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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網(wǎng)蟹

啞巴問都沒問我一句,兀自就走向了急診樓的那條急救通道,不愧是我看中的紅領(lǐng)巾。

急診樓裡滿滿當(dāng)當(dāng)都是人,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道士,人羣自動分開出一條路。

但讓人不舒服的是牆壁上密密麻麻爬著的女蟹。大多囤積在陰影處,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音。我們即將走到通道那的時候,走廊那頭又推來一張搶救牀,上面是一個老人。果然,蟹羣像見了血的鯊魚一樣隨之而動。

就在我以爲(wèi)這次又只能眼睜睜看著的時候,啞巴忽然拍拍我的肩;我咦了一聲,以爲(wèi)他要說什麼,便低頭去看;沒想到下一秒一股巨力摁住了我的肩膀,我整個人都被他摁得斜了下去——就在我眼前,這孩子凌空蹬上了急診樓的天花板,就那麼幾秒鐘他就彷彿是站在了天花板上。接著道袍寬大的黑色袖子鼓動,有什麼黑色的東西從他袖子裡竄出去,刺向了蟹羣;啞巴一個急旋,我就見到那片死亡的鬼雲(yún)一下子就那些細細的黑影勒住了,動彈不得。他就藉著這個旋身的勢頭飄然而下,穩(wěn)穩(wěn)落在地上。

不知道大廳裡是誰帶頭鼓掌的,嘩的一下,掌聲就起來了。

他抖了抖袖子,對大廳裡的掌聲不聞不問,還是那副呆呆的樣子。我這纔看到他袖子裡竄出去的是密密麻麻的黑線,不知道有多少根,都被啞巴卷在手指上。那些線打出去後纏成了一張網(wǎng),把女蟹給困在了網(wǎng)裡。

“草!別在這啊!”我一把拉住這個小傻子就往旁邊的安全通道那躲去。樓梯井裡有兩個男的在抽菸,突然看到一道士和一個醫(yī)生進來,手裡的煙都差點嚇得掉地上。“別人看得見這些線嗎?”

——要是看得見的話那就太驚悚了。他們看不見女蟹,卻能看見線的話……

啞巴揉了揉手,線很快回到了他袖子裡,而那些女蟹也不見了。“嗯。”

漢語博大精神,這個嗯到底是贊同還是反對的意思啊?——我真快哭笑不得了。昆麒麟都沒讓我覺得那麼崩潰過。

“走。”他說。

“去看它們死的地方?”

“不。”

這話就不能一次說全嗎——我習(xí)慣了那種信息量完整的對話,現(xiàn)在簡直被弄得渾身上下不舒服。“啞……小昆啊,你直接告訴我,現(xiàn)在去哪,幹什麼,你別話不說全啊。”

“它們想回家。”他說。然後又沒聲了,擡頭面無表情看著我。

我徹底沒話說。剛纔是一點信息量沒有,現(xiàn)在直接給我來了個信息量爆表的回答——回家指回哪?地府?天堂?還是魂飛魄散?這幾個地方聽著沒一個是我能去的啊。我飛快地總結(jié)了一下這啞巴從頭到尾和我說過的可能一百字都不到的話——他說去哪、做什麼,肯定有理由,至少到目前爲(wèi)止都是我能力範(fàn)圍內(nèi)的,沒有什麼“你給我現(xiàn)在飛美國買個直升機回來”這種風(fēng)格的話。“回家”的意思應(yīng)該不可能是去地府,也許就是字面意義上的回家——生前的家。

這的確很簡單。

急診的病人也是有電腦記錄的,我找了間沒人的辦公室進去,開了主任的萬能工號(醫(yī)院裡面大多數(shù)工號只能在單獨的辦公室用,可主任的工號就是所謂的萬能工號,全科室通用)查了出院狀態(tài)的病人。出院分爲(wèi)普通出院、轉(zhuǎn)院和死亡,死亡那一欄裡面很快就找到了兩個雙胞胎——她們兩個挨在一起,年紀都只有兩歲。我點開了首頁,找到了她們的家庭地址。那是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是短信鈴聲。屏幕上的推送顯示,是小顧的消息。

——“我很累”。

“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想問問你好不好”。

“我很好。”

我邊跑邊發(fā)短信,等再擡起頭的時候,見前面那小哥都跑老遠了,只能收了手機快步跟上去。我們攔了一部出租車,報了目的地。司機一聽要去那,眉頭就皺起來了,而且我們倆這組合,一個白大褂一個道袍,怎麼看都不像正常人。

路上,我就把雙胞胎的事情、包括那次車禍前的事情都告訴了昆鳴。小孩子只是閉目養(yǎng)神,我說的時候他一句話都沒有。直到我說,兩個小鬼是不是惡靈,到處害人的時候,啞巴才緩緩搖了搖頭。

車開的很快,而且路況也越來越寬。我把白大褂脫了塞包裡,稍稍涼快了些。這段路足足開了四十五分鐘,坐到後面屁股都發(fā)麻了。等下了車,就覺得空氣都變了,就是那種帶些微涼溼氣的清新氣味。這個地方還不算太偏的,和小城鎮(zhèn)也差不多,能夠看到居民家裡的自留地,裡面都是青青翠翠的菜。現(xiàn)在是下午五點左右了,這裡的居民普遍休息的早,馬路上幾乎看不到有人在晃悠。路邊倒是有乘涼的老人和幾張麻將桌,民居里都亮著燈,應(yīng)該都在準備晚飯。

我沿著那個地址找,很快就找到了雙胞胎的家,是一套兩層的小產(chǎn)權(quán)房,外面看著挺漂亮的,但其實裡面基本就是個毛坯。兩層樓的燈都是亮的,顯然有人在家。

可我們倆站在屋子前,就互相大眼瞪小眼,沒招了。

——然後該說什麼呢,總不見得去敲門,說是送回走失兒童的吧?不給人家轟出來纔怪。加上昆鳴給的信息也實在太少,只說了送回家,現(xiàn)在家是到了,可接下來總不會就沒事了吧?

