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對新環(huán)境估計不足,忘了買蚊香和蚊帳。”
對雙喜的嘴硬蔣聞濤嗤然一笑,微微搖著頭,深感無可奈何。他擱了茶杯,取過外套,帶一點調(diào)侃的語氣說:“走吧。既然醒了,出去吃飯,順便給你買蚊香和蚊帳。”
雙喜一怔,這才依稀彷彿想起自己的使命:“我……我是來找你簽字的……”說到這裡,忽然記起最重要的道具,“哎,我的報價單呢?”睡覺時明明抱在手裡的,怎麼不翼而飛了?
“在這兒。”蔣聞濤氣定神閒地應(yīng)著,慢悠悠地摸出那份單子,“已經(jīng)簽過字了。”
雙喜臉上尷尬地一紅,瞅了瞅他,伸手接了,蚊子般哼哼:“那,錢什麼時候轉(zhuǎn)……”
蔣聞濤又好氣又好笑。雙喜這麼抹不開面子的人出來催款,要不是這筆帳目由自己說了算,只怕他催到明年都拿不到。他忍不住想捉弄他一下,故意道:“什麼時候轉(zhuǎn),就要看你的表現(xiàn)了……”
這話說得太曖昧,簡直大有索賄還是性賄賂的暗示,雙喜一震,迅速擡頭,簡直不相信自己耳朵。
蔣聞濤與之對視了兩秒。被雙喜那雙烏溜溜的眼睛這樣震驚又微怒地瞪視著,他忍不住覺得心尖上有絲絲髮癢,很想說兩句曖昧的話撩撥他兩句,想想又怕雙喜翻臉,只得微微笑了笑,改口說:“我開玩笑的。”停一停,又補充一句:“跟我吃飯去,下午會計部上班了就給你辦轉(zhuǎn)賬。”
他語調(diào)雖然溫和,但骨子裡卻很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味道。這指示讓雙喜愣了一下神,有點不知所措。
錢沒到手,他也不敢開罪這個財神爺,可就這麼和他去吃飯……
蔣聞濤知道他性格被動,所以根本不給他猶豫的時間,拔腿就走,見他跟上不及時,嘴裡還催促一句:“走啊,不是還要買東西嗎?”
如此一來雙喜就沒辦法了,只得乖乖跟在後面……
因爲(wèi)雙喜說想吃牛肉麪,於是兩人在小巷子裡找了一家牛肉麪館,點了面,坐著等。
蔣聞濤不太適應(yīng)這種環(huán)境,進(jìn)來一打量,忍不住微皺了一下眉。
太髒太嘈雜了,桌椅都是從二手市場淘來的舊貨,碗碟邊沿上象有層油膩始終沒洗乾淨(jìng),尤其旁邊桌上還有一個吵鬧鬧不肯吃麪卻偏要去抓桌上胡椒瓶的小孩子,他母親正一聲高過一聲地在呵斥他。
這不是一個可以聊天談心的好地電,但難得雙喜肯出來與他吃飯,蔣聞濤努力地想抓住這個機(jī)會,關(guān)心一下他的生活什麼的,剛叫了一聲雙喜,旁邊桌上忽然爆發(fā)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大哭,原來那小孩終於捱了打,撒起潑來了。
蔣聞濤剜一那邊一眼,深深厭惡這種百般勸說都不聽、一不如意立刻往地上一坐蹬著雙腿哭鬧要脅的臭小孩。在他看來,這種小孩天生就是缺管教,完全是在挑戰(zhàn)大人的耐心和容忍度,若是是他的兒子,哼哼,叫你嚐嚐什麼叫筍子炒肉!
