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這位姐姐的白斗篷可真是好看呢?！?
白蓮仙子由近及遠(yuǎn)，還未到跟前便先嬌滴滴柔兮兮的拉著華服夫人的手臂說了一句，她這一句聲音不高不低，正好讓廳內(nèi)大半人聽了見，一時間，數(shù)十道目光都落了過來。
白蓮仙子這話雖然是讚揚，可語氣卻是分外委屈。
胡氏聞言笑意一盛，“國公夫人到了?！?
秦莞看著這位國公夫人正有些疑問，這邊廂秦朝羽低聲道，“這是忠國公夫人於氏，那朵狗尾巴花是國公府的小姐馮璋的妹妹馮沉碧?！?
秦莞一聽忠國公府三字眉頭頓時一皺，她的馬車適才不就是被忠國公府撞了嗎？
這般想著，秦莞又看了忠國公夫人於氏和馮沉碧一眼，她本也算好性兒，可眼下，卻奇怪的這一家人都讓她生出不喜來，馮璋跋扈作惡，這個妹妹似乎也不是個易相與的。
“是呀，不過可沒有秦夫人來得早呢。”於氏笑著走上前來，她們皆是一品誥封，坐次安排在一處倒也不奇怪，她走到桌前站定，驚訝的看向秦莞，“咦這位是誰？怎麼不知朝羽多了個妹妹？瞧瞧這姿容，真是比朝羽還要更勝一籌呢。”
秦朝羽冷笑一聲，“夫人謬讚了，這是我二叔的女兒，秦府排行第九?！?
說話間於氏已和馮沉碧落座，一張桌子八個位子，胡氏三人坐在一邊，於氏母女坐在了另外一邊，小小的一張桌子，竟然生出了割據(jù)對立之勢。
“原來是秦府九姑娘?！膘妒闲ζ饋淼故呛吞@，那雙眸子卻是閃著幾分精光。
馮沉碧睜著一雙大眼睛無辜的看著秦莞，“往日怎不見這位姐姐？”
秦朝羽又冷笑一聲，“你叫錯了，她可比你小，你可叫不了姐姐。”
微微一頓，秦朝羽又道，“何況，你看著年紀(jì)也比她大呀?！?
馮沉碧銀牙一咬，卻委委屈屈笑道，“朝羽今日帶著妹妹入宮做什麼？今日諸位主子皆要出席，莫非朝羽也想讓皇后娘娘見見你這位九妹妹？”
馮沉碧一語戳到了秦朝羽最爲(wèi)擔(dān)心之處，忠國公的妹妹在皇宮之中爲(wèi)妃，頗受寵愛，貴妃之位僅次於皇后之下，因此，忠國公一門在京城三大國公府之中可謂是最爲(wèi)尊貴的，因是如此，從小打到，馮沉碧便是秦朝羽的頭一號對頭，二人從小交鋒到大，秦朝羽太瞭解馮沉碧的手段路數(shù)了，就算心中不快，秦朝羽卻半分都沒有表現(xiàn)出來。
“那是自然，不僅要皇后娘娘看看，還要讓其他人也瞧瞧，我這妹妹如九天皓月，風(fēng)儀氣韻，可並非一般尋常俗人可比的，沉碧你說是不是？”
馮沉碧脣角一抿，一雙眸子仍然是水沁沁的，話語卻自帶機(jī)鋒，“你這妹妹姿容是不素，不過你說是秦府二房的？那想必是第一次入宮吧，待會兒見了聖駕可莫要失禮?！?
秦朝羽笑笑，“沉碧你真是多心了，我這妹妹性子靜雅，本是不喜來這規(guī)矩頗多的大宴的，可今天一早，袁總管卻專門去傳了旨意要我妹妹入宮一趟，沒辦法，只好來了?！?
