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沒有任何事是可以得到徹底解決的,除非跟此事有關(guān)的人都死光了,沒有人再關(guān)心此事。
不知爲(wèi)什麼,我對單老師有些悲憫。
九限釘?shù)耐μ螅直黄嫘g(shù)界稱爲(wèi)“絕戶釘”,與昔日商紂王發(fā)明的“炮烙之刑”以及“酒池肉林之蠱”等至陰毒、至殘忍的手段一起被江湖中人摒棄,不復(fù)被人提起,更不要說拿出來使用了。
單氏一族在歷史上屢敗於帝王皇族,其心智已經(jīng)徹底扭曲,從奪取江山變成了禍害江山,纔會密藏“九限釘”這種超級殺器。
那八人對單老師言聽計從,各自敞開胸前衣襟,從懷中摸出一個一尺長的錐形鐵筒來。
“打開蓋子,準(zhǔn)備插釘。”單老師下令。
冰棺對面的四人同時打開了鐵筒上的正方形蓋子,從裡面抽出一根八寸長四棱桃木錐來。
桃木樁呈暗紅色,尾端越一寸見方,通體雕刻著曲曲折折的繁複符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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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老師面向供桌上的遺像,低聲獰笑:“張全中,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都是你逼我的。我再給你三分鐘,如果再不現(xiàn)身,你的女人就會死得無比悽慘。我單氏一族做事一向公平,你出來,我們就讓靜官小舞入土爲(wèi)安,絕不受任何侵犯。否則,我只能保證,讓你追悔莫及。”
我相信,爲(wèi)了逼出張全中,他們將會對靜官小舞的遺體大爲(wèi)不敬。
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和連城璧竟然無意中做了單氏一族的幫兇,真是愧對張全中與靜官小舞。
“我知道你就在這裡,張全中,何必呢?你做縮頭烏龜,把自己的女人扔出來送死,這是何樣道理?有本事的,你出來試試我的九限釘,看一看張家神算能不能破解它……”單老師的視線離開遺像,向靈堂四面巡視著。
我知道連城璧在外面嚴(yán)陣以待,可遠(yuǎn)水解不了近渴,她無法直接看到靈堂內(nèi)的緊急狀況。九限釘一出手,靜官小舞、張全中完敗,事情也就變得無可挽回了。
“單老師,可否聽我一句話?你們單家跟張家的恩恩怨怨另外找地方解決不好嗎?今天你暫且高擡貴手,把靜官小舞平安葬了。你應(yīng)該知道,靜官小舞是爲(wèi)濟南抗戰(zhàn)做過貢獻的,應(yīng)該受到這份尊重。人在做,天在看,如果你一意孤行,乖離仁義禮智信,只怕會遭天譴。”我還在做最後的努力。
“除非……除非你能代替她。”單老師忽然話鋒一轉(zhuǎn)。
我緊盯他的雙眼,彷彿看見了兩個深不見底的黑色深淵。
“你可以代替她,反正她知道的那些事你也知道,而且你腦子裡還有很多有趣的東西是我需要的。現(xiàn)在,做個決定吧,要不要代她承受九限釘之刺?”單老師語調(diào)森冷地問。
“先葬了她。”我說。
“你的意思是——同意了?”單老師問。
我冷肅地回答:“先葬了她,不要讓抗日英雄流血又流淚。”
在我看來,張全中、靜官小舞都是抗日英雄,是兩軍陣上真刀真槍跟鬼子硬拼過的。無論他們出於哪種目的,只要抗日,就符合當(dāng)年“聯(lián)合抗日”的大原則。
他們曾爲(wèi)濟南城百姓流血,到了今天,人之將死,有什麼理由讓她承受屈辱、無言流淚?從這種意義上說,單氏一族九人全都該死。
“好。”單老師揮手。
有人從冰棺側(cè)面擡起棺蓋,覆在冰棺上,隨手落鎖。
“你到底要什麼?”我問。
“要張氏所有的算術(shù)學(xué)成就,消滅張氏傳人,使得單氏一族在算術(shù)領(lǐng)域一家獨大。”單老師說。
我提醒他:“張全中所有的成就都在那算盤裡,我把算盤給你,豈不就解決問題了?”
