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眠,清晨還是懶懶地躺在芙蓉簟上。天氣炎熱,沒有一絲風,已經十幾日未曾下雨,熱得要命,裴菀書如今覺得更加心煩。
本來想皇命不可違,如果有好處就算掛名王妃自己也做了,沈醉這番話很明顯是在挑釁。要是等那個李銳也不可靠,畢竟不知深淺,還是去找柳清君商量的好。
思及此,裴菀書立刻起身,“水菊,我們出門!”如今這事柳清君比黃赫可靠,他是商人只要有好的價錢便好辦事,而且他是江湖人比黃赫那樣只知盡忠的人不知道靈活多少。
水菊忙進來服侍她更衣,麻溜地梳洗,又去給大娘和孃親請安吃早飯。然後偷偷塞給娘五百銀票,因爲大娘開始想下個月去給丞相夫人賀壽的事情,父親定然是說送一幅賀壽對聯就罷了。
走到廊子拐角被翠依喊住,她三步並作兩步走到裴菀書跟前,裴菀書一般不曾見她如此著急,忙迎上去問何事。
“丫頭,這幾日你給我本分點別生出什麼事端來!”翠依看了看她裡面穿的薄絹中衣,夏日在家根本不用穿的如此正派,肯定是想回去換了男裝偷偷溜出去。
“娘,您放心,我能做什麼,我會老老實實本本分分等著做一個人家嫌棄的新娘,而且是三個中的一個!”裴菀書笑了笑,將翠依轉了個身,“您就回去歇著吧,大熱天兒的!”
說著便給水菊使了個眼色讓她先去準備。
“那也是你鬧的,你若不逼著你爹進宮也不會如此!”翠依嗔了她一眼,又不忍心責備她,囑咐了幾句讓她去了。
裴菀書飛快回去換好衣服又帶了女子衣物首飾,回家的時候在車上換。
兩人偷偷從後門出去,拐去街口租馬車,結果卻被一輛華貴的紫竹簾軿車攔住。
一隻修長的手撩起車窗的輕紗,探出一張俊雅端方的面容,朝她們笑笑,“裴兄弟上車!”裴菀書沒想到柳清君會到這裡來接她,見此知道他肯定早看穿自己是女子,臉上有點赧然笑了笑隨即便坦然相對。
車伕立刻跳下車搬了上馬凳,等裴菀書和水菊上了馬車立刻拐彎南行。
車內鋪陳設幾,薰著清涼的香,紫檀小案幾上擺著上等鬥彩牧童吹笛的圖案的茶具。柳清君看了看她,便端起茶壺幫她和水菊倒了杯涼茶,悠悠道,“我路過這裡,想你可能有事會找我,便來看看。”
裴菀書點點頭,端起茶慢慢地呷了口,清涼微澀,苦中帶甜,舌底生津,喝下去頓時神清氣爽,暑氣全消。便轉頭對水菊笑道,“甘樑的津茶,是貢茶,一兩金子一兩茶,你可要多喝一杯!”
水菊笑笑,端起來喝乾,“柳公子向來出手不凡,慷慨大方的嘛!不愧是香雪海真正的當家人!”
柳清君斂眸淡笑,又幫她們斟了茶,“這是我的私物,我向來小氣地緊,”說著擡眼看看裴菀書,“裴兄弟不如說說你的事情。”
“既然柳兄都知道了,也不要兄弟兄弟了,叫我菀書好了!”裴菀書抿脣輕笑,索性再飲一杯,這茶實在解渴清涼,要是能多弄一點在那些貴婦人之間販賣倒是好貨色,越貴越有人買。
“小姐莫介意,清君魯莽了!”柳清君抱拳一禮,裴菀書忙還了女子之禮,然後重新坐定。
車廂去了木板,四周是雕花隔板,上面覆了細紗,只覺得涼風習習,竟然舒適無比。裴菀書扭頭看了看驚得“啊”了一聲,又忙下意識擡手捂住脣。
“小姐,怎的了?”水菊忙關切地看向她。
裴菀書意識到自己失態,擡眼對上柳清君黑幽幽的眸子忙笑了笑,“柳兄的馬車只怕比皇帝的涼殿都涼爽!”
水菊立刻意識到,驚訝道,“真的呢,好像是有塊冰在一邊,然後不斷地扇風一樣!”裴菀書瞄了她一眼,低聲道,“是價值連城的冰魄絲,正宗的冰魄絲,從寒冰玉中抽出來的。”
水菊驚得張大了嘴巴,娘哎,這得多少錢!果然是香雪海!一輛從外面看起來不起眼的馬車,裡面的擺設都夠人咋舌了!
柳清君凝眸看向裴菀書淡淡輕笑,“菀書太見外,否則儘管拿去便是!”
裴菀書笑笑,悄悄地擰了一下水菊讓她注意儀容,“其實我找柳兄是有事情想商量。主要是想請柳兄幫忙!”
“請講!”柳清君放鬆身體跪坐在自己的腳後跟上。
裴菀書蹙起眉頭,咬了咬脣,緩緩道,“柳兄可聽過瑞王這個人?”
