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崖煤礦可以說是百廢待興,各種改制,各種折騰……然後,聲名遠播。
這位煤礦界的新星,朱新寧的接班人,臥薪嚐膽,礦難救人,雷霆手段,開始有傳奇故事在煤老闆間傳唱。
與之相應的,是各種邀約、飯局。
人生在世,“錢權勢”就是中心,有了這些,什麼牛鬼蛇神,吹捧巴結,不用召喚,都會自覺地朝你涌過來。
朱家古宅。
護院頭子薛金力打開車庫,儘管他不太屌張上,但人家將來很可能是宅子的主人,還是可以行使一些權利的。
比如,張同學要開車,這麼簡單地要求是不能拒絕的。
亮晃晃地車庫,什麼蘭博基尼、法拉利,都跟玩具一樣擺在那裡,大概一年也開不了一回。
當礦長,事多,總不好一直步跌吧,連去個太原都得等火車,出行賊不方便。
張上撇一眼不遠處的奧迪A8,有點小心動。
不過跑車只適合玩,底盤太低,甚至都開不到礦上,坐著也不舒服,還是選一個相對低調又舒坦的車比較好。
“就這輛邁巴赫吧。”
“你不是當紅崖的礦長了嗎?”薛金力招呼庫管找車鑰匙,有些不解地問:“大礦長還沒錢買車?”
“礦上的錢不屬於我,雖然我可以支配它們,但還是公私分明一點比較好。”接過鑰匙,遞給陳連尉,讓他開。
“陳兄弟有駕駛證嗎?”
“……”嘴皮子開合了一下,張上蠕動說:“沒……”
“你們哥倆不會想拿汽車當坦克開吧?”薛金力深刻懷疑,這車只要一出車庫,就得報廢。
“不至於吧?”張上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那我來開吧,我還行。”
“……”老薛無語,你他媽一個十七歲的毛孩子,駕駛證都沒,開碰碰車還差不多。
不過他也沒多說什麼,想當年朱曦學車的時候,開著他爹從國外定製回來的防彈車,那真是路霸,多撞兩次就好了。
太原,星河灣大酒店。
其實張上很不喜歡應酬,見到燈紅酒綠就很煩。
他現在嚮往山水田園的安逸生活,大約是來到紅崖煤礦以後才心生的這種想法,突然愛上清靜,想遠離喧囂。
今天組飯局的,是一個不能拒絕地人,趙華山。
當初開娛樂城,如果不是人家華山叔幫忙,可能現在都沒找好上貨渠道。
說實話,張同學的倒車入庫技術實在爛得一屁,儘管旁邊沒車,撞不著人家,他也停不在白圈裡,把孩兒急得滿頭大汗。
一次停不好,再來一次……
在路人看傻逼似地眼神中,張上在五星級大酒店門前練車,大概是覺得臉上過不去,心裡擰巴,人家保安過來說我給你停,他還不願意。
要不是看你開這麼豪的車,早攆人了。
到後邊,張同學直接不關車門了,每挪一點方向盤,就探頭出去看白線,然後再挪一點方向盤,再出去看位置。
半小時後……
抹了一把額頭流下來的汗水,站車邊,滿足地看著停在白圈正中心的邁巴赫,挺有成就感。
陳連尉捂面,嘴角抽搐,實在無語,你還能再丟人點不?
“GO……”心情舒暢了,張上整理衣裝,大手一揮,上樓。
頂層。
談不上金璧輝煌,因爲入眼之處皆是古色古香,房間裡的擺件,無論是字畫還是瓷器,一件件皆透露著古樸,流露出舊時風韻。
“好地方。”張上掃過一眼,不得不嘆,這星河灣有點底蘊。
建五星級大酒店不難,差距就在文化積澱上,這一件件古老玩意,有錢也未必能買得著。
進了裡屋,一張大圓桌,卻只有三個人。
張上的出現,令大家一齊看過來。
“哈哈,張賢侄,你可來了。”趙華山年近五十,眉毛濃重且下垂,看上去面容慈祥,拍了拍他的肩膀,
“華山叔好。”知道自己遲到了,不好意思地撓撓後腦勺說:“剛纔在下邊停車,我技術不好,那個……耽誤大家時間了,真不好意思。”
“啊?”三人一愣,互看一眼,很有默契地失笑,沒想到朱黑金的接班人竟然這麼可愛……
“嗨,不急,我們仨也纔來。”
給張上安排座位,又不失禮貌地問候了陳連尉,坐下介紹說:“這是咱太原的耿市長,上次你在太谷拿電影院,就是耿市長幫地忙。”
“耿叔好。”趕緊站起來伸手。
“小張你也好。”耿秋波笑了笑,其實他今天不想來的,對於這樣的應酬,他覺得不是一個市長該做地事。
但是黑金帝國的接班人沒人敢小覷,三晉人皆知每一位煤老闆背後有數不清的父母官。
朱新寧背後的存在,難以想象。
“這是馬城鵬,專門從帝都趕來的,想和你見一見。”
“馬叔好。”張上又連忙站起來跟人家握手。
老馬不敢託大,趕緊伸手,顯得足夠尊重,笑著說:“賢侄一表人才,老馬仰慕已舊,很早就想見你,奈何沒機會,今天總算如願了。”
“馬叔您客氣了。”張上客套著,知道他睜眼說瞎話,哥也是最近半個月纔出名,以前你去哪聽說我?
