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顏院中,銀寶腳步輕快地進(jìn)了西邊的小跨院,興沖沖地往東廂房走去。這裡是鳳帝修住進(jìn)盛府後,臨時整理出來的小藥房。
他尚未靠近,躺在牆邊紫藤樹下?lián)u椅上的金寶便翻身而起,一個騰挪擋在了銀寶身前,拽了弟弟拉出了院子,道:“什麼事兒又來攪擾主子,你難道不知道主子煉藥時不喜被打攪?更何況,這回還是給皇后娘娘治藥,若出了什麼岔子,你還要命不要!”
被哥哥擋了去路,銀寶卻跺了下腳,道:“如今盛姑娘的事纔是一等一的大事,哥你快讓開,前頭靈堂鬧起來了,倘使主子知道盛姑娘吃了虧,或是錯過了英雄救美的機(jī)會,叫別人在主子眼皮子底下當(dāng)了這英雄,我們纔是要倒大黴!”
金寶聞言,見弟弟急颼颼的,面色一冷,哼了一聲,道:“我就知道又是她的事兒!咱們主子是何等人物,你口中那盛姑娘又是什麼身份,倒叫主子上趕著去充英雄?主子正治藥,我說不能打攪就是不能!再說了,那盛姑娘本事大的很,能耐強(qiáng)的很,誰又能給她虧吃?她不欺負(fù)人家就好了。”
銀寶自然也知道自前些日因盛旖灩累的自家主子受內(nèi)傷,他這哥哥便對旖灩意見頗多,覺著主子不值當(dāng)爲(wèi)個女人至此,心疼主子。可他和哥哥看法卻是不同,他瞧的出,自家主子是真喜歡盛姑娘,也瞧得出主子是樂在其中,而且銀寶深信自家主子,憑藉主子,盛姑娘早晚都得被收拾的服服帖帖,以後有了盛姑娘陪伴主子,兩人做一對天造地設(shè)的神仙眷侶,主子也便不會孤單寂寞了。
既是如此,他做下屬的,現(xiàn)在最主要的任務(wù)便是幫主子追女人,而且那麼多男人都在圍著盛姑娘打轉(zhuǎn),可不能掉以輕心。
被金寶攔著,他跺了下腳,道:“你懂什麼,不管多有能耐的姑娘都會喜歡英雄,盛姑娘是沒主子身份高,可誰叫現(xiàn)如今你家主子更喜歡人家一些,而非人家上趕著要嫁主子呢!”
銀寶說罷,也不和哥哥多爭論便揚(yáng)聲大喊,道:“主子不好了,前頭靈堂君卿睿和君明珠尋晦氣來了!”
銀寶喊罷沒片刻,東廂房門被推開,鳳帝修一襲青衫從藥房邁步而出,銀寶忙快步上前,不待他相詢,便將靈堂上發(fā)生之事簡單地說了一遍,鳳帝修邁步往院外走,一面勾脣,道:“君明珠看上了夜傾?這倒有點意思。”
經(jīng)過金寶身邊,他腳步不停,卻道:“莫岑那裡出了點小麻煩,你去處理下,事後不必再回軒轅城來。”
說話間鳳帝修已帶著銀寶從金寶身邊經(jīng)過,走得遠(yuǎn)了。
主子這是要遣自己走,不讓他在跟前伺候著了,金寶身子僵住,面色發(fā)白起來,銀寶隨著鳳帝修走至月洞門,回頭瞧了眼哥哥,心下輕嘆了一聲。
出了月洞門,鳳帝修才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夜傾到中紫國目的是什麼,可曾查明?”
銀寶聽到主子問起這個事情來,當(dāng)即神情一肅,道:“正要稟主子,已經(jīng)查到夜傾此次到中紫國和紫薇閣的百年預(yù)言有關(guān),具體紫薇閣預(yù)言了什麼還未得知,但白子清卻果真在中紫國內(nèi)尋找生於天曆一百四十五年,六月初三且背上有鳳形胎記的女嬰,這樣的女嬰統(tǒng)共不過尋到了兩個,兩個女嬰被送出中紫國後卻並未送回天乾國去,反倒被秘密地殺掉了,此事做的極爲(wèi)隱秘,瞧著白子清的行事,夜傾當(dāng)是極爲(wèi)重視這件事的。”
鳳帝修聞言面露興味,驀然他腳步一頓,目光也隨之一銳,盯向銀寶,道:“你方纔說天曆一百四十年六月初三?”