“沈醉?”墨裁般的眉毛聳了聳,柳清君凝視著她。
點了點頭,裴菀書問道,“柳兄認識嗎?是否真如傳聞般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
柳清君垂下眼,盯著裴菀書握住茶碗的手,纖細柔嫩如蔥白一般,微微地顫抖著。
“菀書,瑞王喜好花街柳巷,但是最瞧不上我們這些經商之人,平日倒真的沒機會親眼見識一下,不過我覺得不學無術可能不止於此,也許另有隱情也不一定!”
裴菀書深深嘆了口氣,咬著脣皺了皺眉,自己聽的也夠多,父親本是個溫和之人對瑞王的評判也多是譴責之語,如此看來自己真的要想辦法。
當下便將自己和瑞王的親事略略說了一遍。
柳清君默默地聽著,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垂下頭沉默良久,忽然覺得腿腳有點發麻,便挺了挺脊背,伸手握住茶壺慢慢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柳兄,滿了!”裴菀書看他竟然失神一般,茶水溢出都沒覺察忙開口提醒他。
柳清君心神一凜,忙轉身去找帕子,水菊早探身過來將桌子擦乾淨。
“多謝!”
柳清君淡淡說著起眼看了裴菀書一瞬,“菀書可有什麼打算?”
裴菀書微微傾了傾上身,壓低了聲音道,“我想請柳兄幫個忙,讓裴家小姐消失一段時間不能按時出嫁即可!”
柳清君深幽的黑眸漸漸浮起一層暖意,笑了笑,“這好辦,爲兄找個江湖遊俠,綁了你去,然後再找個眉眼有幾分相似的人的屍身,一勞永逸!”
“不成的,死是不成的!”裴菀書忙搖了搖頭,如果詐死是容易關鍵要做的像,她相信柳清君的能力,但是大娘那裡不好辦,不告訴她,會讓她非常傷心,告訴她,只怕演不好讓人看出破綻。
“其實只要綁架過,王爺殿下是不會再娶的了!”裴菀書笑了笑,然後又將那日在泰福樓碰見的李銳說了一下。
“李銳與沈醉有仇,想擄了他的娘子去也正常,不如我們在他之前動手,然後將責任推給他,柳兄意下如何?”那個李銳可能不會去,不過沒關係,只要有這麼個引子,反正瑞王整日尋花問柳,有多少情敵也說不定,隨便編一個人都是可以的。
“倒是個不錯的主意!”柳清君點頭含笑,乾脆道,“成,爲兄願意幫這個忙。”
裴菀書長身而拜,“多謝柳兄,至於酬金請--”
柳清君擺了擺手打斷她,“到現在還跟爲兄說這話,菀書不覺得太生分麼?我們認識已經五六年,我還以爲已經是朋友了呢!”
“若是生意更加牢靠不是?這也是我們的本能!”裴菀書笑笑。
“既然如此……”柳清君略略沉吟,半晌方道,“那就麻煩菀書去我的府邸做幾天客,順便幫我一個小忙!”
裴菀書也不問幫什麼,點頭致謝,“如此,我們說定!”
“好,不知菀書想何時動手?”柳清君黑眸清亮,似鬆了口氣一般。
“儘快吧,對了,不如就後天入夜時分,我在後院等著,你讓人直接來就是。”李銳不熟悉裴家的佈局,定然要費點周章。
柳清君點頭,笑著幫她們又斟了茶。一盞茶功夫馬車停下來,車伕在外面恭敬道,“公子,迎福酒樓到了!”
“夏日天熱,下去吃點消暑的東西如何!”柳清君看向裴菀書,見她點頭便側身撩起裡面的白玉珠簾,外面車伕忙打起紫竹簾。
裴菀書由水菊扶著下了車,擡眼看車停在東西大街上,這裡店鋪林立,茶樓酒肆,招牌耀眼,綢緞布莊、玉器商行等卻少。
朝廷重農抑商,長久以來一直壓制經商,皇城建有市集,以鐘鼓聲爲界,朝開暮合,少有幾家才能在東西大街上開店鋪,也多屬香雪海。
如果能讓皇帝取消市集的限制,這倒是個好商機!
“想什麼呢?”柳清君站在她身側低頭看向她。
裴菀書忙搖搖頭,“沒什麼,”擡腳與他並肩走進迎福酒樓。
大堂裡坐滿了賓客,小二穿梭往來,吆喝聲不斷。
柳清君引著她從門口的樓梯徑直走上二樓進了雅間,經過一處半掩的雕花門扇,裴菀書瞥眼見到裡面有人有點眼熟,扭頭去看門卻掩上。
“看到熟人了?”柳清君側頭看了眼,裴菀書搖搖頭,“沒,隨便看看!”
