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康公主兀自在房內挑挑撿撿的時候,門外廊下響起微微沙啞的聲音,“蠢丫頭,你磨蹭什麼呢,禮物送到就回去!”
“八殿下!”門外宮女忙行禮,幫他挑起紫竹簾。
永康纔想起來,忙問道,“我的東西呢!”
宮女回道,“公主,在這裡呢!”方纔公主挑選地太過投入,她們不敢打擾。
“擡進來!”永康揮了揮手,獻寶一樣對沈睿道,“小八,你看我挑的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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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睿嗤了一聲,不屑地看了她們一眼,“女子--”惡意地拉長的尾音,永康也不在乎,等大箱子進來,她對裴菀書道,“姐姐,我沒你這般好的才情,送的都是俗物,你自己點收吧!”說著命人打開箱子。
裴菀書上前一看,竟然全是些金銀器皿,玉器,擺設,玉枕等等之類的東西。突然眼前一亮,凝目看向箱子下面一件物事,是一盞小巧玲瓏的宮燈,但是卻不是紗和紙,似乎是琉璃,上面鑲嵌著許多細小的珍珠寶石,邊上有一個按鈕,擰一下,等竟然轉起來。
“走馬燈!”裴菀書驚喜道。
“是呢,這是小八送你的!”永康指了指沈睿。
裴菀書擡頭看向他,想起他陰沉的眼神,將錯就錯的陰險不禁勾了勾脣卻還是道謝。
“在我那裡就是沒用的東西,送給沒用的人,正好!”沈睿瞟了她一眼,然後徑自走到一邊去看牆上的畫。
永康衝著他背影做了個鬼臉,對裴菀書歉意地笑道,“他就是這個臭脾氣明明沒有壞心眼,說話很壞!”
裴菀書擡眼見沈睿走到書架上自己隨便翻著不禁有點著急,這兄妹二人!
眼瞅著他似乎飛快藏了一本書進懷裡,卻又不能說什麼。
等永康挑好了,裴菀書從沒覺得自己這麼個小房間竟然藏了這麼多東西,也沒想到公主好大的本事,都給她翻出來。
多半是些字畫,還有她去外面買的奇巧玩意,還有江南繡孃的繡品,一些根雕,自己畫的小人書,連環畫,隨意亂寫的故事之類東西。
這公主夠親切的。
裴菀書卻沒有藉口將東西留下來,但又是自己的私物,那些連環畫裡很多是畫了自己家的人,還有自己胡亂編撰的故事,甚至還有皇帝皇子公主們。
不禁有點冷汗涔涔的。
沈睿逛了一圈,站在永康挑的一堆東西跟前,翻了翻,隨手往外扔了一些,“什麼玩意兒?真是愚蠢!”
裴菀書給水菊遞了個眼色,她忙搶在懷裡抱了出去。
永康公主一個箱子來的,兩個箱子回去,雖然她送的都是真金白銀的東西,可是裴菀書也覺得肉痛的緊。
皇帝體恤她,中秋之後,再行婚禮。特許外放的知府裴蓉琛回家送親,但是江南暴雨連連卻又趕不及,只好折回。
裴菀書從來沒覺得自己如此狼狽過,如木偶一般被人擺佈不休,由左右兩名喜娘領著拜別父母,上轎、下轎、踏著麻袋,跨火盆,拜堂……一應禮數都拜過便被送入洞房。她垂著頭除了自己的身體和腳下的土地什麼都看不見,喜娘不再攙扶她,手只好用力地攢住紅綢,彷彿溺水的人抓住的救命稻草一般。
她能看到沈醉大紅的吉服下襬隨著他灑脫的步子飄然晃動,進洞房的路怎麼那麼久?拜堂的時候大娘說要等他先拜自己才能拜的,可是司儀高喊夫妻交拜她就拜下去了,是不是有點早?
沈醉就是李銳,自己該如何應付?
他知道自己多少事情?
那副畫他藏在哪裡?
胡思亂想著,忽然身體撞上什麼,忙伸手抱住穩住身體,周圍一陣善意的鬨笑,但是有一個聲音絕對是惡意的。
沈睿。
她聽出來了,便轉首朝那聲音側了側頭,隨即聽到一聲冷嗤。
“王妃,想什麼如此入神?”沈醉戲謔的聲音自頭上傳來,低眼看到一隻玉白修長的手握上她的胳膊,接著腰間一緊,聽到他清朗的笑聲,“不如本王親自抱你好了!”
裴菀書只覺得一陣頭暈身體騰空,被他打橫抱起,周圍響起響亮的笑聲,催著他們趕緊入洞房。
從他身上傳來好聞的氣息,但是裴菀書卻辨不出是不是李銳的味道,吉服上可能薰了香,正胡思亂想著身體一墜便坐在牀上。
聽的門口方向不斷傳來“掀蓋頭,掀蓋頭”的聲音,裴菀書心中忽然無比的緊張起來,先前被人擺佈的麻木感覺忽的一下子退去,取而代之是一種份外清晰的意識。
一個新的環境,一堆陌生的人。
他們或善意或惡意,但是也許大多數人都不會善意吧!