馮沉碧眨了眨眸子，眼底幾分訝色一閃而逝，一旁的於氏同樣也有些意外，能來年宴的都是權(quán)貴之家，今日不但可以見到聖駕，還能見到宮內(nèi)所有的皇子公主，因此別人都費盡心思想來，秦朝羽卻說她這妹妹不願來，這也就算了，袁總管去傳旨讓她來？
什麼樣的人能得皇上親自下旨令其參加年宴？
這疑問讓於氏母女心中詫異，馮沉碧便只顧著目光放肆的打量秦莞，一時沒和秦朝羽鬥嘴，越看秦莞，馮沉碧眼底的光彩越冷，而看秦朝羽表面上對秦莞頗有迴護(hù)她心中更是惱恨，一個秦朝羽本就讓她十分棘手，眼下卻又來了一個。
而秦朝羽性子高傲喜著紅裙，她雖然不定能爭過秦朝羽去，卻到底和秦朝羽不是一個路子，而眼下這個秦府九姑娘，卻似乎專門就是來治她的！
秦莞神色沉靜的坐在秦朝羽身旁，雖然秦朝羽迴護(hù)了她幾句，可顯然，這位忠國公府的小姐已將她嫉恨了上，且她的目光越來越放肆，十分無禮，秦莞眉頭輕蹙，不卑不亢的看了回去，四目相對，馮沉碧顯然沒想到秦莞一雙明眸清冽如冰沉靜如水，和任何一個心思靈動想要找機(jī)會勝過她的人都不同，秦莞這份骨子裡的泰然從容有種不容旁人冒犯的威懾力，馮沉碧眨了眨眼，忽然不敢輕視了這位秦府九姑娘。
秦莞面上雖然處變不驚，心中卻有些明白爲(wèi)何秦朝羽時刻都是下頜高揚盛裝華服的樣子，在這宮中行走，四面八方皆是對手，任何時候都要戰(zhàn)鬥，而精緻的妝容華麗的服飾都是她的武器，不僅如此，還要時時戒備處處留心……
正感嘆著，門口方向又進(jìn)來了人。
這片刻間門口雖然不斷地在進(jìn)人，可早前進(jìn)來的卻從沒有往秦莞這邊走來的，這會兒進(jìn)來的，一進(jìn)門便朝著秦莞這一桌而來，顯然也是要坐在這一桌上的。
進(jìn)來的同樣是一對母女，走在前的夫人也是著一品誥封宮裝，跟在她身後的女子身量高挑眉眼靈透，穿著一身華麗的鵝黃襖裙，女子看起來和秦莞秦朝羽等同齡，和於氏母女不同，這對母女一進(jìn)殿，便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走了過來，走路姿勢之灑然速度之快，委實和所有的公侯之家的夫人小姐不同，秦莞尤其看著後面的小姐，只見她眉頭微皺著，步伐邁的極大，走三步，腳下便是輕輕一絆，彷彿十分不習(xí)慣繁複的裙裾似的。
走得近了，秦莞方纔看到這位姑娘雖然施了脂粉帶了釵環(huán)，可模樣卻十分英氣，尤其那一雙劍眉和明亮的神采，硬是讓秦莞想到了遠(yuǎn)在錦州的嶽凝來。
“衛(wèi)國公夫人顧氏，衛(wèi)國公家的獨女彭華景?！?
秦朝羽語聲極低的提醒秦莞，秦莞微微頷首，總算是將京城三大國公府的人認(rèn)齊了。
“呀，秦夫人和馮夫人都到啦？”
剛一走近，顧氏便開口問候，她未行福禮，爽朗的招呼了一聲便落座，她不似別家溫溫柔柔秀秀氣氣的夫人，這一句問候聲若洪鐘，直引的旁人注目過來，然而她絲毫不覺不妥，反倒是利落的一坐，那坐下時立馬橫刀的樣子很是特別。
母親如此，女兒也不差，彭華景眼看著幾步就到桌邊了，乾脆將裙襬一下提了起來，而後大步流星走至桌案邊，對著在座的胡氏和於氏點了點頭，重重的坐在了母親身邊。
一坐下，彭華景頓時喘了口氣，不知是不是走熱了，她下意識將高高的宮裙領(lǐng)子扯了一把，意識到場合不對，她方纔苦惱的收了手坐端正了。
秦莞先看了白蓮仙子馮沉碧的嬌弱無辜，再看到這衛(wèi)國公夫人母女之時不僅不覺她二人粗蠻，反倒是覺得可愛的緊，然而她眼風(fēng)一掃，卻見其他桌上的夫人小姐打量著顧氏母女竊竊私語，偶爾三兩人還眸生譏笑之色，秦莞心底搖頭，頗爲(wèi)無奈。
“夫人怎麼來的這麼晚？”
胡氏先招呼了一句，顧氏聞言哼笑一聲，“我家那個，走到一半舊傷犯病了，又折騰回去一道，這不，來晚了！”
胡氏掩脣輕笑，這邊於氏便道，“國公爺年輕的時候可能和睿王爺比肩的呢?！?