這時,趙華山插話說:“張賢侄,你馬叔朋友多,天南海北都有,以後遇上什麼困難事,能幫的,他一定不會推脫。”
“這是必須的。”馬城鵬接茬說。
“謝謝馬叔。”張上嘴裡應著,心裡卻不以爲意。
大概是爲了讓朱黑金的接班人看上眼,也爲顯示自己的能量,趙華山講了一通馬城鵬的故事。
老馬可是厲害人物。
帝都的官圈子裡幾乎沒有他不認識的,曾經被國安部門以爲是間諜,後來得了領導一句話,老馬比間諜還厲害。
八面玲瓏對他來講只是小菜。
他交朋友不搞權錢交易,也不幫人拿地搞項目,只是單純的幫朋友做力所能及的事情,不要回報。
真正的大事情,只有錢是辦不成的,要看你這個人怎麼樣,比官場。
馬城鵬日復一日都不帶休息的,從早晨六點醒來研究出行計劃,怎麼才能多拜訪幾個人,跑到晚上十二點,一年四季都如此。
不是正在拜訪領導,就是在拜訪的路上。
他組一個四十人的飯局,能在一小時內接六十個電話,把問路的人絲毫不亂指點好。
紅樓夢家族關係亂吧,人多吧?
帝都官圈子怎麼也有上千人,天羅地網的瓜葛,他都能記住。
每天見這領導,那區長,幫人辦護照,走關係,時間久了,自然會被盯上。
被請去審問。
說你這麼可勁專營,是不是間諜?
老馬當下就懵了,天地良心啊……
然後開始解釋,他只是想多認識些人,維護好彼此的關係,有困難可以找他幫忙。
比如一個廳長的兒子在農業部,想調到廣電局,卻沒門路,正好我認識廣電的人,他女兒也想調一調,我就組個飯局,介紹大家認識。
國安的人又問你都拿過什麼好處?
老馬大義凜然說,幫人是自願的,要好處,那是丟尊嚴的,讓人看不起。
能幫別人辦事,那是你的榮幸,他下次還能找你,那就是最大的好處。
你要是能幫全國人做事,那就是主席,你要能幫全球人做事,大家把你當上帝也是有可能的……
這話傳到領導耳朵裡,就下令把馬城鵬給放掉,這比間諜厲害多了呀,絕對的超級人才!
趙華山講了一通馬城鵬的牛逼事,最後撂下炸彈。
“你馬叔還曾經調停過副部長之間的紛爭。”
這話直把張同學炸懵了。
帝都的部長……那是什麼級別?
“嗨,老趙,過去的事情不值一提,快別吹噓我了。”
被這樣的吹捧,馬城鵬臉泛紅,覺得很不好意思,拍了拍趙華山的胳膊,示意你趕緊閉嘴。
跟黑金帝國的接班人吹這些破事,魯班門前耍大刀……讓人嗤笑。
你是看別人臉面活的,給你面子,你纔有臉。
人家是自己就是臉,自己就是面子。
儘管張上還沒完全接手黑金帝國,但那也是遲早的事。
別人不知道,趙華山可是門清,都跟馬城鵬講了,張上和朱曦是對象,又跟朱新寧稱兄道弟。
能讓朱黑金髮話,說讓你接班,把這江山交給你禍害,這就是最大的認同了。
那麼大家業,任何一點波動都事關無數人的生活好壞。
而且張上憑藉自己的能耐,沒有任何人暗中幫助,硬是鬥倒能糊弄住朱黑金的呂治歌。
這呂治歌也是牛人,借雞生蛋開黑口子,能把護礦隊策反,跟老闆對著幹,這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結果這樣都不是張同學的對手,可見張上手段非同凡響。
最近又當上三晉能源總公司的副總經理,有了真正的權利,所以趙華山才趕緊組飯局,先打好關係再說。
至於馬城鵬,自前段時間聽說三晉有巨大變故,朱黑金遇刺,指定了個接班人,他就一直活絡心思想結交張上。
奈何沒門路……
直到這次來三晉幫一位高官辦事,拜訪趙華山時聊起這事,今天才能得見張上。
而趙華山,商業大佬,晉商代表性人物。
太原百貨行業的一哥,手下有華宇購物中心,有大型倉儲超市,有100萬平米的商業地產,這點和萬達很像,還有鼎鼎有名的“宇通客車”也是他的公司。
閒聊過一會,每個人的根底都講清楚了,關係變得融洽。
說實話,跟這三位大佬坐一桌,張上覺得很膈應,遠不能灑脫自如地交談。
因爲見知這個東西,年齡小,見得少,經歷也少,真不是錢啊、學問啊,包括胡吹瞎侃可以彌補的。
不過張上有竅門,不適應咱就少說話,裝可愛,說單純卻不白癡的話。
尤其不懂的東西,不要管不住嘴巴當場問人家。
比如人家講“舟山”的事,你不知道這地方在哪,就問人家“舟山在哪啊?”
