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然，石聞到一股極淡的氣息，它原本黯淡下去的雙眼，突然爆發出無與倫比的光彩，這股氣息，它熟悉至極，正是青的氣息。

石加快了展翅的速度，它飛地更快了，朝著那氣息來源頭，石不顧一切地飛去，它所過之處，恰是青在風中，所經過的路線，好似有一股冥冥中的力量，在指引著石，朝著青而去。

蝴蝶與飛鳥不同，飛鳥即便是飛行很遙遠的距離，中途也可以不停下來休息，但蝴蝶無法做到，它必須在中途，停下來恢復體力。

蝴蝶，飛不過滄海！

也許是因爲這滄海太大，也許，是因爲即便飛過了滄海，也不知道它要找的是否還在。

石沒有停下，它知道，這一次的飛行將會是它的最後一次，它已經看到了大海，青的氣息就是從海中傳出的，石知道，一旦自己飛入海中過遠，便再也沒有返回的機會，它的翅膀無力支撐到返回的時候。

對飛蝶來說，撲火還是撲水其實並無其別，兩者的共同之處都是飛蝶的終點，只不過一個是在熾熱中化作灰燼，而另一個，卻是在一片寂冷中永遠沉淪，石沒有回頭去看，它不再去想身後的事情，它猶如一顆燃燒的流星，朝著某個地方衝去絕不回頭。

流星的生命，也許就是在那一瞬間活在某個人的眼中，有了那剎那的輝煌，便是流星的永恆。

沒有青，石的生命便如那無人看到的流星，在默默中死去，不會有誰去懷念，更不會有存在的痕跡，即便是在誰的記憶中也沒有它，沒有青，它的整個生命只是一場空白。

石的嘴角溢出血來，蝶之血並非如人一般的鮮紅，而是淡淡青色，恰如青與石最初相見時的顏色，這淡淡的青色，與石自身的豔麗色彩，漸漸融合到一起變成一種攝人心魄的顏色。

視之，恍若天之彩。

這種無法形容的色彩，猶如一團火焰，直接點燃整個海面，石在海面上的倒影，無比的明亮，直接照亮了整個天空。

石吐出的血越發地多了，它如今的飛行依靠的不是體力，而是生命，它只有燃燒自己爲數不多的生機，才能夠繼續飛行，朝著青逐漸接近，只有石的雙眼，從始至終都保持著明亮，驀然石的目光瞬間凝固，落在一片無比熟悉的葉子上，那不是青，卻又是誰？

只是，青此刻已經不是在水面上漂浮，而是在水面之下數寸處，上下浮沉，也許要不了多久，便會徹底沉入海中，石心中一痛，它雙翅一展，朝著水面衝去，它已經不顧一切。

蝶的翅膀，一旦沾水，在不數量不多的情形下，尚能振翅飛起，但若是落入水中，完全浸染，便再難飛起，石的選擇，透著絕然而又平淡的悲壯。

大海若是平靜，遠遠看去，宛如一塊碧玉，美不勝收，但只有親身進入大海深處，才能真正瞭解大海的殘酷。

千萬年來，埋葬在大海之中的生命，多不勝數，一隻蝴蝶，對大海來說，連九牛一毛都算不上，石的生命，在它最輝煌的時刻，在這大海的眼中，卻是極爲輕賤的。

這世界，並不因爲石的死志而有任何的改變，該活的依舊會活下去，該死的還是會死去。

只是，在命運的輪迴中，卻又是誰發出了一聲無聲的嘆息，這嘆息，石聽不到，青也聽不到。

這無聲的嘆息，是嘆息石和青的命運，還是嘆息這世間輪迴的無情，亦或是是在嘆息這本不該出現的嘆息。

就在石決絕地衝向海面的瞬間，站在龜獸心臟前一動不動的韓石，眼角有一滴淚緩緩凝聚，順著臉頰慢慢留下，他的心在幻境中，身卻不是，他這一滴淚，並非是爲石的命運而流，而是爲了他自己。

此刻，他便是那隻叫做石的蝴蝶。

流淚的，是石，而不是韓石。

蝶之淚，有誰見過，即便是見過，又有誰知道是爲誰而流？

青在海面下，似乎帶著微笑，朝著石輕輕點頭後，彷彿失去了所有的力量，緩緩地朝著大海深處沉去。

石徑直撞擊在海面上，帶起一圈微弱的波紋，幾乎是剛一出現，便被四周的波浪吞噬，石剛剛接觸到海水，便有一股不小的浮力，托住了石下沉的速度，石下沉不到半寸，便又重新浮出了水面，它，無法進入海水之中。

這海水與尋常江河之水不同，海水的浮力更大，石的身體，在海水中，即便是完全浸潤，也很難沉下去。

石瘋狂地撲騰著翅膀，它看到了青逐漸沉沒的身影，它那原本如點漆的雙眼，也在這無比的瘋狂中，竟然變得如血一般殷紅，如此的雙目，在斑斕無比的色彩照映下，透著一絲讓人心驚肉跳的邪異。

許久，石再也無力揮動翅膀，它靜靜地浮在青沉沒的海水上面，血紅的雙眼，盯著青消失的方向，一股濃濃的死氣，在它的身上，再度出現，石將它原本就不多的生機，過量透支，此時，已是奄奄一息。

石好恨，那滴蝶淚它爲青而流，它早就準備好要將那滴淚送給青，只是如今一切都成爲泡影。

蝶淚，每一隻蝴蝶一生只有一次流淚的機會，而只有讓蝶真正動情的生靈，纔會得到蝶之淚。

有些蝴蝶從出生到死去，追尋了一生，也沒有找到那個能夠讓其流淚的生靈，直到生命的盡頭也不曾有過淚，那樣的蝴蝶，一生可謂虛度，一旦能夠沾染到蝶之淚，那個生靈，雖然不能長生不老，但卻可以瞬間明瞭爲其流淚的蝴蝶的心意，讓兩者的心意，在那一瞬間有了相通的機會。

石看著那滴如寶石一般閃亮著光澤的淚滴，漸漸融入海水之中，心如死灰。

驀然，石的全身上下的色彩斑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轉而變成一種灰色，便如那日，石所見過的青衫青年的頭髮顏色一樣，石的模樣便猶如枯葉一般，石的雙眼卻依舊血紅，它不再去看海水之下，而是擡頭看著天空，無聲的眼神似乎在問這蒼天爲何如此對它。

漸漸地，石陷入到恍惚之中，在一片迷離中它看到青將自身的生機傳給了它，而青自己卻因爲生機耗盡，從樹枝上斷落。

青將生的希望留給石，自己選擇了死。

它又看到青在狂風中的痛苦掙扎，所經過的一個個地方，青瀕臨死去的時候卻依舊在期待，期待著石能夠活下去，也期待著也許還能再見石一面，哪怕只是遠遠地看上一眼，也心滿意足了。

石已經完全明白了青的心意，它終於明白，它的心感到了一股無與倫比的幸福，但下一刻，卻是一股絕天地的苦澀，將這幸福完全掩蓋，石的心中只剩下絕望的痛苦，這種痛苦，即便是在迷離和恍惚中也讓它難以承受，沒有經歷過石這種痛苦的人，無法理解更無法去描述。

這種痛苦，也許便是輪迴存在的意義。

只是，若是連這生死與輪迴，都無法將這痛苦撫平，命運，對石而言還有什麼意義？

也許，這一切只有在情的撫慰下才會緩緩消退，纔會讓蒼天不再有淚。