她忖度著,牀沿一震,便見沈醉靠近了自己,又聽得幾聲,“大家外面酒宴上請,請!”然後門吱呀關上。
她不由地微微鬆了口氣。
這時候聽到喜娘歡喜道,“王爺,該掀蓋頭了!”片刻便見一桿細細的喜秤探進蓋頭,蓋頭晃了晃,聽到一聲清笑,眼前一暗,壓力驟增,讓她不禁後退了退。
那喜娘忙驚喚“王爺!”
“閉嘴,你們都給本王出去!”
然後“嗒嗒”的腳步之後門吱呀一聲。
四周安靜下來,水菊和西竹呢?裴菀書擡手去掀蓋頭,忽然手上一緊被一隻大手用力的握住,“如此心急作甚?本王先去陪客人,回頭跟你喝合巹酒!我不回來不許掀,給我老實坐著!”最後那兩句話變得生硬起來,同時掌中緊了緊。
“你到底想做什麼?不妨就攤開了說,不必神神秘秘!”裴菀書跟他一接觸便也篤定他是李銳,至少蒙起頭來看不見眼睛,那種感覺幾乎完全一致。
“你以爲你很聰明,還是那般自負!”他低低地笑起來,卻忽的斂住笑冷冷道,“看好王妃!”說著便摔掉她的手,揚長而去。
裴菀書聽得有女子低低應了一聲,聲音柔軟似水。
房門“砰”的一聲便即陷入沉靜。
除了自己的呼吸幾乎聽不見任何聲音,那女子如同鬼魅一般沒有一點聲息,她在看自己的笑話嗎?裴菀書心頭冷笑。
“你能坐到我旁邊來嗎?我們說說話!”
“……”
“能幫我把紅燭移的遠一點嗎?挺熱呢!”
“……”
裴菀書一生氣,擡手便抓向蓋頭,手上又是一緊,卻並不疼,溫柔的力道,“王妃,蓋頭留給王爺掀!”柔軟的聲音,讓她覺得像娘。
“他若是一夜不歸,難道我就這樣坐著?”裴菀書抽回手,卻不再去掀蓋頭,她本就是想讓那女子跟她說話。
“王妃,聽王爺的吧,”
“你叫什麼名字?”裴菀書點了點頭,伸手去摸前面的繡凳,一隻纖細白嫩的手映進眼簾,早就聽聞瑞王好色,想必身邊的侍婢個個美貌絕倫了。
那自己,就可以安全了,用腳趾頭想他也不會對自己有慾望。
“胭脂。”
“胭脂?”她笑了笑,“好名字。”
“王爺賜的。”聲音淡淡的,軟軟的,細細的。
兩人沉默了片刻,洞房像牢房,氣氛壓抑起來。
“胭脂,你能幫我把兩個丫頭叫進來嗎?”
沒聽見胭脂的動靜,裴菀書又道,“王爺沒說不許讓人陪我吧?”
聽見她輕輕地嗯了一聲,一陣輕淺如貓一樣的腳步聲之後門吱呀一聲,沒聽見她說話接著聽見水菊不滿地說道,“新房裡本該是我伺候的,王爺走了卻不讓我進屋,什麼意思……啊?小姐,怎麼還戴著蓋頭?”
裴菀書忙朝著聲音招了招手,“別那麼多話,過來。”
水菊便快步地跑過來,一邊憤憤道,“我和西竹被人趕出去,看見王爺去外面陪酒,結果一會功夫就聽見人說王爺出去了,還說--”
“算了,你哪裡那麼多耳朵?”裴菀書打斷她,“餓死我了,幫我找點吃的,我記得有個小盒子裡有娘放進去的點心!”
西竹早手腳麻溜地幫她找了出來,遞給水菊,斜地裡一隻柔柔的小手伸過來,“王妃,掀蓋頭前不可以吃東西!”
“那你們掀蓋頭的王爺哪去了--你”水菊氣呼呼地瞪著胭脂,見她一張小巧的臉上生著平凡的五官,但是肌膚嬌柔白嫩,臉頰白中透紅,宛若青蘋果照光的一面泛起第一層的淡淡粉紅,映在紅紅的燭光下,水菊只覺得瞧得有點耀眼,後面的話便放緩了語氣,“你們也該講點道理!”
胭脂垂眸略略思忖了一下,便抽回手去,細聲道,“得罪,請便!”
西竹便幫裴菀書斟了茶來,水菊打開食盒,侍候裴菀書吃東西。
“水菊去搬張桌子來,你們也坐下吃!”裴菀書坐在牀上挪了挪。
西竹和水菊麻溜地準備了,便坐在下面開始吃東西聊天。
裴菀書朝胭脂所在方向招了招手,“胭脂,你也來,你們王爺讓你看著我,沒讓你不和我說話,吃東西,儘管坐!”