顧氏輕哼一聲，頗爲(wèi)不以爲(wèi)然的道，“睿王爺現(xiàn)在還在鎮(zhèn)守西北，我家那個已經(jīng)胖成了一顆球，還比什麼比，比不了比不了的?！?
莫說顧氏的夫君是堂堂衛(wèi)國公，便是尋常人家妻子也沒有這般當(dāng)著大家面打趣丈夫的，而胡氏和於氏聽著這話卻似聽?wèi)T了，皆是掩脣笑起來，顧氏不以爲(wèi)忤，轉(zhuǎn)而看著彭華景道，“丫頭，這裙子來年還穿不穿了？”
彭華景被這麼一問面上微紅，輕哼了一聲低聲道，“路上摔了三回，我可不穿了?！?
大家本就被顧氏逗樂，又聽彭華景這話，桌上人皆是一笑，自然，秦朝羽和馮沉碧也無時間鬥嘴了，而顧氏雖然行事雖然並非大家出身，可對京城時興的衣裳首飾竟然也頗爲(wèi)了解，胡氏和於氏不管說什麼，她從能接上話，如此，只等到殿內(nèi)坐滿了人，這桌子上皆是歡聲笑語，這般一來，秦莞對這母女二人的印象就格外的好。
“秦家九姑娘倒是第一次見。”
桌上皆是熟臉，唯有秦莞是頭一遭見，顧氏少不得問起。
秦莞起身福了福，胡氏便又解釋了一番，顧氏眼底閃過一抹明彩，“原來如此，我倒是有幾分耳聞，今日卻纔見到，果然，名不虛傳。”
顧氏沒說十分明白，秦莞心中卻想到了一點，太長公主收義孫女，說大的確不是大事，畢竟太長公主離開了京城快十年，可若是有心人自然還是能注意到此事，畢竟太長公主的身份在那，能做她的義孫女，變也算和皇家沾親帶故了。
顧氏不知怎的知道了這一點，而顯然忠國公府對遠(yuǎn)在錦州的太長公主並不感興趣，聽顧氏這樣說，只覺得顧氏在說寒暄應(yīng)付的場面話，不僅不起疑問，心底還有幾分嘲弄，秦莞是秦氏二房所出，秦家二房卻是夫妻雙亡，秦莞不過是個寄人籬下的孤女罷了。
胡氏笑道，“夫人謬讚了，不過這孩子的確乖巧的緊?！?
顧氏多看了秦莞幾瞬，轉(zhuǎn)而又和胡氏說起了別的，而隨著時間一點點流逝，殿外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女眷和男臣之間隔著一道紗幔屏風(fēng)，秦莞依稀能看到屏風(fēng)另一邊走動的人影，卻是看不到人，她已來了這麼久了，那燕遲呢？
今夜大宴，此前燕離說他和恭親王妃都不來，但燕遲自己也說是逃不了的。
秦莞這般想著，目光便越是往屏風(fēng)之後看，還沒看出個什麼，忽然，一道鳴金之聲響了起來——
“皇上駕到，皇后娘娘駕到——”
袁慶有些尖利的聲音高亢的響起，一時間，殿中所有人都朝著正前方的右側(cè)門看去，而與此同時，所有人都站了起來，很快，一抹玄黃之色從那側(cè)門之中走了出來。
窸窸窣窣的聲音齊響，所有人皆跪地行大禮。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禮拜聲猶如山呼海嘯似的響起又落定，很快，秦莞只聽到一道低沉渾厚的聲音響了起來。
“今日是除夕，諸位愛卿不必多禮，起身吧。”
“謝皇上?！?