銀寶不明白主子爲(wèi)何會突然色變,但也不敢怠慢,忙道:“這個時間屬下經(jīng)過再三查探,不會出錯,正是今年的六月初三那日誕生的女嬰。”
“背上有鳳形胎記……”鳳帝修低聲喃著,雙眸卻已經(jīng)瞇了起來,目光有些沉浮不定。天曆一百四十年六月初三,那日正是他初到軒轅城,遁著合歡花香尋到了盛府弒修院後的那顆大合歡樹。合歡香氣有益於睡眠,他的睡眠並不好,尤其到了陌生地方更是極難入睡,那日他在那顆合歡飄香的樹上補(bǔ)眠,卻沒想到竟會瞧到了一場好戲,更不曾想到會將心遺落到了那個浴火重生的女子身上。
當(dāng)日那閣樓上,女人的閨房中發(fā)生了什麼事情,沒有人會比他更清楚了啊……沒有人,即便是修習(xí)了閉氣功的高手,也不可能在房樑上吊小半個時辰還能不死,更何況也不會有人前後可以性情大變,心智大變到旖灩這種程度。加之他自旖灩那日醒過來後,幾乎她的所有舉止言語他都看在眼中,她的思想大異常人,她的舉止總是古怪。所以昨日,旖灩玩笑說她是狐仙,他真就信了。
其實,不管她是仙是妖是魔,他根本不在乎,可紫薇閣的預(yù)言……到底是什麼!
如今天乾國保皇一派也非徹底已被夜傾打壓下去,還在頑固地尋夜傾麻煩,夜傾此刻遠(yuǎn)離天乾,可見此事的重要性,他可以肯定預(yù)言中的女子根本就不是什麼六月初三出生的女嬰,定然便說的是旖灩。
鳳帝修面上掠過一抹暗色,道:“查清楚,紫薇閣到底預(yù)言了什麼!”
聽出主子的言語中有狠戾之色,銀寶不敢有片刻遲疑,忙躬聲應(yīng)是。
靈堂之中,君明珠跌坐在地上,面色煞白,旖灩一身冷冽居高臨下地睥睨著她,而君卿睿至此才反應(yīng)過來,一掠至君明珠身旁,見妹妹雙頰紅腫不堪,脣角鮮血流淌,他臉上怒氣洶洶而起。他和君明珠雖非一母所生但卻一母所養(yǎng),兄妹感情還是有的,更何況,君明珠此刻模樣也使得君卿睿想到了同樣因旖灩之故而正飽受摧殘的母親。
他紅著眼盯著旖灩,怒聲道:“即便她說了不該說的話,也該稟明父皇,自然會有公斷,她是我中紫國最受寵的公主,你竟動手打她!”
君卿洌見君卿睿神色不對,忙上前一步站在了旖灩身邊,他未語,旖灩便揮了揮衣袖,幾分譏嘲地瞧著君卿睿,道:“我中紫國以孝治天下,有人褻瀆父親靈堂,當(dāng)著父親亡靈侮辱於我,我若不動手親自懲治,豈非要令父親亡靈難安?如今我不僅打了,還要趕人,翼王殿下不管是有理還是有氣,都自尋皇上告狀便是!”
旖灩言罷,目光微瞇,提聲道:“來人,將這兩個尋上門來挑釁的東西給我扔出去!”
如今盛府之中是旖灩當(dāng)家,她在府中的威信地位早已和數(shù)月前不可同日而語,她話落,靈堂外披麻戴孝的一羣家丁護(hù)院便衝了進(jìn)來,瞬間便將君卿睿兄妹團(tuán)團(tuán)圍住。君卿睿見此,臉色更爲(wèi)難看,和旖灩隔著家丁互瞪,一個像暴怒的公牛,一個卻風(fēng)輕雲(yún)淡地好像眼睛裡不小心撞入了一坨屎,厭惡地別開了視線。
“盛旖灩,你欺人太甚!”隨著暴喝聲,君卿睿拉起君明珠來,轉(zhuǎn)身間他手一揮,腰間一道道寒光飛射而出,隨著那寒光,慘叫聲響起,血光飛濺,卻是君卿睿的七星寒鏢被打出,瞬間射中了身前圍著的四個家丁。
盛家的家丁不過會些粗淺武藝,自然是不能和君卿睿相敵的,四人被打中,竟是被飛鏢上攜帶著的強(qiáng)大內(nèi)力給震地跌飛了出去,倒在院中,吐血的吐血,暈倒的暈倒,引得外頭和靈堂中看熱鬧的大臣和祭客們驚呼出聲,慌亂一片。
旖灩見君卿睿動了手卻是脣角輕勾,事實上,君卿睿這麼容易動火,如此輕易便被她激地失了理智,使她覺著很失望,沒意思。
而君卿洌見君卿睿竟傷了家丁,顯然已怒至極點,而他身前無人再攔便氣勢騰騰地往旖灩逼近,君卿洌忙錯身一步欲將旖灩擋到身後去,旖灩卻偏上前一步迎上了君卿睿,蒼白的臉龐上染著激憤的嫣紅,道:“我欺人太甚?如今我和翼王殿下半分關(guān)係都不相干,是翼王到我盛府耀武揚(yáng)威,倒說我欺人太甚?呵呵,翼王太高看我,也太高看你自己了,你翼王在我眼中便連只蒼蠅都算不上,欺你?我還沒那麼無聊!”