走進雅間裡面一間寬敞的屋子,裡面擺設精美,氣派非凡。酒樓本就是柳清君產業,這是他自己預留的房間,裡面每一樣擺設都是價值不菲,還記得第一次進來的時候對著門口那棵根雕的松鶴圖狠狠地看了好半天。
似是早就吩咐好了一般,坐下喝了半盞茶的功夫打扮乾淨整齊的纖腰長腿的美麗女孩子們便開始佈菜。
楠木長條飯桌,菜式樣樣精美,且都是消暑吃食,清淡宜人。
吃了小半碗飯,裴菀書便放下碗筷,端茶靜靜地漱了口,等柳清君放下碗筷漱口完畢才道,“柳兄,那件事情是我最擔心的。”
“叫我說你儘管放一百個心,那人純粹愛好,絕對不會拿出來生事,還有一副我儘量幫你打聽!”柳清君笑了笑,看了她一眼。
“那也該讓我知道是誰,我也好親自登門去拜訪一下,看看能不能勸他回心轉意賣還給我!”裴菀書無奈地笑笑,既然柳清君如此說她便也放了心。
“我會讓人繼續聯繫,打聽到人家自然第一時間告訴你!”
“如此多謝柳兄!”
裴菀書以茶代酒敬謝柳清君相助,又將自己家的房屋佈局圖畫給他看,又聊了一會便告辭。
“菀書,等一下!”柳清君示意她等一等,然後回頭喚了一聲,便有人捧著一個紫檀雕花的小木匣子進來,接在手裡便讓人退下。
“夏日暑天,這個是我前些日子去南涼偶然間得來的,我也用不上,你拿回去吧。”柳清君將木匣子放在案上推到裴菀書面前。
裴菀書擡眼詢問地看向他,他笑了笑示意她打開。
盒子外面是精美的海棠雕花,邊上是纏枝蓮紋,裴菀書輕輕地撥開插銷打來盒蓋,頓時一股涼氣撲面而來,裡面放了一塊掌心大小的青絲白玉,上面雖然沒有雕刻任何花紋,但是裡面天然青絲如同一隻青蓮,圓潤晶瑩,清雅可人。可能因爲太過堅硬,連穿絲絛的眼都沒有。
不禁“呀”的一聲。“寒冰玉?”
寒冰玉產於極北之地的冰山上,萬年寒冰化成玉,比玉更堅硬卻比冰溫潤,是一種淡淡的涼,卻能消解溽熱暑氣。
“這可不能收!”裴菀書忙推回去,“柳兄不讓我客氣,可是如此貴重的禮物實在不敢當!”
柳清君默默地看著她,良久方道,“也許這玉註定與人無緣,可惜我體質偏寒,受不得這玉的涼氣,雖然說它珍貴,有人愛惜賞識才算價值,若無人垂青也只是石頭一塊!”
裴菀書看他神色微黯,卻也不便順從的收下,從前他也會送她東西,只要貴重的她都拒不接受,這次自然也不能例外。
保持生意關係是最合適明智的選擇。
柳清君微微嘆了口氣,直到裴菀書告辭離去,他都一直那樣端坐著。
裴菀書垂了垂眼,不再言語,徑直告辭離去。
走在二樓微黯的廊道上,裴菀書猛地回頭,後面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嚇了水菊一跳,“小姐,做什麼?”
裴菀書搖搖頭,可能是自己感覺太敏感,覺得有人偷窺她一般。
趁著這兩日皇帝沒有頒佈聖旨,大家也不知道她是選定的王妃,這樣行事也比較順利,一旦消息公開只怕裴家的門檻都會被人踏平。
走到門口卻聽到後面柳清君溫和的聲音,“讓他們送你回去!”
裴菀書忙回身笑著抱拳道,“柳兄,一切有勞!”
柳清君擡手一禮,“放心!”然後看著裴菀書她們上車離開,靜默半晌,微微嘆了口氣轉身往回走,卻不想碰到了一人,“抱歉!”他說著讓了讓,瞥眼看竟然是個衣飾高貴華美,相貌清俊絕美的男子,心頭也不禁稱奇。
那男子冷眼看著他,脣邊噙著一絲冷漠的笑意,直到一個高大俊朗的身影從裡面快步出來才懶懶地道,“小黃,磨磨蹭蹭,什麼好事也被你耽誤了,今日去豔重樓,我請客!”
叫小黃的男子嘿嘿笑笑,擡手撓撓頭,“四公子,不妥吧,您怎麼說也要--”
“住嘴,那是我願意的嗎?少拿那個女人說事兒!”四公子哼了一聲,瞄了他一眼,去不去?
“四公子,你這麼說我可就不樂意了,菀書--嗯,丫頭也是我的朋友,不管你願不願意,你選定她了就得真心待她,去豔重樓?行,我陪你,這也是聖--老爺的意思!”小黃擡手抹了抹嘴,定定地看著他,反正酒樓茶樓,青樓黑樓的,他都奉陪,一定要幫菀書看住他就對了!
“細作!”四公子嗤了一聲,桃花眼一挑看到站在堂內漠然看著他的柳清君,勾了勾脣角,擡手攬著小黃的肩膀,“走吧,本少爺請客!”
陰差陽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