齊呼一聲，衆(zhòng)人這才站起了身來，雖然起了身，卻也不敢胡亂的往主位上看去，這殿內(nèi)雖然被屏風(fēng)一分爲(wèi)二，可只要位置不在邊角，兩邊便都能看到主位之上的坐次，而此刻，大周皇帝陛下燕淮已經(jīng)落座，他年過四十，精神矍鑠身形勁挺，體態(tài)亦不見分毫佝僂，今日大宴，著一身玄色絳紗廣袖曲領(lǐng)冕服，其上滿繡明黃金龍，雖然未著冠，帝王之威卻顯露無遺。
他生有燕氏皇族獨有的分明棱角，劍眉鳳眸，威儀而俊美，雖然已到了不惑之年面生淺褶，卻仍然風(fēng)度翩翩龍章鳳姿，若是時光倒流二十年，可想而知該是怎樣俊美無儔的少年郎，因是大宴，此刻的燕淮似乎心情極好，他一雙鳳眸微瞇，脣角微微上揚著，而同時，主位之上尤其明亮的宮燈將他映照的明光熠熠，雖然如此，那雙鳳眸卻是深不見底。
秦莞並非第一次見皇帝，可這一次，卻不知怎麼看出了兩分燕遲的影子。
眼風(fēng)右移，秦莞又一眼看到了當(dāng)今皇后趙淑華。
秦莞雖然不熱衷與結(jié)交權(quán)貴，可她到底被定爲(wèi)雍王妃過，又來過年宴，旁的主子不認(rèn)得，當(dāng)今天子和幾位出現(xiàn)在年宴主位之上的主子她還是認(rèn)得並瞭解了個大概的。
皇后趙淑華乃是趙旌的姐姐，是輔國大將軍趙祐之長女，她是當(dāng)今皇帝的結(jié)髮妻子，大婚之時，當(dāng)今皇帝還只是洛親王，而後洛親王變爲(wèi)太子又登基爲(wèi)皇，她便順理成章的成了皇后，此後執(zhí)掌中宮鳳印十九年，到了如今，仍然是宮裡最爲(wèi)尊貴的女人。
她年近四十，今日著一身明麗貴胄五雙的鳳舞朝服，玄色爲(wèi)底，上繡栩栩如生的醺色火鳳，火鳳尾部和雙眸皆由寶石鑲嵌而成，華麗不可方物，她髮髻高聳，釵環(huán)步搖滿布，可謂是全場女子盛裝之最，此時雍容端華的坐在燕淮身邊，面帶薄笑脣角微揚，妝容精緻的如同畫中之人，秦莞不好直視皇帝，看皇后之時卻稍微大膽了一分，然而趙淑華身上的朝服和首飾太過耀目，秦莞這一眼看去，卻沒能看清趙淑華的眉眼，只依稀覺得她是個纖細(xì)毓秀的女子，卻是被一身的貴胄榮華淹沒了。
秦莞眼下看不清趙淑華的樣子，可她卻是見過這位皇后三次的。
年宴一次，另外兩次皆是她被定爲(wèi)雍王妃之後入宮謝禮。在她的印象裡，卸下了這滿身釵環(huán)的趙淑華同樣貴氣迫人，卻是個眉間籠著愁紋的，心中只有兒女的母親。
這般一想，秦莞不由憶起了當(dāng)初陪著自己入宮的母親，皇后縱然貴胄威儀，可母親見了皇后，卻嘆皇后待兒女之心，如今她又在此種境況之下見到了皇后，母親卻……
秦莞喉頭微微發(fā)哽，嘆了口氣，目光轉(zhuǎn)向了皇后下手位上。
主位除了皇帝和皇后的主座，二人側(cè)下方又設(shè)了次座，挨著皇后坐著的，正是其他六位在宮中嬪位以上的后妃，當(dāng)首的，便是忠國公府所出的貴妃馮齡素。
貴妃位高於其他后妃，僅次於皇后之下，而這位素貴妃，亦是在皇帝還是洛親王的時候便納入王府的側(cè)妃，傳言當(dāng)年素貴妃家世不俗，本是要被家中許給其他親王做正妃的，她卻偏偏和洛親王兩情相悅，後來硬是入了洛親王府。
之後洛親王一朝登基，她便坐上了貴妃之位，一坐便是十九年不說，這十九年來還一直是宮中最爲(wèi)受寵的妃嬪，哪怕後來又有新人無數(shù)，如今皇帝最常去的還是貴妃的寢宮，因是如此，忠國公府這十多年來一躍成爲(wèi)京城公侯之首。
