後，她真的昏了，被帶入了一陣沉沉的睡意中，什麼也不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