那小孩的大嗓門讓周圍的食客或多或少都露出一些不耐的神情,大熱天的中午,本來人就很煩燥,小孩扯著喉嚨的哭聲更惹人心煩,偏偏那當(dāng)媽的人又失敗得很,狼狽地威脅、安撫皆不起作用,那小孩倒嚎哭得更大聲了。
蔣聞濤在震耳欲聾的哭聲中簡直有想把他拎起來丟出去的衝動,只是知道真的這麼做,那後患絕對無窮,只得勉強忍耐著,眼睛一轉(zhuǎn)回來,發(fā)現(xiàn)雙喜正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那小孩子,眼神很是奇特,卻絕對不是不耐和厭惡。
蔣聞濤怔了怔,一顆心忽然往下一沉。
雙喜不止一次地流露過對家庭生活的嚮往,這個家庭生活,除了有妻,當(dāng)然還得有子。這小孩在自己及旁人眼裡看來討人嫌得很,但在雙喜眼裡,會不會就有不同的看法呢?
一瞬間蔣聞濤感慨萬端:同志如果愛上非同志,大抵都會感受到這樣的壓力。情敵既有男人,也有女人,還得和對方的父母家人抗?fàn)帲绻麗凵系哪侨讼矏坌『ⅲ菈毫τ指笠粚印瓎韬簦€有比這更命苦的嗎?男女老少,簡直全民皆敵。
因怕被雙喜批評說‘沒有愛心’,蔣聞濤一點兒也不敢流露出想把這小孩丟出去的暴力思想,只把那牙磨了又磨,厭惡之心打了個九折,勉強微笑著來一句:“這小孩……可真吵……”
雙喜悶悶道:“這樣,也不錯啊……”
這話聽在蔣聞濤耳裡,那真是不祥之兆。提心吊膽地反問:“怎麼不錯?”雙喜大概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頭一低,就不作聲了。
蔣聞濤何等精明,把前因後果連起來一想,頓時就明白過來。
雙喜的童年,只怕從未這樣任過性,自過私,老老實實,都是在父母‘要聽話’的訓(xùn)示中長大的。等到發(fā)現(xiàn)自己錯過了什麼,卻又早已過了能任性的年紀(jì),只得把一個小大人的形象維持下去,久而久之,也就被這樣定型了。
想到自己幼時被父親按在板凳上打屁股的慘烈往事,蔣聞濤頗爲(wèi)噓唏。雙喜肯定不會有這樣的經(jīng)歷,一定一直以來都是乖乖的,父母怎麼說,他就怎麼做,以此來爭取大人的歡心……
一瞬間他心中憐愛之情倍增,忍不住按住雙喜擱在桌上的手。
雙喜吃了一驚,本能地將手一縮。蔣聞濤微使了點力抓住他,雙喜掙脫不開,只得擡眼露出一點哀求的神色。
蔣聞濤盯著他,低聲道:“如果我說在我面前,你可以任性,可以自私,可以率性而爲(wèi)不用壓抑自己……雙喜,你能不能考慮,跟我在一起?”
當(dāng)天晚上,雙喜又失眠了。
蚊帳已經(jīng)掛上,也點了蚊香,昨晚又沒休息好,按理說他本該一倒?fàn)椌秃艉舸笏?墒牵褪撬恢p手枕著頭,茫然地望著頭頂上的蚊帳,他腦子裡始終盤旋著蔣聞濤那句情真意切的問話:“能不能考慮,跟我在一起?”
被許諾說可以包容他率性而爲(wèi),不用再勉強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雙喜不能否認(rèn),在聽到蔣聞濤這麼說時,至少有三秒鐘,他的的確確,怦然心動了。
雖然理智很快就掌管了他的大腦,也努力憋出一句‘不要再說了……’,可其中的逃避意味,連自己都騙不過,又怎麼能瞞過蔣聞濤那個傢伙。
夜闌人靜。
在這靜寂的深夜,雙喜終於鼓起勇氣同自己的內(nèi)心對話。他惶恐而絕望地發(fā)現(xiàn),蔣聞濤象那種腐蝕性極強的硫酸,他自以爲(wèi)穩(wěn)定而堅固的心防,竟然在微微動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