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聲音落下，穿著淺黃色衫子的許菡就走了進來，她身姿輕盈，配上鵝黃的嬌俏顏色，從院兒門口一路走來，柔風(fēng)吹得裙襬起起伏伏，仿若花間蝶翩然起舞。
赫連縉狹眸一暗。
“哥哥，祖母找你呢！”走到許茂跟前，許菡停下腳步。
許茂這纔回過味來，“祖母找我？”
“對啊！”許菡笑道：“你那天不是跟祖母說好了今天商議婚事的麼，怎麼時辰還沒到，自己就先跑路了？”
許茂一拍腦袋，懊惱道：“我給忘了?！?
連婚姻這麼大的事兒都能忘，說明根本就沒放在心上。
許菡暗暗翻個白眼，“哥哥，你要是不喜歡祖母幫你安排，說一聲就是了，祖母也不是那麼迂腐的人，她不一定會強求你的?！?
“再說吧！”
許茂的確不喜歡被人安排婚姻，但如果那個人是祖母，就另當(dāng)別論了，從小就是祖母帶大的，他最聽她的話，也相信祖母的眼光不會差。
對於許茂而言，婚姻就是年齡到了，該找個姑娘成婚生子而已。
之前參加瓊林宴的時候險些被賜婚他會緊張，是因爲(wèi)害怕被皇帝以一場婚姻就給控制了，否則他這個年紀(jì)，早就該大婚了的。
許菡問，“那咱們是現(xiàn)在回府還是……？”
“既然來了，哪有就走之理？”赫連縉道：“天色尚早，不如在府上吃了飯再回去?！?
許菡沒說話，拿眼睛瞧許茂。
許茂一門心思都在那盆鳳羽蘭上，對他來說，能多留一刻鐘，就多有一刻鐘賞花的機會，自然不肯放過。
“好?！?
幾乎是想都沒想，許茂就應(yīng)下來了。
許菡不過腦子想也知道她哥哥是被花房裡那些名貴的花給晃了眼，她沒挑破，陪著笑臉。
餘光瞥見赫連縉往自己這個方向看，她嚥了咽口水，小臉不可抑制地燙了起來。
都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若換了女子，誰能對長著傾國色的美男子有抵抗力？
許菡再有氣度，再有涵養(yǎng)，她也不過是個未出閣的小女兒罷了。
會嬌羞，也會有春心萌動的時刻。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不是麼？
赫連縉此人，長著一副妖孽的皮囊，卻從來不以容顏爲(wèi)傲，整個人表現(xiàn)出來的氣質(zhì)狂放不羈，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叛逆，還是永遠掰不正的那種，混蛋到極點。
殊不知，越是輕狂張揚，看在某些人的眼裡，就越發(fā)成了無以倫比的獨特魅力，忍不住想要靠近他。
也難怪之前赫連縉在宮裡的時候，那些個小宮女前赴後繼地變著法兒勾引他。
雖然最後的下場都很慘烈，但估計有一部分人是毫無遺憾的。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fēng)流。
這句話換在小宮女們身上，同樣適用。
不過許菡也僅僅是停留在被赫連縉容顏驚豔這一層，要說光憑容貌就心動得恨不能以身相許，她還真沒想過。
當(dāng)然，許菡欣賞赫連縉的前提是她根本就不知道那混世魔王曾經(jīng)對她幹過些什麼混賬事兒，若是曉得，就不會是現(xiàn)在這副表情這副心情了，估計想要跟他拼命。
難得這對兄妹留在國公府吃飯，雲(yún)初微也過去湊熱鬧。
九爺不在，她偶爾會留在尋梅居陪靜瑤太夫人用飯，但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一個人在燕歸閣吃飯。
想起與九爺在一起的日子，也會難過得咽不下去，可轉(zhuǎn)念想到肚子裡的寶寶，還是堅持著一口一口地吃。
她可以虐待自己，卻不能連累了寶寶。
飯後，赫連縉再次陪著許茂去了花房，許菡則是留在了雲(yún)初微房裡。
雲(yún)初微調(diào)侃，“菡姐姐都十八了，還不想出嫁麼？”
許菡臉色緋紅，“祖母正在安排?！?