馮沉碧嬌柔如柳，這位素貴妃也和端華雍容的皇后大爲(wèi)不同，比起皇后被華服和釵環(huán)淹沒的貴胄，馮齡素則要顯得清雅的多，她今日只著了一身煙青色的繡雲(yún)紋宮裙，雲(yún)鬢半挽，釵環(huán)也不過三兩隻，如此打扮，便顯得尤其年輕，再加上她和皇后年紀(jì)相當(dāng)卻保養(yǎng)的極好，毓秀的眉眼，和吹彈可破的肌膚，都讓她身上充斥了幾分少女的鮮妍，而又因多年承恩，她眉梢眼角中又自有女兒家的嫵媚嬌態(tài)，在奢華迫人的皇后身邊，猶如一支皎月下的清荷，三分清雅三分柔婉，還有四分待君採擷的楚楚風(fēng)情……
後宮中的主子們各有手段，可看得出，馮齡素將一個“柔”字用到了極致。
皇帝或許需要一個母儀天下雍容貴胄的皇后，卻絕對更願意親近一個年輕纖妍楚楚動人，有著更多溫柔體貼會臣服於他身下的貴妃，馮沉碧似乎是想學(xué)馮齡素，可她還是真正的心思淺薄的少女，學(xué)了三分表象，骨子裡的那股勁兒自是不同。
不知是不是忠國公府的人給秦莞的印象都不好，看著那亭亭清雅的素貴妃，秦莞下意識的覺得她要比主位之上的皇后要危險的多，皇后至少鋒芒在外，可素貴妃，沒有人知道她嬌柔的外表之下藏著怎樣的心思……
馮齡素身邊還坐著幾人，秦莞一一看來，卻分不清誰是宋國公家的那位宛妃，今日能到年宴的都是要麼誕下了皇子要麼極其受寵的，宛妃誕下了五皇子，是一定會來年宴的，秦莞認(rèn)不得，便也不再多看，眸光一轉(zhuǎn)，看向了皇帝身邊。
皇后那邊坐的皆是妃嬪，皇帝這邊卻坐著皇子公主，而在這些皇子公主之中，尤其以太子爲(wèi)首，因爲(wèi)如此，太子燕徹的位置要比其他人更靠近主位不少。
今日的燕徹同樣也著一身玄色絳紗袍廣袖朝服，他的蔽膝廣袖之上同樣繡著明黃的金龍，卻是比燕淮的少了一爪，饒是如此，他眉目沉著的坐在主位之下，穿著朝服和皇帝彷彿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少年帝王的威儀隱隱待發(fā)。
相比皇帝的輕鬆，此刻的太子燕徹神色似乎有幾分緊繃。
他亦生的劍眉鳳眸，然而他眉頭習(xí)慣性的皺褶，脣角亦不自覺下沉，整個人冷肅莊重，卻又莫名的給人兩分陰沉之感，秦莞曾遠(yuǎn)遠(yuǎn)的見過太子，然而和秦莞印象之中的太子相比，此刻的燕徹似乎比一年之前更爲(wèi)深沉了不少，特別在那玄色朝服的映襯之下，他眉宇之間似乎有幾分陰鷙的雲(yún)霾籠罩著，不見一點除夕夜的喜慶輕鬆之意。
他姿態(tài)筆挺的端坐著，目光卻時不時的往男臣的方向瞟去，偶爾還向著殿門口的方向掃一眼，那模樣，只讓秦莞覺得他在等什麼人。
比起神色凝重的燕徹，他身邊下手位上的成王燕麒就要輕鬆的多了。
今日的他著玄色親王袞服，袖擺前襟之上不見明黃金龍只有墨色的蟠龍，他姿態(tài)輕鬆的靠在椅背之上，面帶薄笑下頜微揚，姿態(tài)幾分驕矜幾分愉悅，彷彿真是來過除夕的。
燕麒生的眉目闊朗，雖然也生的一雙鳳眸，可他雙眸內(nèi)尖外闊的厲害，再加上他面上線條略顯粗硬又常伴著似笑非笑的驕奢不善之態(tài)，便尤其顯出了兩分兇相，此時他目光不看太子，卻也略含深意的往男臣之中看去，似有機(jī)鋒暗藏。
大周皇帝燕淮共有六子一女，除卻已故的晉王，在座的卻只有五位。
緊挨著成王坐的乃是同樣爲(wèi)皇后所出的五公主燕蓁，燕蓁乃是皇帝唯一的公主，又是皇后所出，自然是萬千寵愛於一身，秦莞從前雖然見過燕蓁兩面，卻也不算熟識，此刻，燕蓁著一襲櫻花粉的百褶宮裙坐於主位之上，臉上笑意盈盈，正有些好奇的往男臣之中看去，她生的眉目毓秀，一雙杏眸尤其溫潤清澈，和濃妝的皇后不同，燕蓁面上一片素然，然而她正值花齡，肌膚欺霜賽雪，便是不施脂粉，也清妍俏麗到了極致。
皇帝一來，早已準(zhǔn)備好的侍從們皆已從殿外魚貫而入，一同給殿內(nèi)所有的坐席佈菜，燕淮笑音沉沉的道，“轉(zhuǎn)眼這一年又到頭，朕賜酒以饗諸位愛卿一年之辛勞，新歲降至，大周的江山社稷，還要諸位愛卿一同操勞纔是?！?