就在我猶豫的時候,啞巴卻已經(jīng)直接走過大門了。

——門沒關(guān)。在這地方也不算離奇了,畢竟人口稀少,盜竊案少(也沒什麼好偷的),夜不閉戶也是有的。可是這小孩就這麼走進去了,屋裡燈都亮著,裡面主人都在的啊。

我急都快急死了,想拉住也來不及了,也不敢開口叫。

房子外面是一圈矮牆,帶大門的。走過了這圈圍牆正對的就是一樓正堂了。廳堂廳堂,中國的建築物尤其是民居,都是主次分明的,哪怕屋子再小,都會闢一塊地方出來作爲(wèi)大廳大堂。我直接就看到了屋裡一家三口——他們在吃飯,但畢竟天色昏暗,沒注意到大門外走進來的人。昆鳴沒有進屋子,而是走向了另一頭,直接進了一間沒關(guān)門的屋子。我們跟著進去,一看就知道這是哪了——這是廚房。

廚房有兩個門,和裡屋連著的那個門只是布簾門,直接通向外面的門則是木門,上面只有一個小門閂。照明設(shè)施是一個小燈泡,燈忽明忽暗的。

而廚房裡,那口大竈十分顯眼。

竈上的大鍋是新?lián)Q的,木柄還很光潔。如果現(xiàn)在這口鍋和以前那口鍋差不多大小高低的話,我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兩歲的孩子有多大我大致是知道的。人在這個年紀已經(jīng)有一定的移動能力了,就算翻進了沸水裡也應(yīng)該有能力爬出來纔對。這口鍋並不深,它只是大。

不過昆鳴沒理會這個,已經(jīng)開始安安靜靜地辦事了。我看他掏出了一個細口小瓶,在廚房地面的中間撒了一點東西下去——好像是鹽。

小孩指指我,再指指大竈,意思是讓我靠過去。他手裡的這個小瓶可能是專門爲(wèi)了在地上畫鹽線而設(shè)計的,線條十分流暢,很快就畫出了一個半圓形的法陣。看電視劇什麼的,感覺道家法陣應(yīng)該都是圓的,但他只畫了個半圓。這個法陣的花紋十分繁複,啞巴也沒看什麼參照,就憑空畫,速度超快。

我都看傻了了,乾脆也蹲下來看著他畫。感覺這小孩比昆麒麟靠譜多了,解決問題能力那叫一個強悍。唉,現(xiàn)在的其他孩子……

正想著,門口就傳來女人的尖叫聲。我們倆一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是這戶人家的女主人站在了外頭。我都快不記得她的臉了,才幾日不見,她好像憔悴很多,虛胖,眼角多了紅斑。

要壞事——果然,沒過多久那男人和女兒都來了,氣勢洶洶看著我們。

“出去!”那男的抄起牆角的燒火棍就掄了過來,“滾出去!”

突然之間一聲脆響,廚房陷入了一片漆黑——燈泡碎了。黑暗中只覺得一股風(fēng)從面前劃過,好像是那男人在亂揮燒火棍;這種時候燈居然壞了,什麼都看不到。

才下午五點多,夏天天黑的晚,怎麼可能就什麼都看不到了?!

我稍微一晃神,那根燒火棍就抽在了肩膀上,生疼;這時邊上有人拉了我一下,真是伸手不見五指,連那人是誰都看不見——這黑暗有點不正常,因爲(wèi)我被拉出去五六米,感覺四周什麼都沒碰到——那廚房有兩平米嗎?

緊接著“啪”一聲,就像是有人在我面前拍了拍手,那黑暗頃刻間便散了。隨即襲來的是一種巨大的疲憊——不知道該怎麼描述它,我立刻就倒了下去,渾身和抽筋一樣痠痛,而且自己都能感覺身體在降溫。昆鳴站在我旁邊,表情還是萬年不變的呆滯,他看著我的樣子,連眉毛都沒動,就說了三個字。

“它走了。”

“走了?”我還迷迷糊糊的,有種難以抑制的睏倦將整個人都席捲進去,眼前的昆鳴也變得模糊,“……去哪了?”

他沒回答,只是彎下腰把我扶了起來。這個小孩力氣真的很大,我一米八的個子被一把就架了起來,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沒有過去幾秒,我就已經(jīng)昏睡了下去。

那一晚上之後發(fā)生的事情我並不清楚。我睡得很死,後來纔有一個人告訴我,那片黑暗只是鬼遮眼,雙胞胎原來是跟在我身邊的,陣法的作用只是將它們和我分開罷了——這種小鬼很虛弱,只要和人分開,很快就會魂飛魄散。我的虛弱是因爲(wèi)和鬼強行分離的緣故,休息幾天就會好。

只是它們倆最後沒有魂飛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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