雲(yún)初微倒茶的動作一頓，“這麼說來，菡姐姐有中意的人選了？”
許菡道：“祖母之前在揚州就幫我挑了一門親，原本說好等哥哥會試完我就回揚州的，誰料哥哥中了狀元，不得不留在京城，連帶著祖母也遷了過來，好在那家人與祖母是舊識，對此並沒什麼意見，這樁親事，還是作數(shù)的。”
雲(yún)初微觀看著許菡的表情，這姑娘八成是聽到她祖母介紹對方家世背景，覺得挺對眼，然後想把婚事交給“父母之命”了。
想到這裡，她不禁有些同情赫連縉。
費盡心思討好哥哥許茂，爲(wèi)的就是能距離許菡近一步，殊不知這姑娘壓根就不明白他的心思，人家甚至連婚姻大事都私自決定好了。
“微妹妹還記不記得上次跟我們?nèi)銟浅燥埖那胤剑俊?
“記得啊，怎麼了？”那是許茂的同窗，今年一起會試的，殿試成績還不錯，考中了二甲進士，如今是翰林院的庶吉士，乃皇帝近臣，負責(zé)起草詔書，爲(wèi)皇帝講解經(jīng)籍。
庶吉士雖然比不得許茂的翰林院修撰，卻也是將來的內(nèi)閣輔臣苗子，有著很不錯的前景。
“祖母瞧中的，就是他。”許菡道。
雲(yún)初微驚了一驚，世界要不要這麼??？
這件事一旦讓赫連縉曉得，以這個人不按常理出牌的作風(fēng)，秦方這顆正在冉冉升起的新星很可能等不到發(fā)光就得隕落。
“那麼，菡姐姐的婚事確定了嗎？”雲(yún)初微帶著試探地問。
“暫時還沒?！痹S菡搖頭，“祖母說兩家是舊識，我和秦方也不算陌生人了，改天找個機會讓我們單獨見見，到時候再說吧！”
雲(yún)初微暗忖，這事兒要不要讓赫連縉知道呢？
雖然不忍心就這麼毀了秦方的前途，可赫連縉畢竟是她的同壕戰(zhàn)友，她沒道理親眼看著他心愛的女人落入別人的懷抱吧？
——
許老太太給許菡和秦方安排的見面日子，竟然是今年的七夕節(jié)。
因爲(wèi)赫連鈺提前去東陽侯府提了親，所以選妃宴作廢。
雲(yún)初微等一衆(zhòng)臣婦便沒有入宮。
許茂自一個月前從赫連縉的花房把那盆“鳳羽蘭”搬回來以後，就一門心思撲到打理花草上面，連許老太太給他安排的姑娘都給拋諸腦後去了。
爲(wèi)此，許老太太又好氣又好笑，她這個孫兒，一旦用心去做一件事，那必然是認(rèn)真到讓人忍不住豎起大拇指的，尤其是在花草上，簡直視花如命。
盼孫媳婦不成，便只能盼孫女婿了。
才午時，秦方就到了許府。
許茂兄妹沒爹孃，只有個隔代的祖母，外加府上幾個丫鬟小廝。
府邸雖大，卻顯得有些冷清。
許老太太還沒發(fā)話，許菡自然不好直接出去見人，秦方便和許茂坐在一處閒聊。
兩人是舊識，又是同窗，所以氣氛還算活絡(luò)。
其實許老太太請秦方前來的時候並沒告訴他這是相親宴，只說以許茂的名義，請他來府上坐坐，七夕佳節(jié)嘛，也算節(jié)日不是？總得與相熟的人一起過纔有意思。
秦方是個性子耿直的人，沒那麼多彎彎繞繞的心思，所以就沒多想，來了以後規(guī)矩與許茂坐在一處。
聽聞許茂得了一盆鳳羽蘭，心中很是好奇，跟著他去臨時搭建起來的花棚看了看，忍不住讚歎，“許兄，這可是難得的珍品啊，你從哪兒得來的？”
許茂哈哈笑了兩聲，“好友相贈?！?