燕淮語氣溫和，不疾不徐之間自有帝王之威懾，男臣們聞言不敢怠慢，皆連聲不敢，燕淮便看著袁慶道，“今年不必弄那些繁文縟節(jié)，吩咐下去，開宴吧。”
袁慶恭敬的點頭，吩咐了身邊兩個小太監(jiān)，兩個小太監(jiān)奉命離去，很快，崇明殿一側(cè)的暗房之中便響起了絲竹之聲，而這片刻的時間，侍從們已布宴完畢，燕淮舉起身前案上酒盞，“朕與諸位愛卿同飲一杯，祝來年大周風(fēng)調(diào)雨順昌隆如故。”
一時間所有人皆起身，舉杯，主位之上的太子等人亦不敢怠慢，如此同飲之後，這年宴方纔正式開了，皇帝目光躲在男臣那一面，女眷們只悄無聲息用膳，卻哪裡有好胃口？也不過顧氏和彭華景二人不疾不徐的動起了筷子。
秦莞故境重遊，心中暗涌紛繁，動了動筷子，卻到底放下了，秦朝羽坐在秦莞身邊，堪堪將諸位之上看過來的目光全都擋了住，她自己則頻頻看向主位，見秦莞不知在出神什麼，便低聲道，“今年九皇子果然未曾出席?！?
秦莞回神，“九皇子？”
她適才便發(fā)現(xiàn)少了一人，卻是不知少了誰。
秦朝羽有心讓秦莞認(rèn)人，便道，“皇上膝下三皇子和七皇子早年夭折，如今都不在了，今日來的是太子，成王，五公主，後面是六皇子和八皇子，太子和成王一個排行第二一個排行第四，都是在王府便出生的，而六皇子生母已逝，八皇子乃是宛妃所出，剩下的九皇子，生母乃是瑾妃，瑾妃早前出事，他的出現(xiàn)多半會引起波瀾，因是如此纔沒過來吧，聽說他在被太后抱過去養(yǎng)著了?！?
秦莞頓覺心頭一緊，是了，出事的瑾妃也爲(wèi)皇帝誕下過一子，正是皇帝膝下年紀(jì)最小的九皇子，如今瑾妃出事，且牽扯了晉王，成爲(wèi)了皇室百年未見的醜聞，如今事情過去不過五個月，九皇子的出現(xiàn)多半還會引得波瀾，再加上他年紀(jì)尚小……
“爲(wèi)何被太后抱走了？”
秦莞本無意打探宮中秘聞，可九皇子牽扯到了瑾妃，瑾妃牽扯到了晉王，晉王的案子和自己一家人的死有關(guān)，她不能不問。
秦朝羽對秦莞打探這些不以爲(wèi)意，直言道，“瑾妃出事之後牽扯了晉王，雖然人沒了，卻有好些流言蜚語傳出來，瑾妃好端端的怎會被晉王所害？一來二去的，九皇子在宮中便有些艱難，想想九皇子才五歲，後來太后看不過，便將九皇子抱了過去……”
秦莞微微頷首，是呀，後宮寵妃怎麼會被秦王所殺？
這其中牽扯到的人倫厲害關(guān)係，不知能被人傳出多少風(fēng)言風(fēng)語去。
“皇上，您近來身子不適，可莫要飲那許多。”
秦莞正想著事，忽然，一道嬌柔之聲響了起來，秦莞轉(zhuǎn)眸去看，便見馮齡素正在勸燕淮少飲酒，燕淮聞言一笑，“你放心便是，朕有數(shù)?！?