單老師搖頭:“不,像他那種智商高過天際的人,行事神出鬼沒,處處留下陷阱。我只試著解析一顆算盤珠,就已經(jīng)導(dǎo)致用腦過度,兩側(cè)太陽穴滾燙如炭爐。以此推算,我就算絞盡腦汁,也不能完全弄懂算盤珠裡蘊含的內(nèi)容。於是,我不得不走捷徑,利用靜官小舞或者你來對付他。”
我向外一指:“我們出去談吧,別影響死者安息。”
其實,只要出了這靈堂,連城璧居高臨下,長槍火力就能覆蓋全場,讓單氏一族無法逃遁。
單老師點頭答應(yīng):“好,我們出去談,那樣更方便一點。”
他揮揮手,背後的兩人就將我放開。
在這裡,我大意忽略了一個問題,即單老師是算術(shù)高手,其腦力接近張全中,所以對於很多事都有百分之九十的準(zhǔn)確判斷。於是,我所想的,皆在他的計算之內(nèi)。
“請吧。”他向外一指。
我慢慢轉(zhuǎn)身,與他並排著向外走。
其餘人各自散開,劍拔弩張的氣氛立刻緩解下來。
我刻意落後半步,任由單老師舉手拉開靈堂的兩扇鐵門。
陽光撲面而來,我有種從地獄瞬間升至天堂的眩暈感,腳下不自覺地踉蹌了幾步。
很明顯,門一開,我和單老師皆在連城璧的瞄準(zhǔn)鏡籠罩之下。
“我們?nèi)ダ乳芟伦劇!眴卫蠋熡忠恢浮?
門外廊檐下面擺著塑料桌椅,桌面、椅面都落著一層薄薄的浮塵,看來好久都沒人坐過了。那也難怪,到這種地方來的人全都步履匆匆,總共站不了幾分鐘,根本不會去碰桌椅,免得心理上覺得沾了殯儀館的死人晦氣。
我們各自拖了把椅子坐下,面對著面,都不說話。
現(xiàn)在,連城璧的五樓射擊點位於我的右手一側(cè),即單老師的左手一側(cè),視線絕佳,隨時可以開槍。
“單老師,我能不能改改主意?”我問。
單老師搖頭:“不能。”
我輕笑起來:“形勢變了,我們之間的關(guān)係當(dāng)然也要變,不可能墨守成規(guī),一成不變。你知道嗎?此刻正有一支長槍瞄著你,你有任何異常動作,埋伏者立刻開槍,洞穿你的太陽穴、心臟要害。我不想要你命,所以希望我們能夠相安無事,各自退一步,重新展開談判。”
單老師冷冷地?fù)u頭:“你錯了,無論在屋內(nèi)還是屋外,你都沒有談判籌碼。我只是有點惋惜,張全中不出現(xiàn),我安排下的‘陣雨一百單八’沒能完全發(fā)揮作用,白白潛伏了一夜。我相信連小姐的槍法很準(zhǔn),但如果她此刻被十幾人同時用槍指著,自顧不暇,怎麼罩你?”
我立刻向五樓頂上看,連城璧無聲地站起來,雙手舉過肩膀,呈“投降”姿勢。因爲(wèi)有那矮牆擋著,我看不見其他人,可我明白,連城璧已經(jīng)被單老師的伏兵制住。
跟單老師的計算能力相比,我和連城璧差得不是一星半點,所有計劃都在對方的計算範(fàn)圍之內(nèi)。
當(dāng)然,我們最初不以單老師爲(wèi)大敵,沒有完全針對他設(shè)伏,才導(dǎo)致滿盤皆輸。
“好,你贏了。”我說。
“贏下這些,無關(guān)緊要。”單老師臉上毫無喜色,無聲地轉(zhuǎn)頭,向四面望著。
“張全中不來,也就只能這樣了。”我黯然說。
“好不容易摸到一手大牌,本指望能贏更多,一勞永逸,徹底消滅單氏大敵。就這樣草草收官,不知以後還能不能獲得同樣的良機了。”單老師的聲調(diào)十分悵然。
很快,有五個雙手插在口袋裡的年輕人押著連城璧過來。
“抱歉連小姐,沒想到會搞成這樣。”單老師遠(yuǎn)遠(yuǎn)地就向連城璧連連道歉。
連城璧面無表情,走到桌前坐下,面向靈堂,一言不發(fā)。
“連小姐,我和夏先生已經(jīng)達成協(xié)議,他情願代替靜官小舞承受九限釘一擊,這種‘捨身飼虎、割肉喂鷹’的大無畏、大奉獻精神具有無可比擬的普世價值,值得後代學(xué)習(xí)傳頌。”單老師說。
成王敗寇,鹿死他手。
他是勝利者,說什麼都是對的。
聽到“九限釘”,連城璧只是眉尖稍稍抖了抖,並沒有更大的反應(yīng)。
單老師拍掌三次,有人走過來,在桌上擺下三瓶啤酒,隨即打開瓶蓋。
“夏先生,我欽佩你的勇氣,乾一杯。”單老師舉起了一瓶酒。
我無語地舉起酒瓶,與單老師手中的酒瓶相碰。
“怎麼會這樣?單老師,你反客爲(wèi)主這一招,讓我們由合作方變成死對頭了。你應(yīng)該知道,秦王會怎麼可能吃這麼大虧?”連城璧終於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