君卿睿最恨的便是旖灩這種毫不在意的態(tài)度,旖灩偏如此激他,這使得君卿睿血眼猩紅,竟是對著旖灩便又射出七星寒鏢來,旖灩等的就是這一刻,正欲急閃,雙腿剛交錯,腰際便被一個強(qiáng)力扣住,接著耳邊傳來鳳帝修不悅的聲音。
“你這女人怎麼回事,身上帶傷整日做危險動作!”
隨著這聲音,旖灩背後靠上鳳帝修溫?zé)岬男靥牛麄€人都被他帶地遠(yuǎn)離了危險,腳下尚未沾地,旖灩就聽嘭嘭嘭地聲響傳來,她揚(yáng)了揚(yáng)眉,回頭瞧去,果真見和她預(yù)想的效果一樣,君卿睿射出的那些七星寒鏢盡數(shù)都因她的閃避而射進(jìn)了後頭的棺木中。
饒是盛易陽的棺木用的是極好的檀木,但也無法抵擋這種攻擊力,瞬間那棺木便嘭地一身四分五裂,寒鏢射入在盛易陽僵硬的臉上更是劃出了兩道交錯的口子!
這一幕使得所有人都驚住了,一時間靈堂內(nèi)外再度沉寂無聲,只餘棺木落地木屑塵土飛揚(yáng)的聲音響徹在衆(zhòng)人耳中。
旖灩瞥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對上鳳帝修沉而亮的眸子,她眨了下眼睛,低聲道:“我站累了嘛,這下子可以回去歇息了,你來的正好,記得抱人家回去哦。”
言罷,她擡起頭來,臉上迅速換上了驚慟之色,尖叫一聲,“父親……女兒無能,無能啊!”
喊罷,在衆(zhòng)目睽睽下,她白著臉推開鳳帝修,往前頭棺木處跌跌撞撞地奔了兩步便雙膝一軟,閉著眼睛暈了下去,身子未倒,腰肢便再度被那雙修韌有力的手臂攬住,一如既往的堅定沉穩(wěn)。
旖灩將臉蛋兒一側(cè)埋進(jìn)鳳帝修的懷中,掩住了脣角一縷笑意。
君卿洌見君卿睿動手便做好了相助的準(zhǔn)備,卻不想還是被後到一步的鳳帝修給搶了先,見旖灩倒在鳳帝修懷中,白衣隨風(fēng)輕揚(yáng),竟是嬌弱地好像一陣風(fēng)便能吹散,他雙手握緊,第一次對自己的武功修爲(wèi)感到挫敗,倘使他能強(qiáng)一些,再強(qiáng)一些,此刻便不會慢過他人。
而君卿睿本意也並非要傷旖灩,他也清楚,有君卿洌在旁邊,自己是不可能傷到旖灩的,真是因爲(wèi)如此,他急怒之下才會出了手。他理智全失,根本忘記了置身何處,更沒注意到旖灩方纔所站身後便是盛易陽的棺木,如今棺木被毀,盛易陽的屍身也跌落在一堆的木屑之中,臉上還被他的寒鏢給劃出了大大的x。
當(dāng)著文武百官的面,欺凌孤女,凌虐英烈屍體,不必想,甚至不用等到明日早朝,宮中龍案上彈劾他的奏摺便能堆積成山。君卿睿有些頭腦發(fā)懵,怔怔地瞧著躺在鳳帝修臂彎中的那抹單薄身影,他渾身氣力皆失,一時間心頭五味雜陳,最後都化成了濃濃的可悲,對自己的自悲。
君卿洌見此,上前一步,怒聲道:“四皇弟鬧夠了沒有,這是忠義伯的靈堂,四皇弟看看自己做的好事!”