當(dāng)著羣臣的面，馮齡素絲毫不掩對燕淮的關(guān)切之意，而一旁的趙淑華似乎對此見怪不怪，聞言吩咐袁慶道，“給皇上傳一道解酒湯來。”
袁慶聞言看向燕淮，燕淮點點頭，袁慶才吩咐去了。
馮齡素掩脣一笑，“還是姐姐想得周到，直接傳解酒湯最好了?！?
趙淑華眉眼都不動一下，卻也笑道，“還是妹妹提醒。”
馮齡素說話之時笑意真切，眼風(fēng)時不時的掃過燕淮，看似濯清漣而不妖，可落在燕淮聖上，卻帶著幾分撩撥之意，口中只道，“妹妹無能，只能關(guān)懷皇上身體了，不像姐姐，可以教導(dǎo)出太子殿下這樣的國之良才，有太子殿下幫著皇上，定能給皇上分憂不少。”
趙淑華轉(zhuǎn)眸，看了馮齡素一瞬，“今日過除夕，妹妹就不要提什麼分憂不分憂了，皇上好容易能輕鬆片刻?！?
馮齡素笑著頷首，“姐姐說的是，妹妹不多言了?！?
馮齡素乖覺的應(yīng)聲，之後果然不語，燕淮看了馮齡素一眼，笑道，“素兒也沒說錯，皇后的確辛勞，徹兒這幾個月也做的極好?！?
話音剛落，底下果然有臣子附和。
“是啊，太子殿下這小半年以來恪盡職守，不僅尋常幫著皇上處理了許多公務(wù)，還將臨安城管束的一片清平。”
“可不是，聽人說太子殿下東宮之中的夜燈從來不熄，每每都是看公文摺子到天明才睡，如此勤勉，大周有這樣的太子殿下真是百姓之福?！?
“不光是百姓之福，也是微臣們的福氣，太子殿下這幾月禮賢下士，但凡是入東宮的臣子皆爲(wèi)太子殿下的學(xué)問治策所服，微臣想著，等年後白氏的長老入東宮教授太子殿下之後，太子殿下必定更能擔(dān)起理國之任?！?
此起彼伏的應(yīng)和聲或真或假而起，趙淑華的眉頭微皺，這邊廂，燕徹的雙眸也冷了下來，他一眼掃去，看清說話之人後頓時眸露恍然，除夕年宴，當(dāng)著這麼多人的面，這些話一句比一句帶著深意，亦一步一步的將他推到了危險之中。
燕淮轉(zhuǎn)眸看著燕徹，“果然是日日看到天明？”
燕徹面色一正，連忙正色垂眸，“並未如此，只偶爾到深夜罷了?！闭f著語氣微微一頓，“父皇放心，兒臣知道輕重，這些不過是底下人體恤兒臣的傳言罷了?！?