你沒聽說過,不知道這地不是你的錯,可你當場問出來,人家回答你舟山在浙省,那會顯得你像個傻逼,金漆馬桶,不學無術,這點常識都不知道,你就是再有一百個黑金帝國,人家照樣打心眼裡看不起你。
要找懂的東西,時不時插一句,這樣才能顯自己的存在感……
其實有品格的人吃飯,不會大魚大肉那樣地來,更不會一桌七八萬的搞,那是一般煤老闆的做派。
煤老闆吃飯必須貴,不然他覺得沒面子,也怕對客人招待不週,怕不夠吃。
他們的飯局不在乎花多少錢,主要是顯擺那個場面,展示吃飯的排場,用這個來襯托自己的身份地位,因爲他們好像除了錢,其他都突顯不出來……
今天張同學可算開了眼了,這一桌菜,跟家常便飯沒區別。
白饅頭,土豆絲,紅燒茄子,大米粥……
唯一帶肉的大概是丸子湯。
五星級大酒店頂層,吃這種飯,可算是清新脫俗了。
但所有人都吃得津津有味,有一種“家”的感覺,連陳連尉也敞開吃了。
賓主盡歡的一頓飯,儘管有不少葷段子,卻也讓張上漲了見識,默默記在心裡。
將來飯桌上逗一逗樂子,開心一下,活躍氣氛,還是挺不錯的。
“酒足飯飽,要不咱去泡個澡?”趙華山作爲地主,得招待周全,“星河灣的溫泉還算不錯。”
“成,聽你的。”
馬城鵬舒服地撫摸著肚子,時刻用眼角餘光觀察張上,照顧他的情緒,不讓他覺得被冷落。
比如吃飯時,用湯匙撈完丸子湯,匙柄不會就那樣朝自己的方向放下。
而是手臂多伸出一點,把匙柄朝了張上,讓他舀湯的時候方便。
這些張上都看在眼裡,不說其他,只這些小關懷,他就覺得馬城鵬是個不錯的人,跟這樣的人打交道挺舒服。
這可就厲害,第一次見面,能讓朱黑金的接班人覺得你這人你挺不錯,印象分很高,這絕對不是錢啊,巴結啊,幫你做事啊,能輕易得到的信任。
做人到這種地步,馬城鵬無疑是成功的。
耿秋波也點頭應了去泡澡。
張上當然也無異議,可是電話卻響了,讓他有些尷尬,因爲別人肯定比他忙,卻都沒響,應該是靜音了。
“那個……”不好意思地從褲兜裡掏出手機,藏桌子下低頭看了看,是狗蛋的電話。
“有事就接,正事要緊,尤其你們開礦的,馬虎不得。”趙華山掏煙,給馬城鵬和耿秋波都遞了一根,點上,飯後一支菸賽過活神仙。
張上不抽,陳連尉也擺手拒絕。
“喂?”
“蔣叔咳血了,吐的痰也是血,在牀上跪著,躺不下。”
“趕緊打120啊!”張上幾乎是吼著喊。
“蔣叔不讓。”狗蛋苦笑說:“打了也沒用,你趕緊回來吧。”
“等我的。”
掛掉電話,用歉意地眼神看三位大佬,“那個……礦上有個叔叔對我有救命之恩,他塵肺病犯了,咳血。”
“你有事就趕緊去,我們仨去泡澡。”趙華山起身相送。
張上不矯情,告別說:“梗叔,馬叔,趙叔,有空咱們再聚。”
“好。”馬城鵬站起來笑著點頭。
“礦上要緊。”耿秋波也站起來說。
耐著性子漫步往門外走,出了門就飛奔,坐電梯下一樓,開上車踩足油門飛馳。
可是回到礦上,已經是兩個小時以後。
蔣福來平靜地躺在宿舍牀上,臉和手腳已經變冷,皮膚從裡邊發黑。
張上平靜地看了一陣,大概是心裡早有預感吧,沒有流淚,只是心中悲涼。
黑金,充斥著勞動人民的血與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