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下旬,冬天又要來了。
“我好想你,在起風的夜裡
我好想你,在人羣的縫隙
你聽見嗎,這一句喜歡你
追得上你背影嗎……”
週五上午第二節剛剛下課,黎汘和舍友們打算去二食堂吃雜醬麪,才走到大道上校園廣播就響起了《昨日青空》。前些天都是戲曲,不知道是誰點的這首歌。高中聽得很多,那個時候午休學校廣播都會放這首,她自己也會聽,晚上聽著聽著睡著也是常事。
這是大三上學期,黎汘才清晰地認識到自己高中畢業已經兩年多了。路邊兩排銀杏樹已經變得金黃,微風拂過,可以聽見葉子噗噗簌簌的聲音,很好聽,除去隱隱約約的落寞和蕭索。
x市遠比f市冷,所以當黎汘還可以任性地只穿一件高領加上薄外套時,她可以很容易想象到在x市穿得厚厚的很不靈便卻依舊嫌冷的易湛青的表情。
轉角的時候,一片銀杏葉輕飄飄舞動,生怕她看不見似的,還故意在餘光可以看見的地方旋轉了幾圈才落在肩上,黎汘把它拿下來,輕輕地合在掌心,讓舍友們先去食堂,自己則坐在銀杏樹另一側的長椅上愣了神。
身邊的話語聲漸漸淡去,黎汘擡眼望去,藍色的天,白色的雲,黃色的杏,細碎的枝,還有隱匿著根本看不見的太陽發出的晃眼的光線。
好難過,真的好難過。
鼻子好酸,眼淚也不聽使喚。
竭盡全力壓下去的思念排山倒海般涌來,她感覺胸口很悶,耳裡嗡嗡作響,喉頭乾澀,一絲聲音也發不出,快要喘不過氣了。
黎汘把自己縮成一團,看起來就像一團貓。
緩了好半天才回過勁,黎汘把銀杏葉展平放進書包,然後從外套口袋掏出手機,屏鎖和桌面是同一張照片,是一個歷史論述題的標準答案,關於鴉片戰爭後中國的資本主義發展,方方正正的,寫了五排呢。這是網課期間歷史老師唯一一次讓易湛青寫了單獨發給她的參考答案。字體遒勁有力,行雲流水,一氣呵成,每一個字都是他的自信從容,都彷彿帶著一種難以言狀的魔力,抑或是他笑容淺淺的臉,黎汘的臉不由得微微發燙。她一直保存著,見字如見人,後來覺得看不夠,便設成背景了。
這是她的秘密,只有她知曉它的緣由,別人都不知道。
黎汘訂了最早一班飛往x市的飛機,是週六凌晨四點十分。
下午只有一節課,渾渾噩噩上完後,黎汘早早寫完作業躺在牀上,舍友們都知道她明早要趕飛機,也沒有鬧她。
黎汘是一個文靜內斂的人,很冷靜,很理性,長這麼大沒有衝動失控過,她向來懂得如何不讓自己陷入被動無奈的境地。可這一次決定去找易湛青,前後不過轉念之間,她知道,無論易湛青作何反應,她都要邁出這一步,因爲這種感情已然到了病態的地步,快要把她逼瘋了。
說實話,黎汘從沒有來過x市,來到這裡,竟然有些熟悉,轉念一想,旬叢離這也不是很遠。
坐了大巴,轉了幾路公交,黎汘終於到了x大口,站在大門前她才突然意識到她僅僅知道易湛青在x大,其餘一概不知。黎汘沒有易湛青的聯繫方式,電話、QQ、微信都沒有。
黎汘很頹然。
x大她很陌生,只在宣傳片見過。好在可以自由出入,黎汘站在一旁拍下x大的平面圖,按照對易湛青的瞭解,星期六他應該會早起去圖書館,於是她打算去圖書館。
黎汘發現平面圖的作用根本不大,因爲現在已經有許多人揹著書包往某個方向涌去,她需要苦惱的僅僅是易湛青會在哪一個圖書館。x大有兩個圖書館,黎汘發現多數人進了離大門比較近這個,於是她停了下來,打算問問是否有人認識易湛青。
圖書館太大,一間間去問,太打擾別人,太慢了,先這樣問問吧。
黎汘安慰著自己,真就這樣一個個問,很多人都是形色匆匆,她也不太好意思,但別人看她一個文文弱弱的小姑娘,態度又誠懇,也就仔細想想,非常抱歉說著‘不知道’。
也許是上天垂憐,問了十幾個人後,終於有人認識易湛青了,那人很熱情,笑著說:“他是我舍友,在圖書館幫我佔座呢,我去叫他下來。”他快走了幾步,後面想到什麼,又折回來,問道:“對了,你叫啥名?”
黎汘笑了,眼睫毛上的雪在一瞬間化開,“你就說……黎汘找他。”擔心表述不太清楚,她補充道:“我是他高中同學。”
男生點點頭,在三樓自習室找到易湛青,他正看得認真,感到舍友拍他才擡頭,男生說:“門口有個女生找你。”
易湛青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誰?”
男生想了想,“她說她是你的高中同學,叫黎汘。”
易湛青拿著筆的手一怔,隨機緩緩合上書,淡淡說:“那我下去一下。”
雪很小了,落在身上轉瞬化開,黎汘知道x市很冷,便穿得厚了些,她穿著昨天晚上就找好的壓箱底的羽絨服,還圍了一條今年很火的小熊圍巾,能把頭包住很暖和那種。
爲了能第一時間見到易湛青,她就站在正對著圖書館門口的樹下,這裡視野很好,她來回踱步,讓自己暖和一些。
易湛青下來的時候正巧看見黎汘踱步轉了一個圈,兩人四目相對,黎汘沒動,或者說是動不了。
血液似乎都停止流動了,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看他,他高了一點,白了一點,還是一樣的俊朗,雙目深邃,像一口深不見底的水井,她看不清到底是什麼,也無從分辨,只覺得那雙眼睛彷彿會吸人,如香醇的美酒,光是聞見味道就醉了,迷迷糊糊的。
高考後就再沒見過,易湛青只聽說過黎汘在外省讀書,好像在f市,那個很遠的地方,如今的黎汘就站在離他不到十米的地方,好像是瘦了,圍在圍巾裡的臉更加小了,身形也比記憶中單薄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