這所謂的“好友”，自然是二殿下赫連縉，但他不能挑明，皇上還未立儲，如今又是敏感時期，若讓人曉得他與二殿下走得近，必然會給對方帶來不好的影響。
許茂雖然“花癡”，但在考慮問題方面，還是很周全的。
秦方再次驚歎，“許兄這位好友可真是出手大方啊，可見與你情誼深厚，否則也不會送如此珍貴的鳳羽蘭了?！?
秦方又在花棚裡轉(zhuǎn)悠了一圈兒，發(fā)現(xiàn)許茂種了不少花，雖然沒多少珍品，但都打理得不錯，尤其是那盆玫瑰，開放得絢爛奪目，香氛妖嬈，讓人忍不住心生神往。
許茂才建府不久，府上很少有人來，所以很少聽到有人這麼誇讚他的花，當(dāng)下便止不住地高興。
秦方留在許府用飯。
中飯後，正準(zhǔn)備與許茂去後花園探討探討學(xué)術(shù)問題，許老太太那頭就遣了人來請。
秦方以前就認(rèn)得許老太太的，所以不疑有他，跟著引路的婆子來到跨院水榭。
遠遠的，他瞧見水榭內(nèi)坐著一女子，生得一雙杏眸，黑白分明，俏臉?gòu)赡郏穷^圓潤小巧，穿一襲水色長衣，寬袖裡露出一截雪白皓腕，纖細小巧，讓人浮想聯(lián)翩。
許菡的長相，偏乖巧可愛，清新自然，所以即便長了雲(yún)初微兩歲，看上去也和剛及笄的少女沒什麼區(qū)別。
秦方在揚州的時候是見過許菡的，只不過那時候他是爲(wèi)了去找許茂，所以每一次都是匆匆打了照面就算完事，從沒仔細瞧過她。
今兒一見，竟讓人覺得眼前一亮。
沒見著許老太太，卻見著了許菡，兩隻腳都踏進來了，斷沒有就此離開的道理。
秦方思忖再三，還是決定過去打個招呼。
“許姑娘?！闭驹谒客?，秦方很有禮貌地行了個平輩禮。
許菡忙站起來回禮，“原來是秦公子，進來坐?！?
“這……”秦方猶豫，許菡畢竟是未出閣的姑娘家，他就這麼進去與她獨處，會否太過唐突？
“大家都是舊識了，不必拘束?！痹S菡看出了他的擔(dān)憂，出聲道：“以前在揚州，你每次去找我哥哥的時候，我們都見過的，你忘了嗎？”
“沒。自然沒能忘?！彼Φ?，有些口不擇言。
“恭喜你啊?！痹S菡眉眼彎彎地道：“秦公子如今可是天子近臣呢，哥哥說這個職位前途很大?！?
“許姑娘過獎了。”秦方笑笑。
大概是頭一回與姑娘單獨相處，他顯得有些緊張。
相比較之下，反倒是許菡這個姑娘家越發(fā)大方坦然。
他的拘謹(jǐn)，讓許菡略顯尷尬。
以前在揚州的時候不覺得，因爲(wèi)她整天待在閨閣裡，很少出去，偶爾接觸到年輕男子，也全都是來找許茂的同窗好友，個個彬彬有禮，行止有度。
那個時候，許菡以爲(wèi)全天下的男子都是這種樣子的。
然而來了京城以後，視野漸漸放寬，才發(fā)現(xiàn)以前是自己坐井觀天。
宣國公、二殿下、雲(yún)小侯爺、三殿下等一衆(zhòng)人物自是不必多說，單論之前去東陽侯府提親的那幾位，就各有各的性格，不論褒貶，始終是個性。
所以如今再來看秦方，就找不到當(dāng)年那種感覺了，只覺得他呆板得緊。
不過許菡並沒有因爲(wèi)這一點而刻意疏遠他。
祖母說了，挑夫婿是要找能過一輩子日子的人，要話本里說的那種轟轟烈烈有什麼用，細水長流方爲(wèi)夫妻相處之道。
如果按照祖母的標(biāo)準(zhǔn)，那麼秦方倒真是個能細水長流過日子的人，他只是呆板，並不迂腐。
“秦公子渴不渴，我給你倒杯水?！眱扇藢擂蔚卣玖艘粫?，就在快要沒話題聊的時候，許菡轉(zhuǎn)過身，拿起桌上的杯子就倒茶。
秦方嘴上說著，“不，不用勞煩許姑娘了。”
等她遞過去的時候，他又慌忙伸手來接。
許菡有些想笑，這個人，未免太過緊張了吧？她又不是洪水猛獸，有那麼嚇人麼？
秦方大概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tài)，語氣裡添了幾分歉意，“許姑娘見諒，我很少與姑娘這麼獨處，所以……有些緊張?！?