君卿睿沒有反應(yīng),目光依舊定在旖灩身上,鳳帝修懶得理會這裡亂糟糟的場面,更厭煩君卿睿的目光,想到曾經(jīng)旖灩和這男人有過十餘年的婚約,他便恨不能將君卿睿撕碎,即便知道懷中旖灩非原本的盛家二小姐。
他乾脆地抱著旖灩轉(zhuǎn)身,青衫浮動,大步帶著旖灩出了靈堂,自回內(nèi)宅而去。
君卿睿眼睜睜瞧著鳳帝修轉(zhuǎn)身,目光卻依舊落在旖灩的一角白裙上,見那白裙清麗,那男子青衫俊雅,竟是渾然天成的和諧,他眼中混沌之色浮動。
她本該是他的王妃,爲(wèi)何他卻會和她走到如今地步,除了相敵對,他甚至不能令她多看他一眼。
他可悲地閉了閉眼眸,這才瞧向了身前君卿洌,譏諷地挑了挑有些發(fā)白的薄脣,道:“我做什麼好事了?呵,這不都是皇兄所願嘛。”
言罷,他也不再多言,更不多做停留,懨懨地一甩袖子,轉(zhuǎn)身將射入棺木又墜落在地的七星寒鏢籠回掌心,扣入腰帶,也隨後大步離去了。
君明珠已被嚇得渾身發(fā)抖,她並非傻子,自然知道這回闖禍闖大了,不光是她自己,連帶著君卿睿也受她連累,見君卿睿已出了靈堂,她才深一腳淺一腳地跟了出去。
旖灩暈倒走了,此刻吳管事才驀地反應(yīng)過來,帶頭慟哭起來,噗通一聲跪下往棺木爬起,口中哭喊著,“老爺,老爺啊,您死的慘烈,忠勇,可死後卻還不得安寧,您死了,小姐也被人如此欺辱,老爺,您在天之靈如何得安啊!”
他這邊一嚎,盛府的下人們也都反應(yīng)了過來,跟著全部伏地不起,一個比一個叫的慘,登時哭聲震天,靈堂內(nèi)外一片蕭索。大臣們也義憤填膺,紛紛地譴責(zé)起君卿睿來。
旖灩給君卿洌製造瞭如此好的機(jī)會,自有太子一黨的領(lǐng)頭大臣呼籲著百官彈劾君卿睿,一羣朝臣呼啦啦成羣結(jié)隊往皇宮而去。
君卿洌簡單處理了下後事,念著方纔旖灩說關(guān)於水患要和他商議便大步往弒修院而去。
兩盞茶後,旖灩在弒修院的花廳中接待了君卿洌,兩人對桌而坐,見鳳帝修也在座,而旖灩卻毫不在意,君卿洌心下微嘆,眉宇蹙了下卻也未曾多言。
旖灩被鳳帝修帶回來便安放在了太師椅中,她索性蜷縮著身子,慵懶而隨性地窩在太師椅中,無視君卿洌蹙著的眉頭,道:“翼王大鬧忠義伯靈堂,還恨得屠虐忠義伯的屍首,可誰不知道忠義伯是爲(wèi)救太子殿下而死?怎樣的恨意能讓翼王殿下恨至此等地步?呵呵,只有一個解釋,昨日那批刺殺太子殿下的刺客皆是翼王所指使,忠義伯壞了翼王的精心安排,翼王自然便恨意難掩。不知太子殿下以爲(wèi)如何?想必太子殿下抓住的那個活口,是極願意出面證實此事的。”
那些刺客自然不是君卿睿所派遣,那活口被嚴(yán)刑逼問,也不曾吐露半句真言,若叫他做人證誣陷君卿睿,此事有利於他的組織,他自然會願意配合。如此,君卿睿將陷入沼澤,再難洗清自己,只會越陷越深,一個弒兄謀逆的人也再難得到世人敬重。
那些刺客到底是什麼來歷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操作此事對東宮最爲(wèi)有利,只怕在靈堂上君卿睿一出現(xiàn),旖灩心中便有了這連環(huán)計,眼前女子雖不是政客,但卻更深諳此道,比多少大臣更果決、見機(jī)之快令人歎服,君卿洌瞧著旖灩慵懶的面龐,目光再度隱忍不住露出驚歎的折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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