燕淮點點頭，“專心政務(wù)是好事，卻也得顧念身體。”
“是，兒臣明白——”
燕徹神色恭敬，更顯得十分謹(jǐn)慎，燕淮轉(zhuǎn)過目光，笑意似乎比先前更淡了兩分。
就在這時，又一道聲音響了起來，“今夜年宴，怎不見鄭府尹？”
“咦，鄭府尹真的不在啊，是不是還在查案子？”
“案子”二字如一塊微石入水，立刻驚起許多波瀾，前面纔有人說了京畿之中一片清平，可那三起命案，在場卻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案子脫了一個多月未破，京畿之中哪裡還有什麼清平……
燕麒眉頭微挑，“二哥，京中的案子還沒破？”
燕徹已經(jīng)知道了府衙奸細(xì)之事，不用多想，此事一定和燕麒有關(guān)，而今夜這年宴之上的一出，自然也是燕麒的安排，被這樣一問，燕徹不動如山道，“案子馬上就能破了，鄭府尹年宴都未來，便是爲(wèi)了去查兇手在何處。”
燕麒彎脣，“哦？也就是說，兇手馬上就能抓到了？”
燕徹想點頭，可這個頭卻怎麼也點不下去，燕淮讓他除夕之前破案是在私下說的，眼下卻是當(dāng)著羣臣的面，若他點頭，便算是一個承諾，到時候兇手沒抓到，便是把柄。
“鄭府尹辦事之能你還不放心嗎？”
燕徹回了一句，燕麒笑意一深，“當(dāng)然放心啊，鄭府尹辦事我本就放心，如今加上了二哥，我更是滿懷希望，可是……如今已經(jīng)快兩個月了……”
燕麒不硬不軟說完，底下議論之聲又起，一個鄭白石已不讓人懷疑，眼下加了燕徹，案子卻久久未破？！誰該領(lǐng)這個責(zé)任……
秦莞無意主位上的機(jī)鋒，可忽然提起了案子，秦莞頓時被引去了注意力。
這邊廂，秦朝羽也眉頭緊皺的沉了臉，成王此舉，分明是故意。
馮沉碧坐在秦朝羽對面，將她的表情看的清清楚楚，此刻嘆息道，“真是可憐啊，聽說死的都是女兒家，這個過年夜，咱們在此笙歌享樂，可這些姑娘的父母定然在垂淚，可嘆臨安府尹這一次這般不頂用……”
“已經(jīng)快兩個月了麼？”一片切切私語之聲中，燕淮忽然問了一句。
燕徹神色一定，當(dāng)即起身走到了燕淮案前掀袍下跪，“父皇，此案是兒臣督查不周，以至於遲遲未破，還請父皇降罪——”
燕淮看著燕徹，“時間是久了一些，不過也不能怪你。”
說著，燕淮又道，“徹兒，你認(rèn)爲(wèi)還需幾日才能破案？”
這話一出，燕徹心頭頓時發(fā)緊，他不願說個確切時間，燕淮卻偏要讓他說出來，燕徹廣袖之中的拳頭緊攥，脣角亦抿的緊緊的，時間說久了顯得他無能，說早了又怕完不成這個在百官面前立下的軍令狀，實在是難……
殿中一片靜默，所有人都看著燕徹的背脊，燕麒的眼神尤其意味深長。
燕徹心知不可拖延太久，他沉思一瞬，正咬牙打算說個兩日，可就在這時，一個小太監(jiān)卻從後側(cè)門走了出來，他腳步極快，似乎有什麼大事發(fā)生，燕徹即將出口的話被這麼一擾，就一下子卡住了似的沒說出來。
只見那小太監(jiān)快步走到了袁慶身邊，不知說了什麼，袁慶竟是眼底一亮，而後，袁慶又疾步走到了燕淮身邊來，他在燕淮身邊耳語了幾句，很快，燕淮的眸色變了。
他眼底微亮的看著燕徹，忽的笑意一盛，“徹兒不用苦惱剛纔的問題了?！?
他這話讓大家都是一疑，繼而燕淮朗聲笑道，“剛送進(jìn)宮的消息，那案子破了，鄭府尹兩個時辰前抓到了兇手，眼下已審訊完畢，正拿著卷宗在外候著?！?
殿中又是一靜，可這一下，燕徹的雙眸亮了，燕麒等人的面色卻變了。
秦莞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輕輕呼出了一口氣。
就在滿殿之人皆是神色幾變之時，冷不防的，一直沒說話的燕徹卻忽然開了口。
“父皇，兒臣知道鄭府尹一定能在新歲之前破案，且，鄭府尹今晨來尋過兒臣，與他一番深談之後，兒臣方知道了此案爲(wèi)何拖延瞭如此之久……”
燕徹語聲沉定，這一番話說完，殿內(nèi)便又是一片微微譁然。
太子之意，莫非此案拖延這般久還有緣故？
燕淮眉頭一皺，“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此案拖延日久，有什麼內(nèi)情？”
這句話問完，燕麒後仰的身形緩緩坐正了一分，而同時，他眼風(fēng)極快的往底下的羣臣之中看了一眼。
下一瞬，便聽燕徹道，“此案本不算艱難，之所以拖延這麼久，全是因爲(wèi)有人在府衙之內(nèi)重金收買了衙差，那衙差充當(dāng)奸細(xì)，將幾樣關(guān)鍵的證物藏匿了起來，因此，此案日久不得破。”
話音一落，殿內(nèi)譁然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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