胭脂一聽忙退了一步,垂首道,“奴婢不敢!”
“有什麼不敢的,方纔你不是很敢麼,快點吧!”裴菀書推了推水菊讓她去拉過來。
“王妃,奴婢真的不敢與您同席,您就饒了我吧!”胭脂躑躅不前。
“你怕什麼,你們王爺並不待見我,不會在乎的!”裴菀書開心地笑起來,又扭頭對西竹說了句話,她一聽立刻去將門關緊,又去櫃子裡找她們早就準備的玉雕馬吊。
水菊拉著胭脂在桌前落座,拿了個點心塞進她的手裡,“你們王爺大婚,也不能餓死我們不是!連累你了!”她嘻嘻笑道,見西竹將馬吊拿出來,便道,“小姐,這是不是不太好?”
裴菀書哼了一聲,“有什麼不好的?王爺肯定徹夜不歸,難道我自己在這裡枯坐,你們去睡大覺?要是讓你們幹坐也坐不住,快點的,西竹你去櫃子裡找錢出來,我們今晚上賭大的。”
“小姐,三缺一呢!”水菊低聲道。
“不是有胭脂麼。”裴菀書指了指對面,又吃了一塊點心,便不吃了。
“小姐,王爺知道了會不會責罰胭脂,我們也會捱打?”水菊有點擔心。
裴菀書笑了笑,滿不在乎地道,“你怕什麼,他不掀蓋頭不讓我睡覺,就不怕我去跟皇上告狀嗎?”
突然聽得“撲通”一聲,“王妃,請您不要告王爺的狀!”
聽著她細細柔柔的聲音,裴菀書又心軟了,嘆了口氣道,“胭脂,你也忒好哄,你們王爺是什麼人你不知道?他因爲要娶孔纖月所以皇帝龍顏大怒,逼著他選妃,僵持不下他才說抓鬮的,所以就抓到了我,現在清楚了?所以別怕,就算皇上知道也沒關係,你們王爺也不會怕,不過我想讓你知道,我也不會怕他!”裴菀書越說越氣,便嘩啦啦地洗牌。
“現在可以放心了嗎?坐!”裴菀書指了指對面,生硬道。
胭脂聽了便小心地坐了。
水菊將她們裴家的打法解釋了一下,胭脂一聽便懂,試打了兩圈便上了手熟悉了規矩。
“王爺也玩這個!”胭脂終於主動說了句話。
裴菀書笑了笑,改天跟他玩,把王府都贏過來纔好!
四個人在小兒手臂粗的紅燭下打馬吊,新娘頭戴紅蓋頭,也算是奇事一樁。裴菀書是爲了打發時間,隨性而玩,而且心裡暗暗地打定了主意,便不斷輸錢。
胭脂靜悄悄地一會卻贏了不少,水菊咋咋呼呼有贏有輸。
“今天手氣真被,倒黴催的!”裴菀書笑著讓水菊給她倒杯茶。
“呸呸,不許說這樣的話,大吉大利!”水菊忙說著又去倒茶。
“砰砰!胭脂開門!”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胭脂一聽忙輕步過去開門。
裴菀書聽見一個乾脆利落的聲音跟胭脂嘀咕了一陣,但是太快稍微聽不清,又聽得胭脂低聲地說什麼。
“胭脂,你說什麼呢?你現在是誰的人?你是王爺的人!”那聲音落在耳朵裡夾槍帶棒的感覺。
“這麼說,王爺和王妃不是一家了?”水菊從裴菀書手裡接過茶杯,冷冷道。
就算他們王爺不想娶小姐,小姐也不想嫁不是?
“唉,你怎麼說話呢?這是瑞王府不是你們裴家!”那丫鬟蹭地便來到水菊身邊,橫眉怒目的。
水菊扁了扁嘴角,看著她一副濃眉大眼的模樣,很像是小姐畫裡的北夷女子,“我知道,我們還不稀罕呢。有本事你告訴你們王爺,我們這就回去!”
回去說不定小姐可以嫁給柳公子,到時候老爺解甲歸田,多美的事?
“你?不要給臉不要臉!”丫頭朝水菊揮了揮拳頭,胭脂忙拉住她。
“喲,你們有臉嗎?我怎麼沒看見?”水菊反脣相譏,新婚之夜,竟然撇下她們小姐去了青樓,這是臉嗎?
“你,你,我打你!”濃眉丫頭一巴掌揮過來,西竹左臂一伸擋住她的拳頭,同時右臂並指在那丫頭腰間一點。
胭脂忙拉著她退後,連聲道,“王妃,請不要動怒,翡翠無意冒犯!”說著拉著翡翠就跪,叫翡翠的丫頭卻橫地看了西竹一眼,“咦,你會功夫,不錯嘛,我們出去較量較量?走!”
西竹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對不起,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只負責保護我們小姐和水菊,不奉陪打架!”
洞房花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