倒還算實誠。
許菡暗笑，面上卻不動聲色，“是秦公子把我當(dāng)外人了。”
“沒，沒有?！鼻胤郊钡妙~頭上都是汗，“我只是……”
“難得七夕佳節(jié)，秦公子有什麼打算麼？”不等他說完，許菡就接過話茬。
其實每個姑娘的內(nèi)心都希望男人會主動，尤其是在這種私下獨處的時候，不管是主動挑起話題，還是主動做別的什麼，只有男人主動，纔會讓女人覺得對方特別在意自己，更能突出男人的魅力和安全感。
但很明顯，秦方給許菡的感覺並不是這樣的。
他們之間不管聊什麼，都是她主動，而且聊不太起來，主要還是因爲(wèi)秦方太過緊張。
女人掌控主權(quán)的感覺雖然新鮮，但會讓男女之間高下立見，女子潛意識裡會覺得這個男人很窩囊。
許菡想著，興許是自己過分主動，嚇到對方了？
於是不動聲色地又收斂了些。
然而收斂的結(jié)果就是，氣氛完全沉寂下來。
兩人竟然到了無話可說的地步。
如此尷尬的境況，許菡的確很少遇到，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最終主動說起來，“去年七夕節(jié)，是我和哥哥一起過的，今年既然碰巧秦公子也在，不如晚上咱們一起出去遊玩，如何？今天晚上的夜市，一定很熱鬧?！?
秦方心神一震，竟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既然許姑娘盛情相邀，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許菡點點頭，“晚上見。”
秦方走了之後，許菡去主院見許老太太。
“祖母。”親暱地挽住許老太太的胳膊，許菡道：“我見到秦公子了?！?
許老太太眼含笑意，“怎麼樣，那小子還不錯吧？”
“還……行吧！”按照祖母的標(biāo)準(zhǔn)，像秦方那樣彬彬有禮，見到姑娘也不敢多說幾句話的人，就是“老實人”，更是“能過日子的人”。
雖然許菡潛意識裡想找個在各方面都能主動一點的夫婿，但想了想，還是聽從祖母安排，畢竟祖母是過來人，她總不能坑自己不是？
若是爲(wèi)了一時的衝動毀一生，將來可沒機會後悔。
許老太太拍拍她的手背，“既然覺得不錯，晚上七夕節(jié)，藉機會好好處處，若是看對眼了，跟著我就讓他們家來定親?！?
許菡點點頭，沒意見，祖母說什麼就是什麼。
——
夏意濃郁的夜，滿天星子灑下碎光，毫無規(guī)則地跳動在湖面上。
許茂租了一艘畫舫，待許菡和秦方上去以後，藉故說鬧肚子先離開一會兒。
畫舫上便只剩下秦方和許菡二人。
早就料到會有氣氛尷尬的時候，所以許菡準(zhǔn)備了筆墨顏料，打算讓秦方幫忙畫幅畫。
秦方呆板，她總不能什麼也不做吧，畢竟以後是要過一輩子的人，這時候不處理關(guān)係，等著洞房花燭夜乾瞪眼麼？
畫舫已經(jīng)游到湖心。
因是七夕節(jié)，所以湖面四周都點燃了燈火，亮如白晝，但湖心這個地方畢竟離岸邊太遠，光線有些暗。
許菡擺好畫紙，這才推開窗打算透透氣，就見到對面駛過來一艘畫舫，上面?zhèn)鱽砑ち业拇螋Y聲。
定睛一瞧，十幾條黑影圍著一人，招式狠戾，每每直取命門。
許菡嚇得臉色一白，正打算下樓吩咐船伕繞道走，就見到被圍攻的那人落入了湖裡，“嘭”的一聲巨響漸起水花無數(shù)。
許菡呆住了。
因爲(wèi)掉入湖裡的，似乎是……二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